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星从来没觉得西蠡大学有那么大过,南北两个校区,二十个学院,九十个专业,这些在今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也没有了解过。
但是他今天知道了,所有的教学楼,所有的宿舍楼,所有的体育馆、琴房、电脑教室等等全和唐应景沈楷一起走了个遍。
直至太阳下山前他们坐在图书馆前面的台阶上,唐应景和沈楷忙着给辅导员和专业老师联系交代李清韵的情况。
时星发了条短信给拿着李清韵手机的阿姨:“阿姨,我们在学校暂时还是没找到清韵,但您也先别着急,我们再想办法联系下。”
然后他握着手机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把他哥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果然没隔两分钟,陆宇寒就打来电话:“我以为你这几天都不会理我了。”
时星听着他哥低沉温和的声音,像被灌了一杯热乎的红酒,心里麻麻的:“哥。”
陆宇寒的没提昨天的事,而是问:“你今天晚上回来吗?还是住在你学校对面?”
时星看着鸡蛋黄似的太阳逐渐陨落于学校旁的小山坡下,轻道:“你还记得把项链落在我们家的那个男生吗?”
陆宇寒:“嗯,记得。”
时星伸手朝天空比划两下,描绘着山坡的金边:“他失踪了,现在我和朋友都在找他。”
陆宇寒立刻问:“报警了吗?”
“没有。”时星整个下午都没有笑过,“没有超过24小时是不能报警的。”
陆宇寒又问:“那我要请人和你们一起去找吗?”
“不用了。”时星拒绝果断,又添上解释,“他活动范围很小,也没什么朋友,会去的一共就那几个地方,我们过会儿再去学校周边看看。”
陆宇寒最后道:“那有需要的话就打电话给我,晚饭记得吃,想住哪儿都可以,别太累。”
“好。”
哪怕已经结束通话,但时星依旧保持着把手机贴近耳朵的动作,仿佛贴近的是陆宇寒的脸颊。
脑子里还在不停歇地播放前几天和李清韵的聊天内容,心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原来一个人想要消失那么容易,都不需要准备,只要抛下手机就行。
唐应景伸手在他眼前晃半天,唤醒他的思维:“胡思乱想什么呢?”
“没什么。”时星摇摇头。
唐应景切入正题:“刚和老师们都联系过了,老师说他们今天也都没见过李清韵,只知道确实是请了这一整天的假。
“金教授说他上午还和清韵通过电话,说感觉他情绪还挺平和的。”他还补充了句。
时星从台阶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说道:“走吧,我们去学校周围再看看,你在班级群里at一下全体成员,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唐应景拿着手机开始打字:“行。”
可是能有什么线索?
他们都心知肚明,像李清韵这样人缘极其一般的学生,每天在学生当中完全是可有可无似的存在,他们看到寻人启事也只是象征性的回忆一下。
然后在群里发一个“不知道啊”,或者转发朋友圈。
他们三个人坚持到晚上十点,实在坚持不动了,像跑了个全程马拉松,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最后他们在离学校五公里外的一家烧烤摊吃夜宵,点了一堆荤菜,还有一扎罐装啤酒,不敢点太多,现在是真的累到连酒都喝不动。
时星从羊肉串里挑出一串牛肉来,边吃边说道:“现在我们学校论坛的热搜就是管弦班大提琴学生李清韵失踪的消息,结果翻了半天评论,发现完全歪成交友楼了。”
“可不是吗。”沈楷吐槽,“那个热评第一发了张自拍,少说得加二十个女生微信了。”
“我看看呢,自拍长什么样?”唐应景把脑袋凑过去,看那张照片,放大缩小一阵后盖棺定论,“这长得也勉强凑合啊,他这两条毛毛虫一样的眉毛还挺有喜感。”
时星开了罐啤酒喝了一大口,眼神一直放在手机屏幕上,等差不多把评论翻到底的时候,消息弹窗跳出来说收到封邮件。
这年头收到的邮件不是广告就是网上购物后的电子收据,他本来没想点,但又瞄见是某个联系人好友发来的,于是他还是点开来了。
页面跳转到邮箱,居然是一封正儿八经的邮件。
连格式都很工整,上来就是顶格写的“时星同学”。
时星觉得不太对劲,连忙放下啤酒罐,坐直身体皱着眉往下看。
换行空了两格开始正文——
“晚上好,当你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个星球去陪伴我的母亲了。”
“感谢你这几天对我的关怀与开导,但我还是无法释怀,我实在没有勇气和信心来面对接下去的孤独生活,因为我曾和你说过,母亲是我生活的全部。”
“所以我还是选择脱离无尽的孤独,我相信你能够谅解我,因为你也有一个感情很好哥哥,你若没有了他,一定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满怀希望的走下去吧!”
“我不后悔,我从我和母亲吃的最后一顿饭的酒店翱翔而下,也算是体验了一把飞的感觉。”
“昨天西蠡爱乐乐团给我打了电话,说我能免试加入大提琴声部,没想到真被你们猜准了,可我不再需要这个名额,所以我告诉他们我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我猜明天你就能收到这个好消息啦!”
