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俭良曾经频繁做一个梦。

  他身处于昏暗的屋子中, 因为梦境重复的次数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雄虫都不需要睁开眼,便能勾勒出整个房间的样貌:白天的天花板, 床上是洗得发白的被单, 一侧是过道, 一侧是书桌。桌子上摊开大大的书, 他的眼睛看不到哪些书是什么内容,只是偶尔会看见雄父捧着书, 就这昏暗的灯光, 认真地读。

  而他自己, 小小地, 甚至都无法利索的翻身, 躺在雄父的手边。因为困窘,身上的襁褓都是用雄父和哥哥的旧衣服改制。他呼呼大睡,破壳没多久,吃完虫奶又睡下去。

  他偶尔躺在摇篮床里, 偶尔在床上,整个世界都是那一间屋子。

  经常, 幼崽会好奇从门缝中透露出来明亮的光线是什么。

  直到,一张白布覆盖在他脸上,用力地向两侧拉扯,将他的脸与口鼻映照出形状。呼吸变得困难,一切都要穿过棉花、布料,最后被阻碍。咽喉收紧, 肺部和胸腔剧烈抬升, 恐惧, 无措, 刚破壳没多久的幼崽,抓不住也没有能力阻碍死神到来。

  恭俭良被按压着,被压迫着,他举起双手狠狠地挥舞。

  啪——

  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没有了。恭俭良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空气,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这一幕。额头上、背上布满了细汗。身边的雌虫抱着他的腰部,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凑上脸亲亲恭俭良,毫不意外地挨了雄虫一顿推搡。

  “走开。”

  禅元还没睡醒。宿舍的床本就不大,为了最大程度节约空间,禅元卷着被子囫囵到了地上,得到恭俭良一脚轻踹。

  他也别想睡了,揉揉眼睛,爬起来给自家骄纵雄虫泡蜂蜜水,“不睡了吗?”恭俭良哼哼唧唧,没说话,抱着自己的枕头包背过身。他还没有从噩梦中醒过来,强烈的压迫感让雄虫迫切想要找点事情发泄出来。

  “要你管。”

  禅元胡乱答应着,将泡好的蜂蜜水加了糖,端到雄虫面前,看着他喝下去,“再眯一会儿。”

  恭俭良不说话,他手脚收紧,肩膀内扣,似乎要把全身骨骼变成一把锁,牢牢地锁住怀里的枕头包。禅元也没办法,距离起床铃还要两个小时,他属于醒了就睡不着的人,又不敢把漂亮雄主一个人放在宿舍,便去宿舍外走廊一个人做自重训练。

  走廊的灯光是暖黄色。

  关门后,暖色同落日余晖般,呈扇形铺开在地板上。恭俭良身上没见正经衣服,鞋子都不穿,跑到门口,不高兴地看着禅元。他经常有一些奇怪的举动,前一秒或许就是芝麻糖好吃,后一秒说自己对芝麻过敏,信口雌黄,全部按照自己的心情做事情。

  禅元正在做卷腹练习。

  他的虫种是蝉族中体型较大的一种,虫种反馈在体型上,他的骨架比同族会更大一些。此时此刻,伴随起伏,他的衣服上下扯动,最后干脆脱掉,透过玻璃更清晰地掌握每一块肌肉的运动。

  大汗淋漓。

  恭俭良蹲着,戳着禅元的腹肌,手指当做小人走路,走到胸口疲倦了,恶狠狠拍一下,跑回到房间。

  “怎么了。”

  “要你管。”

  “雄主饿了吗?”禅元一边跟在雄虫屁股后面追,一边问道:“食堂还没开,我可以自己给你做一些吃的。”

  “我讨厌你。”

  禅元:……

  习惯了习惯了,不要去追究为什么就好了。

  他看一眼自己的肚子,觉得生米煮成熟饭真是各位雌虫前辈的至理名言。帮雄虫开了门后,心惊胆战看着雄虫抱着枕头包,摇摇晃晃回到自己床上,啪叽一下睡着了。

  哦。禅元懂了,果然还是没醒。他捉摸恭俭良半醒半睡的状态比通常要温顺不少,大着胆子坐在床边,轻轻地亲雄虫的手和脸。似乎今天没有从雄虫身上吸一口精气,这一整天都不精神。

  “真可爱。”禅元嘀咕着,仗着人睡着,胆肥得猛嘬一口恭俭良的脸,心满意足去厨房料理早餐。

  对此,恭俭良起床看着自己的手臂、手指、大腿、脸颊和锁骨,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好像被什么恶心的东西抚摸过一样。

  “禅元~”他轻车熟路推开卧室门,眼睛顺路瞄有什么趁手的武器,“你又又又对我做了什么。”

  卧室是他的领地,恭俭良暴怒地揪住一件外套当鞭子用,冲到厨房准备暴揍不请自来者。

  “雄主。”禅元凑过来,笑容无辜纯粹,“我做了蝉族传统早餐,你想尝尝吗?”

