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明钰不是个话多的,如果换成管奚来,这么个事儿他能讲上三天三夜,放到柏明钰这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事情起因是一个棒打鸳鸯的故事。

  据说殷燮扶从前的道侣姓季名景同,是清安观的一名弟子,自小长在清安观,是一个脾气秉性甚好的人,为人端正,所识之人无不赞誉。他性子有些像柏明钰,所以私下里许多人叫他小仙尊,带着对他的期许。柏明钰也是因为这个知道有这么个人。

  仙门内的弟子一般修行到一定年岁,达到了某个境界,就会下山为百姓做些事情,这些事大多来自百姓的诉求。

  季景同与殷燮扶便是因此相识,其中细枝末节柏明钰所知甚少。

  后来一次仙宁大会上曾出现一个十分耀眼的散修,无论是容貌仪态还是修为都十分出众,不出意外在那次试炼上拔得头筹,邳灵宫还曾去争取过此人。

  然而就在择门派之际,人群里突然跌跌撞撞跑出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说起来我到现在也没明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是如何突破屏障上的山。”柏明钰道。

  晏疏沉吟片刻:“有心人总会有方法。然后呢?”

  柏明钰:“那个男人据说是一处山区的村民,离清安观很近,村子常年受穷又遭逢山匪,眼看着快活不下去了,不得已求到了清安观想让他们帮忙赶跑山匪。”

  晏疏:“山匪若是那么轻易赶走,哪里还需要清安观,朝廷官府就解决了。”

  柏明钰对此未置一词,只是继续讲道:“听那个意思,似乎季景同确实解决了山匪,但并非全然赶走而是全部诛杀,以至于整个村子都浸染在鲜血里,那腥臭味数月不散,甚至影响了白姓生活。那里的百姓颇信鬼神,觉得山匪没了村子还是穷,跟那些死去的山匪有关,山匪的鬼魂不肯离去伺机报复村民让他们不得安宁。”

  晏疏噗嗤笑出声。

  柏明钰跟着顿了一下:“故而村民曾再次上了清安观寻求帮忙,将事情原委讲清楚,并想让清安观再讲那些亡魂超度了。”

  这哪里是上门寻求帮忙,明明是来告状了。

  仙门并非不能杀生,但不能乱杀。

  村民说当时山匪明明都有求饶,保证不再滋扰百姓,那仙师依旧不肯罢手。

  此话一出,味道顿时就变了。季景同受了鞭刑并罚在高崖上思过一年,清安观令派仙师前去安抚村民。

  原本这件事到这就已经过了,毕竟山匪算是彻底解除,清安观也另外给了银两算是安抚。

  可不曾想,如今在仙宁大会上又见那人。

  村民一身怨恨,死死地盯着清安观方向,控诉清安观自私自利,为了名声保全弟子而对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下杀手,之前就觉得清安观的处罚过于轻描淡写,可他人微言轻只能咽下这口气。

  谁曾想清安观面上将他放了回去,还给了银钱,却并没有如希望那样好好安抚亡魂,随意敷衍不说,甚至对他们村子中的人动手,让他们如过街老鼠一样躲躲藏藏苟延残喘,如今到这里也是拼了一条命,让大家看看清安观的样子。

  正派仙门,谁家也担不起这样一顶大帽子,清安观自是要出来申辩。

  可那村民根本不给清安观开口的机会,先一步指着清安观中的季景同,又指向站在闻仙台上的殷燮扶,一脸厌恶地吼道:“堂堂仙门尽只会做些龌龊事,我们百姓尚且不耻的行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师倒是有脸做此行径,亏得天下人都称赞你们仙师,还夸仙宁大会是难得一见的盛事,不过是一群龌龊人聚在一起行不轨事罢了。”

  众人本以为他要说:殷燮扶是凭借着季景同的关系才拔得头筹。

  这算不得什么事,只要参与过试炼的人都知道,哪怕仙门内真的有熟人,想要夺一绝非易事,所以在场之人并未将此话放在心上,只是其余几个门派已经开始惋惜,既然是奔着季景同而去,殷燮扶大抵还是要去清安观。

  不曾想那村民语不惊人死不休:“清安观的仙师看起来清高无人及,事实上内里肮脏,私下里什么都做,断袖这种寻常百姓都不耻的行为,你们竟然能搬到台面上,当真是好大的仙门,好大的胸怀。怪不得当初杀山匪时眼睛都不眨,所谓的帮助百姓也不过是为了积攒功德,”

  此话一出殷燮扶的身份顿时尴尬,一下子清安观的名声,殷燮扶的名声备受诟病。

  “这事儿往小了是季景同和殷燮扶自己的问题,往大了就是整个修仙界的丑事,尤其当时人员繁杂,其中难保没混着一些心怀叵测之人,所以清安观不得不立刻表态。”柏明钰感慨。

  这些细节白千满并不清楚,只与晏疏说些小道消息,能在民间流传的无非就是风花雪月,当个乐子也就罢了。

  看这结果想来当时是压住了舆论,至于如何处理……

  晏疏:“清安观想要牺牲殷燮扶,结果季景同顶了上去?”

