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渡桥>第二十五章 观心连翘

  顾濡惊异刑济铎为何又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照理说,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过世了,在他跌跌撞撞逃出蒋南平的厂房,然后不慎跌落到海崖下面去时。

  这个时候刑济铎应该在刑氏总部进行例行的周一早会,筹划着即将到来的天盛开幕仪式才对……天盛!他的账本应该到了刑济铎手上,而刑济铎来了瑞典也应当是知道了自己给他的暗示。

  那这男人还在这里做些什么,就应该快些回国去把蒋氏的骗局揭开。

  顾濡挣扎地坐起身来,果不其然被刑济铎轻柔地摁回了枕头里去。刑济铎习惯性地要去握住顾濡的手,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收了回去:“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尽管说吧。”

  “你都知道了,那你应该快点回国。天盛马上就要挂牌开张,现在撤资也不可能完全撤干净,只能想办法把损失降到最低……”

  “你想让我走。”

  刑济铎无视掉顾濡为了清晰理智的打算,打断的声音如冷钢劈下。顾濡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层层缠绕的纱布,再抬头回望:

  “对。”

  “你是刑济铎,你没有充分的理由留在这里。”

  你是刑济铎,是刑家的家长,刑氏财团的董事长,应当快些回去将你的帝国与家庭从这个骗局里拯救出来,而不是为了一个触怒你忤逆你的人留在异国浪费时间。身为得力情人这么多年来,虽然经常出现他还要冷静哄驯刑济铎的情况,但顾濡觉得这样简单的公式计算刑济铎不可能不明白。

  刑济铎的嘴唇抖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几声苦涩的干笑。他站起身,指了指靠墙的椅子:“你的行李,我已经帮你取回来了。我不会打扰你了。”

  说完他便准备转身离去。

  顾濡坐在床上,看着刑济铎的背影,胸腔里有什么滚烫酸胀的东西让他感到不安失控。在他及时意识到之前,先一步喊出了“刑叔叔”三个字。

  刑济铎还没迈开几步,仍然站在顾濡的床边,回过身等待顾濡的下一句话。顾濡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这样奇怪地要去挽留刑济铎,希望他能够无用地在自己身边浪费时间。兴许是因为接连的身体受创,连带着精神上也一直无理地变成了任性病人的状态。

  他最终只能说出一句:“刑济铎,再见。”

  这句非常普通平凡的话似乎对刑济铎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叫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顾濡越来越不懂刑济铎了,但他其实也从来没太透彻地懂过。

  刑济铎靠过来,猛一用力摁住了顾濡的后脑勺,迫使他微微抬头,跟他接了一个吻。这并不是个充满欲望和柔情的吻,可以说是过于粗暴,狠戾地摩擦着四片嘴唇肌肉,舌头被强行勾出来交缠,齿列之间啃噬吞咬着。

  他从这个吻里感受到的是哀伤和悲凉,情绪似乎真可以通过物理接触流通在人与人之间。

  顾濡条件反射地想用这具破败的肉体去取悦刑济铎,但那男人却放开了他,手掌轻轻抚摸过他贴着纱布的脸颊。

  刑济铎离开顾濡。

  过于浓重的别愁离绪让顾濡也花费了一些时间才抽离出来,怎么弄得和生离死别一样。又不是再也见不到,自己不还是会回国的么?刑氏财团需要他打点工作的事情,只要刑济铎吩咐,还不是一样尽心尽力地要做?

  顾濡想是这样想,只是心口处却隐约抽痛,明明内部脏器的伤口早就愈合了。

  高福利国家的私人医院,环境和看护都十分到位。顾濡静养了几天,期间也没忘持续搜索着国内关于沿海开放的政策。他总算能跟外界联络上,首先就是找关子宰:“你收到我寄给你的东西,交给刑济铎没有?还有刘思瑶的。”

  关子宰吞吞吐吐地答:“我现在……嗯……不在国内……你寄给我的那半本笔记本我拿到了,刘思瑶的没有吧。管家也没跟我说过。”

  原本听着前半句,顾濡已经蹙眉,然而后半段让他立刻抛却别的想法。他怎么就忘了,刘思瑶在荷兰还是被掌控在蒋家手里的!那剩下半本东西肯定没能寄出去,也不知道刘思瑶现在的安危情况……

  顾濡立刻挂断,拨通刘思瑶的电话,关机。他又尝试拨打那间荷兰别墅的座机,这回虽然是通的,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而就在他手机发出这个讯号的十分钟之内,一条匿名的视频短讯传了进来:

  视频里的女人被蒙着眼睛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团,呜呜地发出求救声。不长,只有一分钟不到,没有其他的人,画外音也只是滋滋的电流声。

  随附着的文字是一串国内的地址,还有要求:“一个人来,所有证据,天盛的剪彩结束后我会放你们走。”