  “不要。”恭俭良瘪嘴,才不上当。他可真是受够了这个变态无时无刻的吃豆腐,“我去食堂吃。费鲁利送我外骨骼,我现在能参加训练了。”

  禅元凡事都准备道万无一失。

  他将提前擦拭好,上好润滑剂的外骨骼挂在玄关处,提前计算好的角度让雌虫站在原地,就能享受雄虫脱个精光,笨拙地把自己塞到外骨骼中的全场面。

  因为弯腰,微微凸起的脊椎骨,富有流畅感。从肩胛骨长出来的双翅,完整服帖在背后,禅元哼着小曲欣赏雄虫淡粉色的双翅。而雄虫明显是锻炼过,修长富有力量感的双腿,更是要完全暴露在外!

  哈哈,禅元就是冲着恭俭良没有学习过穿全包外骨骼,故意将一些关键部位动了手脚——没有人帮助,恭俭良绝对穿不上。

  他沉溺在自己小时候梦想的情景中:豢养一只漂亮雄虫,有美好的身世和不堪的过去。要对方自由的生长,长得嚣张跋扈,对自己大打出手,享受鲜血与暴力。可在生活中,又必须无时无刻的依赖自己。

  禅元算盘打得啪啪响,恭俭良一脚把外骨骼踹在地上。

  “什么东西。”恭俭良嘀咕道:“我要去找费鲁利。”

  禅元:……

  糟糕,忘了雄主不按常理出牌。

  他看着雄虫浑身坦诚,就要往外面走。赶快上前,“雄主,衣服。”

  “果然是你这个变态。”恭俭良呼出一口气,在抱摔和背摔之间犹豫,最后碍于雌虫的肚子,只能哐哐爆锤对方的肩膀,用脚踹他的小腿,命令道:“帮我穿!”

  禅元看着雄虫要后牙槽的表情,又被可爱到。

  他道:“先吃早饭吧。”

  “不要。”

  “吃一点吧。外骨骼穿上后,不好进食,只能吃流质的营养液。”

  “那就营养液。”

  “营养液一点都不甜,而且还有点发苦。”

  没有受过苦的雄虫哼哧哼哧,光着身子坐在餐桌上。餐桌的高度正好挡住他的关键部位,这种没有什么意义的遮挡,反而让雄虫宛若古时代雕塑,呈现出一种柔美与健康共存的形象。

  除了表情很嫌弃之后,一切都很好。

  禅元满心欢喜看着恭俭良这个沾两口,那个凑一勺子,挑剔来挑剔去,反正禅元做的,恭俭良都不满意。

  不过没关系,禅元讲究秀色可餐,光是看着漂亮雄虫心不甘情不愿吃自己做的饭,脑子和肚子都已经饱了。

  “我吃饱了。我要去训练。”恭俭良站起来,伸出手,禅元任劳任怨把全包外骨骼拿出来,贴着恭俭良的身体,帮他穿上外骨骼。对比起来雌虫宽大坚硬的外骨骼,雄虫的护具设计从一开始就走软甲风格,不仅能够从整体上贴合雄虫的曲线,每一部分都可以手动调节到最合适的位置。

  禅元心猿意马地在恭俭良腰上摸两把,被雄虫一顿痛殴后,风卷残云吃干净剩饭,带着自家雄主滚去训练。

  费鲁利似乎还没能从恭俭良震撼的发言中回过神后,三天后才支支吾吾找恭俭良玩。

  “我要训练。”恭俭良汗流浃背,他抬起全包外骨骼的头盔,发丝湿透了,“我现在不能和你玩了。”

  费鲁利有些失望,围观一天恭俭良的训练后,他再次提出邀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训练。”小雄虫顿了顿,强调道:“雌虫的训练方式不太适合你。他们都累得坐下了,小良你还能站着。说明你比他们都要强。”

  恭俭良对此表示赞同。

  费鲁利趁热打铁,“如果小良你感觉还有余力,可以等这边训练结束后,和我一起训练。我的房间号是7777。”

  恭俭良记下来,他对提升自己的实力没多大兴趣,但对于提高实力宰人砍敌人十分热衷。

  “我一定会找你。”还没等两个雄虫说点场面话。军雌训练队伍里传来一阵惊呼声,“生了,生了。”

  “军医,快点叫军医——快点。”

  禅元呆愣愣站在原地,快速找个隔间,脱下下半身外骨骼,轻轻松松接住了正在掉落的虫蛋。整个过程,甚至没有一秒停顿,还不等军医叫到,他穿上外骨骼,又出来了。

  恭俭良拨开人群,跑到雌君面前,双眼紧紧地盯着禅元手中的虫蛋,隐约透露出兴奋。

  禅元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他终于可以摆脱每天被雌君上下其手,还不能反抗的苦日子了!

  他本想接过虫蛋,可外骨骼连手掌都是金属装备。环绕一圈后,恭俭良只能求助地看向军雄费鲁利,“费鲁利~把我拖一下外骨骼吧。”

  禅元生下了一枚雌虫蛋。

  “小蝴蝶,小蝴蝶,小蝴蝶。”恭俭良在心中祈祷,慢慢地伸出精神触角,靠近蛋壳,“一定要是小蝴蝶,一定要是雄父那样的小蝴蝶。”

  等下次和雄父通话,就可以给雄父看看崽崽,让雄父亲亲崽崽!

  恭俭良在心里发誓:从今天开始,这个蝴蝶崽崽在他心中,就是仅次于雄父第二重要的人!

  他的精神触角抚摸到虫蛋。

  ——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不好好上课的代价(指指点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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