  柏明钰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晏疏已然明白,遂叹了口气:“大抵仙门的名声要比一个弟子的性命重要。”

  清安观只知道季景同与殷燮扶关系不错,却不知其中还有另外一层关系。

  屠杀山匪反而不抵“断袖”之名更让人难以启齿。如今这个情况,清安观断然不会让此坏了清安观和众仙门仙师的名声。

  事情到这一地步总要有人承担,解决方式更是一目了然,殷燮扶作为散修,尚且没有靠山背景,注定要成为牺牲者。

  “断袖”并非大罪却无端被搁置在纲常伦理之外。

  清安观以“此子心术不正意图不轨”为由,不仅否定了殷燮扶的能力,连带着人品全都否定了,甚至给他打上了“妖人”之名,意图让他担下所有罪责,在其出口狡辩之前欲将其诛杀。

  至于季景同,也不过是个被“妖人”蒙蔽的无知弟子,罚上一通也就过了。

  清安观自以为出手干脆,不曾想那只手还没来得及碰到殷燮扶,一个人已经横在了面前。

  季景同挡住殷燮扶接下了自家长老的全力一击,这一举也意味着季景同站在了对立面。

  “后来清安观将人带了回去,说会给天下一个交代,没多久就传出季景同自裁谢罪的消息。殷燮扶闹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消失了。”

  说得轻描淡写,能传到柏明钰这,想来闹得不轻。

  晏疏:“这事儿怎么听都跟你们邳灵宫,你今天又是唱哪出?”

  说到这里,柏明钰少有的迟疑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秽玡最开始便不是什么天灾,它们身上……”

  “晏疏。”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柏明钰的话,晏疏不用转身就知道来人是谁。

  他看了一眼柏明钰,而后双手撑在石头上看向来人,皮笑肉不笑道:“萧大少爷真是好能耐,化境界的屏障都能视若无物来去自由,我竟是没察觉到这里何时多了一个人。”

  萧亓好像没有听出晏疏话里的阴阳怪气,自然地走了过来,搁在他和柏明钰中间:“怕你出事,来看看。”

  怕一个化境仙尊出事,这话单单听着都够吓人了。

  晏疏嗤笑一声,柏明钰这时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袍。

  远处隐约能听见鸟虫的声音,周围确然像是在一处林子里,晏疏想了想,觉得此处颇为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归远山?”

  柏明钰倏而看过来,惊讶道:“你确定?”

  晏疏扫视一圈,寻了个方向戏谑道:“再往前走,或许你就会发现一处坟包和一口棺材。到了我家门口,可要上门坐坐?”

  柏明钰表情一滞,萧亓脸色一黑,两人整齐划一地看过来。

  晏疏伸着懒腰站了起来,丝毫没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有什么问题,率先朝着一个方向迈步。

  另一边隔着数不清的仙门子弟和散修,其中还有各门派掌门长老,和他那“嗷嗷待哺”的小徒弟。这些人全然被他抛在脑后,与其一起的,还有方才柏明钰没有说完的话。

  似乎真的就像到了自家门口顺路回去坐坐。

  萧亓小跑两步跟上去,独留柏明钰自己在身后。

  他贴到晏疏身旁,小声道:“另一边好像来了不速之客,你不去瞧瞧?”似乎是怕晏疏不过心不去,他又加了一句,“白千满还在那。”

  果不其然晏疏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萧亓一眼,柏明钰最后一步恰巧迈至两人身侧。

  柏明钰:“怎么不走了,难不成坟头里还藏了宝贝不舍的给人看?”

  晏疏的视线依旧落在萧亓身上,而后轻轻一笑,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先前你说,秽玡很可能一开始便不是什么天灾,你在它们身上发现了什么?”

  此话一出,晏疏果不其然地看到萧亓身子一僵,心也跟着沉下去。

  柏明钰一愣,没想到晏疏会突然纠结先前的话题,虽有些不解,却还是说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