嗨特小说>都市异能>阴缘>第六十九章

  工作人员懵了。

  他眼前的宋时清和照片中的一模一样,大概是二十一二岁的样子,眉眼中带着清浅的忧虑和惊怯,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很久都没有睡个好觉了,整个人较工作人员见到的另一张照片,整整瘦了一圈。

  也正因为如此,宋时清身上的青蓝旗袍极其合身。腰线处的布料微微打着褶皱,勒出不堪一握的宽度。看着都让人怀疑这家里是不是有人故意不给他吃饭一样。

  ……这就是今生前世啊。

  工作人员在心里惊叹,虽然他们搞这一行的人都知道六道轮回,但连真正见过飘子的都是少数。绝大多数有点道行的,只能大概感受另一个世界的些许存在。

  但很快,他就警戒了起来。

  见别人的前生可不是什么好待遇,这是有东西分了念附在照片上。借邪气入体的空荡,强迫他入梦见鬼。

  简单来说,这是真正的鬼压床。

  想明白这点的工作人员立刻宁心静气,想动手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醒过来。

  但这一在以前被用过好几次的招数,此时毫无作用。他就像是被人封进了一尊水泥里,身体从上到下没有一处是能随他心意动弹的。就连目光也只能听从身体的指挥。

  工作人员不知道自己所在的身体是什么表情,但他能看见宋时清的反应。

  比现实中大了三四岁的宋时清微微抿着唇,朝后退了半步。手在身后攥住石桌边缘,就好像那东西能给他什么安全感一样。

  【少奶奶,咱们今儿得去拍您和少爷的结婚照,您换身衣服吧。】

  工作人员听到了自己这具身体发出的声音。

  是个中年男人,也许有抽旱烟的习惯,声线喑哑。应该是宅子里的管家。。

  但好奇怪啊,他明明是关着宋时清的人,说话时即便竭力遮掩了,还是透着股挥之不去的恐惧。

  【……拍完就可以放我走了吗?】宋时清问道。

  【少奶奶,您换衣服吧。】他有重复了一遍。

  工作人员感受自己躬着身朝旁边让开了两步,后头有个丫头端着盘子,无声地走了上来,用细细的声音跟着重复了一遍。

  【少奶奶,您换衣服吧。】

  宋时清的胸前有轻微的起伏。

  他或许很紧张,也可能是害怕。柔软的旗袍面料贴着他平坦的前胸,将一切毫无余地地展现在人前。

  【我不换,拿走。】

  【……少奶奶,让不让您离开,咱们得看少爷的意思,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您别为难我了。】

  端着盘子的丫头年纪很小,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齐刘海低小辫。她怯懦地看了眼工作人员,又将希冀的目光投向宋时清。

  像是她们这些早早被卖进宅子里讨口饭吃的小孩,最会看眼色。她本能地就知道,宋时清是更为心软的那一个。

  几人间的气氛在凝滞中蔓延。

  宋时清突然嗤笑了一声,【一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能有什么意思?你们是怎么看的,谢长明是能说话还是能站起来写字?你说这话不觉得荒唐吗?】

  丫头恐惧抬眼,细弱着声音,【不是二少爷,是——】

  【有你说话的份!】工作人员厉声呵止。

  他不可反抗地被这具身体的情绪笼罩,逐渐沉进了这个角色中。

  惶恐、惊惧、难以言说的畏惧……

  这是他最先感受到的情绪。

  他训斥完小丫头,转回头,极快地掀起眼皮觑了眼宋时清的神情,又耷拉下来,恢复成原本那副半死不活的的样子。

  眼看是要和宋时清耗着。

  宋时清全身紧绷。

  而小丫头细细地哭了起来。

  哭声在院子里回荡,真跟闹鬼了一般。

  工作人员看到宋时清的手指缩了缩。

  片刻后,宋时清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衣服给我。】

  他向荒谬的封建习俗妥协了。

  这是大家都已经预料到的结果,毕竟少奶奶的生母前两年回来了,就在镇子上做小买卖。他要是不听话,老爷和夫人肯定得去找那个女人的麻烦。

  【春儿,你跟进去伺候少奶奶。】工作人员吩咐后面的小丫头。

  宋时清僵了一瞬。

  但他什么都没说,径直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工作人员松了口气,不安地搓着手,目送宋时清朝里屋走的背影。

  这身旗袍,是拿太太给太老爷守孝时的袍子改的,青蓝色铜钱纹的样式。

  ……但少爷昨晚说这件样子不好。

  工作人员想到这里缩了缩脖子。

  他说,少奶奶得用鸳鸯石榴这些款。但给寡妇做衣服的布,谁定这些款啊,回头还得去布庄做新的。

  【咚!】

  屋里面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宋时清说了句什么,脸色惨白的丫头就小跑着出来了。

  工作人员冷下脸来,【你干什么了?】

  名叫春儿的丫头苍白着一张小脸。

  她其实很怕工作人员,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长贵叔,少奶奶背后……】

  丫头嘴唇颤抖。

  老式旗袍的纽扣在前面和侧面,做得贴身,脱起来就要人帮忙。

  宋时清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径直走到了屏风后面。春儿傻傻的怕他不方便,跟着钻了进去。

  可她看到了什么呢?

