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一口忘崽牛奶>第24章

  霍小饱今天很早就醒了。

  西南风吹动窗边的栾树,长长的枝丫在玻璃上刮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将霍小饱从美梦中唤醒。

  他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四周。

  许久都等不到钟息过来,他有点着急,窗帘也没拉开,房间里昏昏暗暗,天花板上好像有黑色影子,霍小饱越想越害怕,连忙爬到床尾,努力伸长小胳膊,打开护栏小门的门扣。

  好不容易打开了,他抱着小熊下了床。

  先去主卧,找爸爸妈妈。

  因为怕霍小饱夜里哭,儿童房的门从来都上虚掩着的。霍小饱溜出去,拖着小熊往主卧的方向走,他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没有穿拖鞋,怕妈妈不高兴,他又回去穿上拖鞋。

  主卧和儿童房只隔了一面墙,但这短短的距离对于霍小饱来说也算是一场跋涉。

  主卧的门也没有关,霍小饱一下子就推开了,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药味。

  霍小饱连忙用小熊的胳膊堵住鼻子。

  他知道爸爸在吃药,但没想到爸爸吃的药味道这么浓。想到妈妈每天都睡在这么难闻的味道里,霍小饱立即不愿意了,他努力爬上床解救妈妈,想把妈妈带回自己的房间。

  霍司承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警觉地睁开眼,入目就是泫然欲泣的霍小饱。

  霍小饱穿着睡衣,站在床边转了两圈,又掀开被子,发现哪里都找不到钟息之后,焦急地说:“妈妈没有了,妈妈没有了!”

  小家伙慌得一边哭一边抖,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霍司承立即撑起身子,朝他伸出手:“小饱,过来。”

  “不要!”霍小饱哭着蹬腿,眼泪横流,大喊道:“妈妈没有了……”

  一大早就被小家伙如魔音贯耳的哭声惊醒,霍司承揉了揉锥痛的眉心,耐着性子说:“妈妈在其他房间,爸爸带你过去找他,好不好?”

  霍小饱这才停止抽噎,他泪眼婆娑地看着霍司承掀开被子,拿起一旁的手杖,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霍小饱爬到床尾,等着霍司承接他。

  霍司承朝他俯身,伸出手,“过来。”

  霍小饱立即紧紧抱着霍司承的脖颈,熟练地坐在霍司承的手臂上,两边豆大的泪珠摇摇晃晃,掉在霍司承的睡衣衣领上。

  “妈妈去哪里了?”他问。

  “在客房里。”

  “为什么?”

  “因为……”霍司承被孩子问住了,他略有窘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爸爸最近身体不好,和妈妈睡在一起的话,妈妈睡不好。”

  “不要。”霍小饱摇头。

  “不要什么?”

  “不要分开。”霍小饱又开始哽咽。

  霍司承神色晦暗,没有回应。

  主卧和客卧之间的距离比霍司承印象里的长一些,因为骨伤未愈,手臂上还有一个霍小饱,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霍小饱一直在抽抽噎噎,好像对于钟息睡在客房这件事极为不满,霍司承被他哭得心生愧疚,无奈地问:“那让妈妈睡在大房间,爸爸睡客房,可以吗?”

  霍小饱说:“可以。”

  “……”

  霍司承脚步稍停,血压往上飙了飙,“你还真是我的好儿子。”

  霍小饱一脸无辜。

  好不容易走到客房门口,霍司承倚在门框边,腾出手打开门。

  门一打开,霍司承和霍小饱同时愣住,里面黑沉沉的,窗帘紧闭,透不进半点光亮。

  客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橱、一张小小的书桌,连盆绿植都没有,墙角还堆了一箱奶粉和两箱积木。

  简单到霍司承不敢相信这是他家里的房间。

  床是靠着窗摆放的,钟息蜷缩在最里面,后背贴着墙,他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

  走廊的日光照进来,霍司承隐约看到床上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他将门完全推开,终于看清,那个东西他昨晚送的木雕画。

