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黑白协奏曲>第48章 48、悲欢

  说一起要看脱口秀的那天周六,陆宇寒甚至翘班没去公司,把工作全都带回家里来做,他在书房看文件材料,时星就自己顾着自己拉琴。

  这几天时星连吃饭睡觉都有点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想着练琴,但是他练得虽然是很认真,可是进教授却完全不满意,简直有点适得其反的样子。

  前几天专业课的时候,金教授听完后捧着茶杯叹了口气:“这感觉不太对啊,你这个《恰空》听上去不对劲,太悲了,听上去像是比奥芬巴赫的《杰奎琳之泪》还悲伤,所以你究竟是怎样理解《恰空》的?“

  时星放下琴弓,他对这首曲子确实研究过:“就是巴赫写给他已故的妻子的,情境应该是对爱人的痛苦哀悼。”

  金教授又问:“那你也拉过不少巴赫的曲子,也听过巴赫的钢琴赋格也好,小提琴无伴奏也好,你从这些曲调中能听出巴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时星很快回道:“他的作品大都比较规整,或者是比较庄严深沉的,我觉得他是音乐史上比较理性的一位音乐家。”

  金教授点点头:“说的很对,他就是一位注重乐理规律的理性音乐家,所以你再想想呢,他这样一位理性的人,在第一位妻子亡故后又根据他们当地风俗很快又娶了新的妻子。”

  “本该是无情的行为,可为什么他这首《恰空》的写作手法又是悲伤的?”金教授提问。

  “因为他虽然悲伤着,却又把悲伤的情绪掩盖下去了。”时星跟着金教授的思路换了个角度思考。

  金教授满意微笑:“是的,就是这样,所以《恰空》是一种理性的悲伤,是和普通的悲歌挽歌完全不同的风格。”

  “他把悲伤全都埋在心底,你需要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埋在心底的默默的伤痛,而非大声喧嚎的伤痛。”

  那相比之下时星之前的奏法确实是比较夸张。

  也许是因为他有过非常悲痛的经历,并且也只有那一段经历,所以他演奏《恰空》是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样的经历来。

  可问题是现在的要求是要表现的要是一种理性的悲伤,时星不太能想象的出来该是什么样子的。

  时星琢磨了好些天,还看了不少爱情悲剧电影,想着说找点灵感,昨天去还课的时候想着怎么都得进步些了,他期待地看着金教授等评价。

  结果金教授还是皱着眉:“不对,这个感觉不对,好好的曲子现在完全被你拉得死气沉沉了,分明是不伦不类的,既不理性,也不悲伤。”

  时星垂着头,这还是金教授第一次对自己这么不满意,技术技巧不对是可以训练的,但这和技术技巧显然没关系。

  金教授看出他的失落,安慰道:“这不怪你,你才二十,虽然小时候有过不幸,但是现在的你过得很幸福,因此没有那么多的情感体验也很正常,不如你换首曲子吧。”

  “换首曲子?”时星真的喜欢这首,不仅如此,突然的换曲还让他有种挫败感。

  金教授沉默半晌又说:“如果你不想换的话,那就再多找找感觉吧,这两周你都先不用来还课,下个月第一节课你再来,如果还是不入耳,那就不得不换了。”

  时星只好答应:“明白了。”

  ……

  “宝贝,别练了,去帮我拿件衣服,换完衣服该出门了。”陆宇寒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坐到他面前的,把边拉琴边发呆的他喊醒。

  时星活动了下肩颈,放下琴笑道:“好,你想穿哪件?”

  陆宇寒浅笑道:“都可以,不一定要拿衬衫,毕竟我们是出去看脱口秀。”

  说到这儿时星就起劲了,他哥真的难得出门不穿衬衫,这让时星都快要不知道陆宇寒都有些什么衣服。

  他去衣帽间翻看着,最后挑了件宽松的牛仔拼接半袖,再拿了条比较有垂感的黑色阔腿裤。

  时星拿给陆宇寒看着他脱掉家居服再换上这身衣服时,眼里都发亮,看他哥偶尔这么穿一把休闲装,都觉得变得亲切不少,要穿成这样去公司,估计那些下属都不会见到他就紧张了吧。

  时星帮他整理好衣摆,说道:“哥,你这样好帅。”

  陆宇寒揉了揉他的发顶:“怎么,我平时不好看吗?”