  看样子蒋南平并不知道还有半本账本在刘思瑶的身上,也不知道另外一半其实已经在刑济铎手上。顾濡明知道这是危险的,应该立刻找刑济铎商量,但他想起几小时前那个冰冷的吻,莫名地有一些空落,下意识地逃避了这个选择。

  于理,现在被连累的是他有孕在身的未婚妻;于情,就算只有半本账目,顾濡觉得刑济铎回国也能做到脱出蒋氏的陷阱,依旧风光地全身而退保有实力。

  而且他要是能想到办法重新取回来那另外半本账本,交到刑济铎的手里,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

  退一万步说,如果只是用他一个人就可以同时牵制住蒋南平,那绝对是一桩划算的牺牲。并且刘思瑶在这整件事情里,应该算是受了他无故牵连。一个女孩子,怀着孩子,受到这样的对待,虽然尚未正式缔结夫妻关系,顾濡也确实对她没有爱情,但他承诺过自己会负责。

  蒋南平给他的时间也很少,毕竟天盛的开幕已经迫在眉睫。顾濡甚至没有办出院手续,次日清晨就把东西收拾好,一个人慢吞吞地离开了医院——

  蒋南平给他的地址是昭城开发区的一处森林公园,还就是政府划给蒋家进行管理的。说是公园,实际上就等于是一大块荒山野岭。顾濡以前也帮刑济铎管过类似的地皮,基本上都是人迹罕至,只有些伐木工人,连邻近村子的原住民都来得少。

  他下飞机后没有冲动地前往蒋南平处,而是先回到了星碧水苑。顾濡从主卧的床底下拖出一只黑色的手提箱,里面是一只袖珍手枪和电子追踪器。成年他开始接手刑氏财团的工作,便已经有涉足危险的自知,每一年这一套装备都会拿去更新,以便哪一天真的可能用上。

  实际上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右腿还是一瘸一拐拖着走的,应该不具有能够好好使用枪械的能力,但顾濡觉得他一定能用上。他将追踪器的贴在脚踝上,打开后丢在床上,电子屏幕上显示出移动的小红点。

  电话一定不能再继续使用,在被蒋南平关起来那会肯定被植入了什么东西,完全处在了监控之下。顾濡深呼吸一口气,把手枪藏进了外套的内侧,走到外面去打出租车,前往蒋南平要求的地方。

  足足开了两个半小时才勉强到达荒山的附近,并且车子在这时就不开了,还得自己走一小段山路才能到达。顾濡的右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未长好的软组织无法保住硬骨间的摩擦,使得他每走一步都要承受磨损的疼痛。

  到了山脚处,他回拨了匿名信息,对方让他从小阶梯往上走,看到一间红屋顶的棚房就停下来。顾濡揉着膝盖,想到那半本账和刑济铎的孩子,说了句好便挂了电话。就算他心里其实也着急,但是着实走不快,山路的路况也不好,中途那头还催促了好几次。

  顾濡最终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看见山腰处的这座木房,应该是林木工的临时休息点。他没有选择直接过去,而是悄悄地离开了台阶,小心翼翼地扶着树木往屋后走。他不知道这只手枪的射程和冲击力有多大,只希望能够制造出一些动乱。

  砰。

  扳机甫一扣下,果然那屋子里面就传来了嘈杂的声响。顾濡反应很快,趁热打铁立刻继续开枪——里面有人出来了,两男一女,刘思瑶被挟持在其中一个男人手里。他们暂时还没有发现顾濡的具体方位,人也不多。顾濡的运气很好。

  他冲着控制刘思瑶的那人开了一枪,然后忍着疼痛用最快的速度冲上去,把刘思瑶拖出来,追踪器塞到她的手里:“跑,快点!藏起来,往隐蔽的地方跑!”

  刘思瑶还想说些什么,但顾濡已经管不上解释和礼貌,直接将她往外推。她捏紧了手里那枚小小的电子仪器,深呼吸一口气,捂着肚子开始往山林里跑。顾濡在为刘思瑶拖延时间,不断地开着枪。他不知道弹夹里有多少子弹,但能有多少时间就是多少时间。

  空膛的声音响起,顾濡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了,从接到刘思瑶遭绑架的信息那一刻起,他因为赶路和担忧根本食不下咽,更不要说还爬山火拼。刘思瑶踩在枯叶上面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了好一会,顾濡想了想好歹也是一人换了两人,绑他总比绑刘思瑶好。

  他现在只希望星碧水苑会有人回去,贝阿姨也好,刑济铎也好,总之快些要有人看见在床上的那只追踪器。

  顾濡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不反抗也不谈判。事实上,只是为了对抗身体的疼痛就已经足够消耗他的体力了。他非常疲惫,疲惫到了开始在心里打趣自己,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竟然都能经历两次这样的绑架,应当传世出书。

  顾濡闭上了眼睛,眼前莫名地浮现出刑济铎这个男人来。

  他有些庆幸,那一天在医院里和刑济铎说了再见。如果那是顾濡和刑济铎说的最后一句话,那确实是非常圆满非常好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