  钟息把大半个床位让给了木雕画。

  原来他那么喜欢。

  霍司承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敲了一下,他想起木雕画背后的那句话——

  还要再爱一百年。

  霍小饱看到一动不动的钟息,吓得噤了声,霍司承听到他从嗓子眼里溢出来的哭声。霍司承走过去,把霍小饱放到床边,霍小饱像小火箭一样朝着钟息的方向飞扑过去。

  钟息被奶味扑了个满面。

  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好的一夜,明明知道霍小饱钻进他怀里了,竟还是醒不过来。他想跟霍小饱打个招呼,亲一亲小家伙,但是全身上下所有细胞都被困意拉扯着,让他整个人沉入睡梦中。

  他迷迷糊糊半睁开眼,把霍小饱搂进怀里,很快就又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霍司承出事的那天。

  十月二十一号,阴云密布,并不是一个适合飞行的天气,意外发生是有征兆的,那时鸟雀惊飞,森林里刮起一阵回旋风。

  下一秒,钟息就看到霍司承所乘坐的军绿色直升机划破蓝天,从空中极速坠落。

  心脏猛然停止跳动。

  绝望的情绪蔓延全身。

  这画面反反复复出现在钟息的梦里,搅得他无法安睡。

  梦里有人从他身后将他抱住,用一只宽大温暖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声音温柔:“息息,不去想了,我平安地回来了。”

  霍司承将钟息搂进怀里,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额角,“忘记那些画面,小乖。”

  钟息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抽噎,“有时候我真的好恨你,恨死你了,不能保证永远陪在我身边,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从军校到现在,多少次命悬一线,每次都伤痕累累地躺在我面前……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经历多少回?”

  钟息挣扎出霍司承的怀抱,哭着说:“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再也不要了。”

  “不带我回你的星球了?”

  “不带,”钟息喃喃自语:“不带了。”

  .

  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房间里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床头小灯开着,调成了最低亮度的柔和的橘色。

  耳边传来霍小饱窃窃的说话声。

  他在和谁说话?

  钟息还没完全醒,他努力听清霍小饱说的内容,霍小饱笑着说:“爸爸,你输了。”

  他听得茫然。

  霍小饱和霍司承都在他身边吗?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一个月前,以前的清晨常常如此,霍司承的工作行程不太紧张时,钟息就会被他折腾得一觉睡到九十点钟,缩在被窝里醒不来。

  霍司承会先下床把霍小饱叫醒,照顾他洗漱吃早饭,然后抱着他来到床上,两个人一起等着钟息醒来。

  钟息想:又做梦了吗?

  他听见霍司承的声音:“小饱耍赖。”

  霍小饱声音大了点,否认道:“小饱没有!小饱是剪刀。”

  “你刚刚是布,偷偷变成了剪刀。”

  “呜呜小饱没有耍赖,爸爸坏。”

  霍司承“嘘”了一声,压着嗓子说:“小声一点,妈妈在睡觉。”

  霍小饱还是委屈,“小饱没有耍赖。”

  “真没耍赖?”

  霍小饱的声音忽然虚了一点,“没有……”

  钟息听到霍司承轻笑一声,他在心里想:好了,别纠缠这个话题了,继续陪他玩吧,不然到时候哭得你哄不好。

  钟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是以前的某个寻常清晨,很舒服很美好,他仿佛能感觉到窗外的春光,鸟雀在树枝上停歇,风静静吹着,一切都很温柔,霍小饱的奶味和霍司承须后水的薄荷味充盈在钟息的鼻间。

  让他无端想起一句诗“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不想醒来,选择继续沉溺于这个梦境,任由困意环绕,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听着霍司承和霍小饱傻乎乎的对话。

  “行吧,那我们再来一轮,”霍司承说,“石头剪刀布——”

  霍小饱口齿不清地跟着:“剪刀布!”

  钟息看不到战局,但他听到霍司承笑意吟吟地说:“霍小饱又输了。”

  霍小饱抽了抽鼻子,哼了一声。

  “输了就输了,哼是什么意思?”