  旗袍下,宋时清本应该光洁白皙的脊背上,遍布青黑指痕。扭曲的暧昧和怪异的恐怖交织,春儿一下子就没了分寸。

  宋时清微微回头,眉间蹙着。

  他不明白春儿在害怕什么,思索了会,以为对方是发现了自己男子的身份,才如此惊慌。

  宋时清眼底暗了暗,低声让她出去。

  工作人员冷冰冰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听少奶奶的吩咐在外头站着?】

  【……长贵叔。】春儿喃喃。

  【闭嘴,站好。】工作人员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扶不起来的东西,谁要你去伸这个手了?砸了喜服,弄死你都赔不起工费。

  属于这具身体的杂乱想法一句一句地填入他的脑海,缓慢冰冷地,将属于他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工作人员阴暗地抬头,透过窗棱间没有完全闭合的间隙,他看见了一点黑色的涌动的影子。

  那是这个宅子里,除了宋时清以外,谁都看见了,但谁都不敢明说的“大少爷”。

  他赶紧收回目光,几乎将头埋进胸前。

  用不着进去,长贵都能想象出那个场景。

  谢司珩会站在宋时清身后不远处,耐心地看着他不太熟练地解开旗袍上的盘扣。

  彼时他背后只背了寥寥几只恶鬼,身躯还没有庞大得失去人形,在铜镜里,依旧是原本的样子。

  他会坐在老榆木的桌子上,闲闲地欣赏宋时清反手扯衣服的样子,间或上前帮一把。

  宋时清心神不定,自然不会觉察到这点多出来的力道。于是就会被揽着腰亲吻后颈,凉凉的,会惊得宋时清摘下脖子上的平安锁珠络。

  谢司珩温柔得不像是一只前几天才勒死自己亲弟弟的恶鬼……

  也或许那不是真正的温柔。

  毕竟没有哪个真正对爱人用情至深的活人,会如此恶毒地维系一个近乎残忍的谎言,为的只是生生世世困住一个人。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得往外逃啊。

  肯定是有办法的,肯定是有办法的,得往外逃,得逃啊……

  听到宋时清出来的脚步声,长贵头都没抬,从善如流地朝下,鞠了一躬,声音里全是装出来的喜气洋洋。

  【请少奶奶安。您和少爷琴瑟和鸣,可得早生贵子。】

  ——下一刻,他整个头接着往下砸去,直到被人按进了水里。

  “咳咳咳!咳!咳咳!”

  工作人员大力挣扎,水花四溅。

  他连呛了好几口,眼前终于有了光斑。感知回笼,他这才发现自己满嘴都是香灰味,这下浸了水,更是把自己弄得跟个滚泥老鼠一样。

  “顾……”

  “你先别说话,一会呛着。”顾青淡声说道。

  工作人员呸了两口,拿纸擦脸,一抬头,只见外面天都黑了。抬手一看,自己十根手指头,指甲色全是一片惨白。

  他说不出话,好半晌才苦笑了一声,“但凡您再晚来一个小时,我就得死在梦里。我看到了不少东西,是那宅子还没变成鬼窝时,谢家人嫁宋时清安抚他的场景。和咱们之前想得有些不一样。”

  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是那个长贵了,还想着怎么给宋时清定新的旗袍料子。真是……让人后怕。

  顾青没回应,只沉默地看着桌上。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跟着看过去。

  ——桌上,没有照片了。

  有东西过来了一趟,害了他一把,又愉悦地带走了自己的东西。

  这就好像是一次警告,某个高高在上隐匿于黑暗中的东西朝他们投来目光。

  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吗,我直接让你去看好了。但能不能活着出来,我可不会保证。

  工作人员脑子还有点混沌,怔怔地看着那里,片刻后反应过来,大惊失色。

  “他人都不在国内,是怎么把照片拿走的?”

  国境线这种被人公认的分割就像家里的门一样,是天然的“界”。

  “……五鬼运财法。”顾青的手指甲在实木桌上磕了磕,他闭上眼睛缓缓舒了口气,“要不是涂山牵连两省,我真不想再让你们管这件事了。……你们都不知道这些东西疯起来能干出什么。”

  之前在蒙村吃喜宴那次,虽然他用所有人的命拦住了前去救援的人,但那个时候谢司珩下手还是收敛着的。就算是欠他的人,也没到要命的地步。

  但现在,他已经不再顾惜人命了。

  这是真恶鬼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