  时星笑了笑:“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今天也是陆宇寒第一次和时星来看脱口秀,小T的水平也确实很不错,梗都挺有趣的,在场的人都笑得开怀。

  小T还借着包袱和开了两句时星和他哥的玩笑,时星也接的住,整场结束的时候,还有女孩问时星要联系方式,不过都被时星婉拒了。

  陆宇寒看着那些满脸遗憾的女孩,搂住时星的腰说道:“怎么这么受欢迎呢,你这样让我都不愿离开你身边一步了。”

  时星悄声道:“看见右手边的那圈女生了吗,他们从开始到结束,眼神就没从你身上挪开过,所以咱俩不过彼此彼此。”

  陆宇寒捏了下他侧腰:“观察还挺仔细。”

  时星:“不是我观察仔细,是她们眼神太明显。”

  这次不用聊两句就到停车处了,他们刚上车还没发动时,陆宇寒就卡着时星的下巴吻上去,缠着他的嘴唇和软舌细细舔着,分开时还轻咬了下他的上唇。

  陆宇寒蹭过他的脸颊,沉声道:“宝贝,明天又得出差去外地好几天,好舍不得你,好想把你无时无刻带在身上。”

  时星被他哥的碎发弄得有些痒,却也没躲:“最近出差频率怎么这么高?”

  陆宇寒回道:“嗯,快了,就快结束了,以后就不会这么忙了。”

  时星分开些距离和他哥对视,眼神都是黏糊的:“那要去多久呢,是国内还是国外?”

  “国内,但是是离这儿有点远的地方。”陆宇寒摸着他的后颈说道,“大概三五天。”

  时星接着说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陆宇寒笑道:“放心,会很安全。”

  会很安全,陆宇寒是这样说的,时星也知道也就是个国内的短期出差,能有多危险,再加上他们还保持天天视频通话,可时星还是觉得没有他哥在身边少了点什么。

  要怪只能怪他们过得太黏糊。

  陆宇寒不在家,就更增加了时星练琴的时间,《恰空》所需的情感太复杂,他也听了许多名师大家的版本,当然几乎都是小提琴版本的。

  小提琴声音细腻明亮,虽然有些演奏家表现得比较伤感,却也通过小提琴天然的声音优势给综合了,确实有种冷静感,

  但大提琴就不一样了,音色原本就稳重低沉,平时就算来一首没那么悲伤的乐曲,只要节奏稍微放慢些就让人莫名伤感,但如果就按照练习曲这种方式来表现,又会显得无情。

  时星在学校琴房真的拉累了,最后按照巴赫无伴奏的表现方式来了遍,唐应景和沈楷也在隔壁琴房练专业,听到时星这么拉,沈楷没忍住敲门进去了。

  “星哥,你这怎么拉得有种炫技感?”沈楷提着琴头靠在墙边说道。

  时星也跟着呆了:“什么叫做炫技感?我这不就正常拉吗?”

  沈楷啧了声,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可能这曲子本来就难,然后你拉得很到位,我也不是说你不好,就是,哎呀……”

  沈楷词穷了:“真不是说你不好,就是可能太到位了?”

  时星也越听越混乱:”拉得太到位了?“

  沈楷点点头道:“你要不休息一阵子吧,天天这么练精神疲惫就更不好了。”

  时星长叹口气,求助道:“到底什么感觉才算是一种理性的悲伤,我真的恨不得去问问巴赫,他当时写这首曲子是怎么想的。”

  “你可以去问问那种平时做什么都嘻嘻哈哈的人,或者做什么都冷冷淡淡的人,问问他们悲伤时都是怎么表现的。”沈楷提议道。

  嘻嘻哈哈的人还是蛮好找的,时星放下琴去隔壁找刚因专业课而挨训的唐应景。

  唐应景正专注于手里那根擦得锃亮的黑管。

  时星上来就问:“老唐,你经历过最悲伤的是什么事情?”