  “不要爸爸了。”

  钟息都能想象出霍小饱现在的样子,一定撅着小嘴巴,两只胳膊交叉着抱住自己,然后用脚来回蹬着霍司承的腿,卡通棉袜还会打滑,他一用力,脚飞出去,整个人都后仰。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息就听到一声“咚”。

  耳边传来霍司承的笑声,还有霍小饱的哭声,虽然很吵,钟息却觉得心安。

  霍司承把霍小饱拎到腿上,给他揉了揉屁股,又帮他穿好袜子,提醒他:“妈妈还在睡觉,不能哭。”

  霍小饱委屈道:“爸爸也不能笑。”

  霍司承忍着笑说:“好,爸爸不笑。”

  “还笑!”

  声音里全是娇纵。

  钟息想:真好,霍小饱终于回到以前的样子了,他还是喜欢原来的霍小饱。

  虽然霍小饱大多数时候都很乖,但他也是一个在父母的无限宠爱里长大的小孩,会撒娇会生气会假装掉眼泪让爸爸妈妈哄,钟息不希望他成为自己受了委屈,还抱着钟息说“妈妈我爱你”的懂事小孩。

  “我生气啦!”霍小饱一字一顿道。

  “所以呢?”

  “我让妈妈不给你亲。”

  霍小饱最知道怎么拿捏霍司承了,以前他每次说这句话,爸爸都会说:“不行。”

  霍小饱还会说:“妈妈是小饱一个人的了。”

  每次进行这种话题,霍司承都幼稚得和霍小饱不相上下,没有半点理事长的样子,他一本正经地说:“妈妈是我们两个人的,妈妈只是你的妈妈,但妈妈还是我的老婆,我有两个身份,所以我在妈妈那里更重要一些。”

  霍小饱扁起嘴巴,泫然欲泣:“小饱更重要,妈妈,小饱更重要。”

  一般这种时候,钟息为了阻止战争爆发,就不得不醒了,他睁开眼,捏一捏霍小饱的手,告诉他:“小饱更重要。”

  很多画面翻涌而来,钟息陷入回忆,他想,这个梦好长啊,怎么还层层叠叠时间交错?钟息开始混乱。

  脑海中有很多光点明明灭灭,半个月的失眠终于在十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后画上休止符。

  他觉得自己该醒了,霍小饱还要吃辅食,论文还没写完,今天还要给父母打个电话。

  刚睁开眼,他就呆住了。

  难道不是梦吗?

  客房的床上,霍司承躺在他身边,霍小饱坐在霍司承的腰上,正在和霍司承掰手腕,霍小饱这次终于赢了霍司承,咧开嘴笑,一转头看到钟息,立即朝钟息扑了过来。

  “妈妈!你醒啦!”

  钟息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抱住他。

  “妈妈睡了很久很久,做美梦了吗?”

  钟息觉得这话是霍司承教霍小饱说的,因为霍小饱还不会说这么长的话。

  “是。”他回答。

  “梦里有小饱吗?”

  钟息亲了亲他,“当然有。”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霍司承的声音:“早上想吃什么?”

  钟息抬起头,迎着小橘灯的光线,对上了霍司承的眸子,虽然不如以前的爱意深沉,但也好过前几天的冷漠疏离。

  这也许是霍司承的求和信号。

  钟息不确定,因为霍司承以前从来没和他冷战过,都是钟息单方面不理他。

  外界都说霍司承把他的beta伴侣宠上了天,钟息从不反驳,因为那是事实。

  因为习惯了被宠爱,就不能接受被遗忘。

  霍司承记得所有人,唯独忘了钟息和霍小饱,怎么就刚好忘了他最爱的两个人?