“最后请转告我的亲友们,将我的骨灰埋葬于我母亲旁边,你们不必太难过,我只是选择了一种比较极端的方式来延续幸福。”
……
上热搜了,这次不仅是学校论坛的热搜,而是上了西蠡新闻今日头条。
酒店楼层很高,李清韵顺着消防楼梯爬上天台坠落,地心引力使他瞬间变成不忍直视的肉饼。
当然没必要喊救护车了,大脑和心脏都分不出来,骨头都断成碎片状,直接能拉去火化成四两重。
凌晨两点,时星他们三个和李清韵母亲的同事好友们全都在李清韵家里准备着第二场告别。
大人们不知所措地整理着满屋子的母子俩的遗物,甚至不知道这些东西该何去何从,商量了很久总算有了个结果,他们决定把昂贵的东西都变现捐给慈善基金会,其他的捐给贫困山区。
一个留着短发的阿姨指着那把已没了主人的大提琴,问时星:“这琴我们不懂,也不知道值多少钱,你是这个专业的,看能不能找人出个合适的价格收一收?”
然后这把琴就被塞进了时星的车后座上,那个李清韵也曾坐过的位置。
这把琴再也等不到知音者的演奏。
时星把唐应景和沈楷送回学校,让他们回宿舍睡一觉,而他自己则在车里过了一夜。
似乎是睡着了,但又好像没有,杂七杂八的思绪填满了脑子,时而闪过李清韵拉的埃尔加,时而闪过血肉模糊的残影,时而还有陆宇寒手臂上那条蜿蜒曲折的疤。
还想到陆宇寒曾和他说的话:“感性的充盈往往伴随着理性的缺失,缺乏感性的人是无趣的,而缺乏理性的人常在深渊边徘徊。”
时星连什么时候天亮的都没注意,因为他心里实在太暗。
陆宇寒给他发了很多消息,大部分都是对琐事的叮嘱,他也都没回。
今天就已经是李清韵的葬礼,那些来帮忙的李清韵母亲的好友们实在是再操持不动了,所以没有再弄那些繁琐的仪式,而是一切从简。
李清韵如愿和他母亲葬在一方土地,环境倒是宜人,旁边种这一颗青绿的柏树。
葬礼当然也没有很多人去,统共加起来不超过十个。
勉强算朋的友就时星他们三个,还有两个高中同学全程面无表情,从他们的眼神里看不出悲伤,倒是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怜悯。
整个过程都静悄悄的,时星为他献上束白菊时,天上开始掉雨。
不大,但是让阿姨们准备好的香烛根本点不燃,刚点上就浇灭,连着几次,每次都在有火苗的瞬间又化为一缕青烟。
阿姨们再好的耐心也在这几天的夜夜不得眠以及两场连着的葬礼给磨没了,她们大部分人只请了半天的假,墓地离市区太远,赶回去还需要不少时间。
时星从其中一位阿姨手中接过打火机,浅笑了笑:“阿姨们要不先回去吧,这里我们几个留着就好,我们没事情。”
她们互相瞧了两眼,然后给他们一人发了个讨吉利的红包后就道谢着离开了。
那两个高中同学当然也走了,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时星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一包软中华,早上在学校旁的小卖部随便买的,毕竟之前就背着他哥偷偷抽过,并不是完全不会。
他当然也不是用烟消愁,他根本抽不惯,只知道尼古丁能够让他上头,也能让他难受,能适当分担情感的难受。
他吸进去的烟过肺,呼出来只剩淡淡一抹清灰。
唐应景蹲在柏树旁边,侧仰着头看向时星问道:“我怎么觉得你状态格外不好呢,难道是伤心过了头,还是说你因为你休息好太累了?”
沈楷推把了唐应景深深叹了口气道:“李清韵和时星毕竟师出同门,他们两个之间的感情肯定还是比我们和他而言要深厚多。”
唐应景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声嘀咕了句:“时星现在状态实在太差了,实在让我有点担心。”
时星没说话,只是又拿了根烟点上。
不说话是因为唐应景说的对,他现在确实状态糟糕,李清韵的离去是让他闷烦的导火索,也是最直接的原因,可除此之外他还比别人多了些顾虑,那就是他无法控制地联想到了他哥。
他哥的工作远比平常人的要危险的多,这次受的伤就是证明,特别是原以为他哥已经离危险远了不少,但这次告诉他,他哥还是在悬崖边。
李清韵因为他妈妈的死而选择了一起灭亡。
那么他呢?
如果陆宇寒有一天碰到了真正的危险,如果哪一天他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告诉他,他的哥哥,他生命中的支柱,他一切的源泉没有了怎么办?
他会怎样下去?
他会苟活吗?
他会抱着那点回忆撑着走完一生吗?
都说连死都不怕了还能怕什么?时星还能怕什么?
时星当然怕,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他发现他孤身一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爱的那个人。
他不会再叫任何一个人“哥”。
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摸着他的耳垂叫他“宝贝”。
但是他真的要一起死去吗?落得跟李清韵同样的下场?
陆老先生会不会感到悲恸,白发人送走家里所有的黑发人;金教授会不会感到惋惜,他两个爱徒都陨落了;唐应景和沈楷会不会感到难受,一起喝过的酒吹过的牛里缺少了一位当事人。
他不是为陆宇寒而活着,他拥有自己的人生,他热爱的音乐,他想进入西蠡爱乐乐团的梦想;世界上一百九十七个国家他才去过一个零头,太多的山川河海他都还没见识过……
这些道理时星明明都知道,但他为什么那么理解李清韵的选择?
雨越下越大,香烛还是点不燃,郁葱的柏树也遮挡不了雨,时星只盼着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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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虐一下,真的,马上就结束了,再虐明天一天就结束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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