  唐应景想都没想就说:“四十分钟前专业老师对我含沙射影的批斗。”

  时星拖了张琴凳坐下,二郎腿一翘,拍拍钢琴盖说道:“我认真地问,你能不能展开说说你曾经有过的最悲伤的,令人潸然泪下的宝贵人生经历?”

  唐应景这才终于把黑管放下,也坐上板凳和时星面对面,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说道:“其实我这种经历还蛮少的,都是些小小的不顺,不至于痛哭流涕。”

  时星不相信:“像什么亲人离世,父母指责,好友背叛,爱情悲剧这种,你不至于一个都没体验过啊!”

  唐应景又思索一番,说道:“朋友皆兄弟,没背叛过我,爱情也没说谈得撕心裂肺,所以不算悲剧,我父母不怎么指责我,并且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健在。”

  时星语塞,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才是真的人生赢家,专业老师的批评已经是人生中最大的坎了。”

  唐应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随后问道:“星哥你问这些干什么呀,而且其实你就算把我们都问一圈悲伤经历,也不可能有你的经历更悲伤了。”

  这样想想也是啊,大家都不过是二十来岁,相比之下时星自己才最经历丰富吧,一场车祸父母双亡,这有几个人感受过?

  沈楷忽然冒了句:“那我觉得时星他哥比时星还要悲伤吧,小时候是个孤儿,好不容易被领养,结果养父母还撒手人寰了,还没体验过放纵的青春就被家里的事业给牵制住了。”

  唐应景连连点头:“相比之下那确实时星他哥生活更艰辛,起码时星还有他哥养,他哥只能靠自己。”

  沈楷借景抒情,按着琴弦拨了首《鲁冰花》说道:“陆先生当年肯定也边照顾时星边自己也泪流满面。”

  时星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多年前家庭变故时他哥的模样,一帧帧地自动播放着,在拥挤杂乱的医院里,在阴雨连绵的葬礼上,在被股东们虎视眈眈的会议上……

  可无论是何时何地,时星都从未见过那一幕:“我从未见过我哥哭过。”

  唐应景和沈楷都不信:“啊?当年他养父母去世他也没哭吗?”

  “没有,我记得葬礼上有不少亲戚都哭了,但是我哥确实是没有哭。”时星把早已落灰的记忆也都翻出来。

  抚掉那些灰尘,他还能回忆起那天葬礼是个阴天,雾霾和水汽混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几米开外的路况,也没有一点风,只时不时飘点微不足道的小雨。

  他们父母的葬礼是一起办的,所以葬礼上来了很多亲戚,这一家那一户的熙熙攘攘,让寂寥的墓园都变得喧闹起来。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衫,有些平时会走动的亲戚抱着时星哭个不停,说他的命真苦,说他父母英年早逝多么多么惨,那些如出一辙的话术听得太多时星却也早就记不牢。

  可他却能记得几乎没有亲戚去陆宇寒跟前哭,亲戚们要么不过就是简单的“节哀”,要么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和他聊陆氏未来的继承权和发展道路。

  那天陆宇寒话很少,少到让许多搭话的人觉得他没礼貌。

  或许是因为他哥已经好几天没合眼,脸色也并不好。

  他穿着板正严肃的,新定做的黑西装站在墓旁,盯着墓碑上的寥寥几字。

  直到所有人跟着仪式到一起鞠躬的环节时,陆宇寒出人意料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了墓前,他不顾旁人的劝阻,不顾昂贵的西装沾上污秽的烂泥灰尘,跪的义无反顾。

  陆家的养子陆宇寒,二十三岁的陆宇寒,就这样跪着。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跪下,没有人知道全程葬礼都没有落一滴眼泪的陆宇寒跪下的时候在想什么,究竟是装模作样或是痛彻心扉。

  在场太多猜测的窃窃私语汇集在一起那么嘈杂。

  只有时星觉得,他哥的背影好孤独。

  ----

  这不是虐,这只是人生中必然要面临的生离死别,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都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虽然这真的很难接受。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