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郴跟那人上楼前还不忘叮嘱陶彧随时注意着药瓶,他说话的语调总是缓慢又有耐心,让人想挑也挑不出毛病来。
陶彧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算是答应,垂下眼又去看手机。
刚好路迁南的消息发来,问他在岑徊家住得还习不习惯。他简单地回复了几句,并没有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路迁南。
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让人跟着操心。
药瓶空了一半,陶彧觉着自己半边身子都有些木了,楼上却仍旧没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种被排除外在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像他们仨这样复杂又别扭的关系。
上楼前左郴给他开了电视,这会儿屏幕上重播着祁潇去年这个时候参加的选秀节目,陶彧看了两眼忍不住撇嘴。
就是一群二十郎当岁的男生在舞台上奋力展现自我争夺出道位,时而浓妆时而素颜,长得也都差不太多,有特色的算不上好看,可好看的又普遍没实力。
怪不得祁潇能C位出道,这人高中那会儿就靠脸跟唱歌出名,听说小时候还学过舞蹈,有底子。
陶彧正在心里这么盘算着,就听到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着“未知号码”四个字。
他皱着眉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电话,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那天都没来得及好好说句话,有点想你了。”程泽冷笑着的声音响在耳边,陶彧拿着手机的手瞬间收紧。
呼吸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加重,他没吱声,只死死咬牙等电话那头的人接着说话。
“怎么,你以为他又能重新接受你了,就不把我放眼里了?”程泽的声音冷下来,陶彧几乎能在脑内模拟出这人冷下脸的模样。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语气冰冷:“有什么事,直说。”
他不想在这人身上再浪费任何时间。
“啧。岑徊还真是惯着你啊,我好不容易给你磨下来的脾气又这么大了……他没问你身上的伤哪儿来的吗?还有下边的——”
“程泽!”陶彧脸色更白了,他紧紧咬着牙关,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给我闭嘴。”
以前每次在床上只要陶彧反抗,程泽就会用岑徊来对他施压,羞辱他,折磨他,屡试不爽。
这会儿电话那头的人笑得更开心了,那声音活像个变态。又或者说,他本来就是个变态。
“这就生气了?别吧,赌局才刚开始,我还等着看好戏呢——”
陶彧没再听他说了什么,直接挂断电话,胸口因为刚才的激动而剧烈起伏着,身体仍旧止不住地发颤。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被手背上的痛感刺得皱了下眉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药瓶里的液已经输完了,这会儿正不断地有血顺着针管被抽回到瓶子里。
陶彧慌忙拔下针头,手背上的针口顿时涌出血来,创口贴没能及时按住,血水顺着手背淌下滴在了沙发上,晕出一片猩红的颜色。
——“陶彧,别觉得自己多高贵,你就是贱命一条。”
——“哭丧着脸给谁看呢?我看你刚才不也挺享受的。你的身体,可比你这个人可爱多了。”
……
岑徊下楼的时候没见着人,还以为是去了卫生间,下意识地朝着那边叫了一声:“陶彧?”
“人应该不在屋里。”左郴走到沙发边上,看着被扔在地上的吊瓶和针头,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怎么……”
岑徊的目光落在地毯和沙发上那星星点点的血迹上,心猛地一颤,抬腿就朝着门口跑了出去。
陶彧的背包也被拿走了,他烧还没退这是要去哪儿?
“岑徊!”左郴追上来,“如果你刚才跟我说的情况是真的话,那陶彧现在很有可能有危险。先报警吧。”
眼看着左郴拿出手机拨电话,岑徊立马把手机夺了过来,“不能报警。”
左郴不明所以:“为什么?”
当年陶彧一声不响地消失,一连几年都没有音讯,他怎么可能没报过警。但警局那边的答复始终都是没有结果,年头长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陶彧没有去录取的大学报道,甚至再没出现在邸京,最奇怪的是警局并没把这事当做失踪案来看待,反而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信不过那些人了。
——“岑徊,我真的很喜欢你。”
——“岑徊,我只有你了。”
岑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目光冷冽地扫过面前的左郴,语气微冷:“因为,不用报警,我也能找到他。”
*
陶彧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缩在一栋旧居民楼的角落里。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远处寥寥几盏路灯。灯已经很破旧了,大概是电路的电压不稳,灯泡的光线微弱,还时不时闪一下。
气氛看起来多少有点阴森恐怖那味儿。
陶彧拎着包站起来,微眯着眸子去看身后这栋楼。
楼里没有亮灯,估计已经没人住了,墙上写了个大大的“拆”字,用圆圈圈住。
再往上看是贴着的楼标号,依稀能够辨认出上面的字是“安民小区113栋”。
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陶彧重重地呼了口气,慢吞吞地往前走。
邸京夏夜里的风算不上舒适,但却适合陶彧这种发着烧浑身发冷的。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背包,每挪动一步都觉得自己摇摇欲坠。
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会回忆起自己最依赖的人,或是最遗憾的事。
陶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想找个地方靠一会儿,抬眼就看到一个破旧的篮球场,旁边的路灯伴随着嘶啦嘶啦的声音而闪着昏黄的光。
围在篮球场周围的栅栏已经被拆了一半,这会儿他费力地倚在尚且稳定的那一边,望着空旷的场子恍然回到了七年前的某个午后。
高考已经结束,陶彧约了人出来教自己打球,地点就在这个小篮球场。
因为这里是那个人住的地方。
当天那人似乎耐心不怎么好,但始终也没有朝他发脾气。
那会儿他还是在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运动细胞实在匮乏没一会儿就崴了脚。
这是他第一次在某人脸上看到紧张的情绪,那人二话不说就把他背起来往医院跑。
陶彧记得那天太阳很晒,脚踝很疼,他趴在人家结实的后背上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那人绷着脸没说话,只把白色的鸭舌帽脱下来扣在了他头上,动作算得上温柔。
陶彧厚着脸皮去搂人家脖子,得寸进尺:“没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那人把他往上托了托,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你。”
明明是过去很久的事了,可这会儿回想起来,他却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格外清楚。
他记得那人皱着眉头蹲下去查看他脚踝时眼里的紧张,记得那人背起他时,手臂上肌肉线条的模样,记得那人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来,又从下颌滴落到地上……
陶彧垂下头,刚好看到有只蚂蚁顺着栅栏爬了上来,刚好到他的手边。
手背上还残留着已经干了的血迹,他漠然地望着蚂蚁爬过来,指尖一抬,一捻。没有半点犹豫。
过去再美好又能怎样,他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陶彧了。
他站起身将背包挎在肩上,朝着光线更亮的地方缓慢地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底下跟踩了棉花似的,越走越晃荡,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整个人头重脚轻——
“陶彧!”冷不丁听到有人焦急地叫了他一声。
紧接着就有一股子高级香水的味道扑鼻而来,还夹杂着旧居民区里的灰尘味儿,将他紧紧包裹住。
陶彧的心一颤,喉咙也跟着哽了一下。
他无力地将头抵在那人肩膀上,整个人倚靠着他,虚脱得快要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来了……”
岑徊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快要去搂住他肩膀的手在空中一顿,转而又重重地垂了下去。
他笔直地站在那儿任由陶彧靠着,语气淡淡的:“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毕竟以前在这儿住着的是一个叫岑徊的穷小子,而不是叫陶彧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