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大雪纷飞,地里没种出粮食。
家家户户都没东西可吃。
女孩望着桌子上的半块黑面馒头,咽着口水。
饿得面黄肌瘦却依稀可见姣好的面容,
“囡囡饿了吗?吃吧。”
年迈的老人拿起那半块黑面馒头递给女孩,女孩却摇摇头,眼睛却盯着那半块馒头。
“不要,爷爷,囡囡不饿。这个要等爹爹娘亲回来了再吃。”
老人缓缓蹲下身,近一米九的身高,宽大的肩膀年老却坚毅的面容,左眼的一道刀疤。无一不彰显着他所经受的沧桑。
“囡囡吃,爹爹娘亲很快就回来了。等囡囡吃完,他们就回来了。”
“真的吗?那爷爷拉勾。”
“好,我们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囡囡小口小口的吃着了黑面馒头,每吃一口,再递到老人的嘴边。
“爷爷不饿,囡囡吃。”
老人笑着,左眼的刀疤却不显可怖。
门忽然发出了细微的响声,曾经身为军人的爷爷立马警惕起来。
“爸,囡囡,我们回来了!”
健壮的年轻人和一旁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女子拿着一堆食物。
有野鸡,野兔,掏松鼠窝的各种干果,地中的萝卜。
“回来了就好了回来了就好.......”
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露出了笑脸。
“我们把一部分分给了村里的乡亲,这个冬天也可以好受一点。”
老人皱了皱眉,但还是叹了口气。
“你,你说说你俩,冒着危险去山上打猎,还要把东西分给那群白眼狼,再饿又死不了人真的吃饱了撑的......”
老人嘟嘟囔囔的,跺了跺拐杖。
年轻人也早已习惯了老父亲的抱怨,全当听不见。
一把抱起囡囡,
“囡囡,想爹爹娘亲了吗?”
囡囡重重的点了点头,把吃了一半的黑面馒头递到年轻人嘴边,他笑着咬了一口。
“囡囡喂的真好吃,月月你说是不是。”
英姿飒爽的女人笑起来也好看,“怎么还跟孩子抢东西吃。”
“娘亲也吃。”
林月轻轻的咬了一口,
“囡囡喂的真好吃。”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起来,
如果可以,囡囡想永远这样下去。
爹爹娘亲又上山了,那些村民一个个朝着他们哭诉自己粮食不够吃,孩子都要饿死了。
邻居家的林嫂子塞到她手里全部的钱,近乎哀求看着林月。
他们还是动摇了,无他,林嫂子家有一个和囡囡一般大的女儿,但在家里并不受宠,林嫂子也没生下儿子,唯一的女儿都快饿的走不动路了。
在父母走去的方向,囡囡好像看到了无数只狐狸躲在阴暗的角落奸笑。
她晃了晃头,那些狐狸好像又忽然不见了。
小小的,年幼的囡囡看着即将远离的父母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巨大的恐慌,
“爹爹娘亲不要去,不要去!”
她死死的抱着林月的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了,囡囡乖,爹爹娘亲会很快回来的。听话,先回去,外面凉。”看着依旧哭闹不止的囡囡,林月弯腰伸出小拇指。
“那我们拉勾上吊好不好。”
囡囡抽噎着,也伸出了小拇指。
“那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娘亲,你失言了。
一连三天,没有丝毫音讯传来。
老爷子急得把囡囡送到胳膊林嫂子家也拄着拐棍上了山。
看着爷爷前去的方向,囡囡又看到了。
无数只,无数只狐狸。
狐狸,狐狸。
他们留着奸笑,尾巴一晃一晃。
不要去.....
不能去.....
囡囡的瞳孔不断的颤抖,
会死,会死,会死,会死,会死。
快回来,快 ... 快...
夜深人静,她死死的望着那座山。
那座传说中居住着狐仙的山。
年幼的身子,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荆棘划破了她的皮肤,鲜血落在洁白的雪上。
血,好多血。
不,不是她的血。
她将自己藏在灌木丛的厚厚雪地下。
熟悉的刀,是爹爹的。
爹.....爹?
那具残缺的,无法辨认的尸体,是...爹爹的。
她的瞳孔放大,不断的颤抖。
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狐狸的笑声好像就在身旁,还有娘亲的声音。
“畜牲....畜牲,都给我去死!”
林月手中拿着刀,浑身浴血,一只又一只的狐狸划伤她的血肉,撕咬她的身体。
终于,她倒下了。
鲜血蔓延着,流到了囡囡的身前。
那一刻世界好像一片空白,
好像只剩下,只剩下父亲母亲惨死的尸体,和死不瞑目而瞪大的双眼。
蔓延着的鲜血,像一条河流。
血红的,刺目的,
死死的,深深的刻进了她的眼中。
刺激着她的大脑。
曾经那个对她万般宠爱的,温柔的父母。
怎么就变为这刺目的血红了呢?
眼泪大滴大滴砸在雪上,她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大雪纷纷而下,寒风几乎要把她的脸刮伤。
犹如刀子一般,一刀,一刀。
凌迟般,那群狐狸发现了她。
一步一步的,奸笑声。
恐惧的,无力的。
手脚冰凉,全身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
要,被发现了吗?
今晚的月亮好圆好圆,皎洁的月光在这白雪皑皑中一泻千里。
刺骨的冷,透心的寒。
“畜牲,我要杀了你们!”