  钟息至今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看着霍司承的眼睛,忽然来了脾气,眼神霎时间从愣怔变成愤怒。

  没等霍司承做出反应,他就抱着霍小饱翻了个身,背对着霍司承,一声不吭。

  霍小饱莫名天旋地转地躺到另一边,但他一点都不生气,还是软绵绵地窝在钟息怀里。

  霍司承身上的被子都被钟息卷走了。

  他都不知道钟息为什么又生气了,他只是问了一句“早上想吃什么”,这句话也有错?

  虽然钟息背对着他,也不回答他的问题,霍司承还是忍不住盯着钟息,盯他的背脊,他的细腰和藏在被子里的腿。

  钟息的腰看上去不盈一握。

  霍司承滑动喉结,正要伸手时,门被人敲响了,是祁嘉然。

  “理事长,您该吃药了。”

  霍司承在心里暗骂一声,他起身走到门口。

  床上的钟息继续躺着,嘴角随着霍司承离去的脚步声一点点拉平,脸上不剩半点笑意,眼神也变得失落且黯淡。

  霍司承出去之后,霍小饱察觉到钟息的情绪变化,立即问:“妈妈,你怎么不开心了?”

  钟息摇摇头,把脸埋在霍小饱的胳膊上,说:“没有。”

  他像是在回答霍小饱,又像是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没有。”

  霍小饱正在结结巴巴地讲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钟息时而走神地听着,没过多久,门口突然响起霍司承金属手杖的声音。

  霍司承推开门。

  钟息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他转过身来,看到霍司承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托着餐盘,脚步迟缓且费力地朝床边走来。

  “快中午了,我就煮了一碗清汤面,你……你要不先起来吃个早饭。”

  钟息怔怔地看着他。

  “霍小饱吃过了,也是我下楼给他做的。”

  钟息能听出来霍司承在示好,但他想起昨天祁嘉然满眼殷勤,来来回回进出霍司承的房间,就连带着霍司承都看不顺眼,他板着脸说:“你做的?你的腿吃得消吗?”

  霍司承还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刚感动了一下,正准备说话。

  钟息就抢白道:“你的营养师允许你这样楼上楼下跑吗?要不让他给你按摩一下。”

  “……”霍司承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刚刚的辛苦都成了浪费,语气也冷了下来,“不劳你费心,该按摩的时候我会让他按的。”

  钟息别过脸。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霍小饱歪着脑袋看过来,他觉得他的爸爸妈妈有点奇怪,最近好像总是憋着气不说话。但他闻到了香香的味道,馋得直流口水,急切道:“妈妈,我想吃。”

  他的声音打破了僵局,霍司承把面碗往前递了递,钟息顺势接过。

  说是清汤面,但也足够丰盛。

  有两个荷包蛋,两颗青菜,还有肉丝和虾米,面条是钟息喜欢的细面。

  钟息夹了一块小肉丝,送到霍小饱嘴里。

  霍小饱笑得眼睛弯弯,“好吃!”

  钟息看着清汤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低头喝了口面汤。

  “这边有水。”霍司承把床头的水杯递过来。

  钟息突然说:“我要喝桑葚茉莉茶。”

  “什么?”霍司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息吃了面,又咬了一口荷包蛋,看起来还算赏光。

  他语气不善道:“我要喝桑葚茉莉茶。”

  霍司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理会钟息的要求,按理说他没义务听从钟息的差遣。他可是蓝岩基地的理事长,是未来的联盟总督,骨折了还下楼给不关心他的伴侣做早餐已经是极限,结果到最后,连声谢谢都得不到也就算了,还要任劳任怨地煮什么桑葚茉莉茶。

  这是什么茶?听起来就不好喝。

  霍司承一步步往外走,祁嘉然正站在走廊上,勾着脑袋往客房里看。

  见到霍司承出来,祁嘉然立即收敛表情,规规矩矩地站好,听从霍司承的吩咐。

  看到祁嘉然,霍司承突然想到,桑葚茉莉茶……这不是祁嘉然昨天给他煮的茶吗?

  钟息今天闹着要喝。

  霍司承突然停住,心头浮现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自作多情的猜想:

  钟息不会是吃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