老爷子拿着自己打仗时期用的枪,
“囡囡,快跑!快跑!跑啊!”
囡囡从地上爬起,冻僵的手脚没有一丝力气。
一瘸一拐的,朝着山下跑去。
在她最后的视线里,
是爷爷满嘴鲜血的,朝着她笑。
嘴唇不断蠕动着,她看懂了。
是,快跑。
爷爷的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
眼泪顺着凛冽的寒风从脸颊落下,大雪下的好大,好大。
雪花漫天飞舞,似烟非烟,似雾非雾,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茫茫大雪之中。
囡囡跑到体力不支,最后从山上滚了下去。
她残存着一丝意识,向前爬去。
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她还没有为爹爹娘亲爷爷报仇。
灯光,是灯光。
年幼的少女最终昏倒在家门口。
那个曾经和乐融融的,家人欢聚一堂的,家。
在这个大雪之际,在这个阖家幸福团圆之际。
她没有家了,
她,没有家了。
传说在那座山中,住着狐仙。
山中的任何东西,都是狐仙的。
靠水吃水,靠山吃山。
村子虽在那富饶的山下,却无人敢上山。
什么狐仙,
不过是得了道的一群狐畜牲罢了。
装神弄鬼。
但那群迂腐的村民们怕啊,
触犯过狐仙禁忌的女孩不能留在村子里。
囡囡就这么被村民以“为她好”的名义,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做丫鬟。
至此以后,
她在泥泞中苦苦挣扎了三年,
粘腻的,令人窒息作呕的污秽会跟着她一辈子。
干透了的泥巴,和伤口长在一起。
轻轻一碰,就会连带着血肉撕扯下来。
破碎的,一块一块的,再也拼不起来了。
曾几许,她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娇娇女。
哪怕家境并不算富裕,但她所爱的,爱她的,会尽其所能的为她准备好一切。
在那破旧的院子里,荒败的大树下,埋着一壶女儿红。
花莫笙进来看了看,嫌弃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
看着瘸了一条腿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壶刚挖出来,还带着泥土的女儿红。
他愣了一下,风轻轻的刮过。
那棵早在十年前就死亡的树上挂着无数的红布。
哗哗作响,像无数的怨灵在哭泣。
又似解脱。
每年,村子里都会献祭一男童一女童。
村民们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就一起出钱去买别家的孩子。
说是买,不如说是抢。
大多都是寡妇家里的孩子,流浪的乞儿。
乞儿无父无母,但那寡妇的孩子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十年,这棵老槐树下,吊死了四个寡妇。
那槐树上的红布,是为娘的,一针一针织出来的。
只求孩子能回来看一眼,哪怕是一眼。
十年,直到树上再也没有地方可系。
其实花青在树下不止挖到了一壶女儿红。
还有无数壶女儿红,状元红。
那壶女儿红,是最老的一壶,也是最烈的一壶。
风骤然变大,呼啸着,嘶吼着。
仿佛在控诉着自己的不甘和痛苦。
红布却一根也没有掉,一条又一条的,随着风呼啸。
似即将出嫁的女儿家,又似穿着红衣的状元郎。
鲜艳的,夺目的,像火一样。
倘若,倘若那些孩子还活着。
他们也到了考取功名,出嫁为人妻的年龄。
彼时,应该是一片热闹景色的。
而生养他们的母亲,应该满面笑容。
哪怕不再年轻,哪怕早已满脸皱纹。
但她们所付出的,所受的苦,在这一刻,都不算什么了。
我总觉,母爱应是执著的,不管命运如何苦涩,她总是掏心吐哺、从不打折。
当看到自己的孩子走向光明,得到幸福,也会感到无限的欣慰。
如果可以一命抵一命,那这里的不会是无数的孩童亡灵。
而是一个又一个,伟大的,母亲。
花莫笙拿起酒,一口灌入嘴里。
烈,好烈的酒。
灼的他喉咙都在着火。
酒很烈,又好似不烈。
他把喝完的酒壶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他转身离开,
身后的老槐树烧的正旺。
冲天的火光将他的背后染的一片通红,
风没有使他们熄灭,反而助长了他们的威风。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却无论如何也浇不灭这火。
他越烧越大,带着冲天的怨气和不甘。
席卷了整个村庄。
惨叫和呼救声不断响起,花莫笙打起了伞。
过长的乌发遮盖住了脸庞,看不清神色。
发丝沾染上了雨水,一滴一滴的流下。
一切都结束了。
大火连烧二十一天,包括那座山。
无数动物匆忙逃窜。
而那些中了药的狐狸,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将自己淹没。
来自地狱冤魂的烈火,会伴随着它们的灵魂,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当最后一场磅礴的大雨倾盆而下,李耀祖叹了一口气。
手中的菩提玉珠飞出,不多不少。
刚好二十一颗。
愤怒的亡魂啊,息怒吧,菩提子会洗去你们身上的所有罪孽。
愤怒的亡魂啊,回家吧,你们的母亲正痴痴的在奈何桥守了数年。
愤怒的亡魂啊,离开吧,圣和道长会保佑你们下一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愤怒的亡魂啊,收手吧,离开这悲凉的人间。
死亡不过是向彼生的过渡,
你应该愉快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