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疏离开没多久,萧亓从客栈出来。

  相对于晏疏一头晃眼的银发,萧亓就显得低调很多,因着仙宁大会的召开和昌水郡花季的到来,这几日城门关得很晚,街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萧亓一身墨色,眨眼间便匿于人群里。

  他避开人群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脚下一轻,眨眼间落到了城墙根下一处普通的院子外。

  后门开了一小条缝隙,像是等人来的样子,倒是不怕贼偷。

  萧亓进去后将门关好,不紧不慢地往亮着光的屋子去,前脚刚到门口,房门在这时触不及防地开了,烛光照亮了门外方寸之地。

  里面空荡荡,四下寂静无声,怎么看这都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萧亓好似早就料到这一幕,脚下未做犹豫,方一进去,身后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屋内静悄悄的不见任何人影,唯有蜡烛的火光被带动着摇曳不止,四处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带着一丝丝甜。

  萧亓站在门口许久未动,视线于房内扫了一圈,屋子里还留着人居住过的痕迹,床上被褥掀起,看得出来离开得甚是匆忙。

  忽而一阵极其细小的风声,萧亓猛地转身,一根银针擦着太阳穴飞驰而过,钉进了门框中不见踪迹。

  黑雾乍起,于萧亓手中凝实,下一刻笼罩了整个房间。

  屋子不算小,可雾气无孔不入,须臾间就已经扫遍了所有角落,却发现整个屋子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气,而那最开始偷袭的银针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只余门框上一个不大的眼儿。

  萧亓没急着搜屋,而是沿着墙壁,手指抵在其上一点点摸索。

  这间屋子萧亓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归属也不知道这份怪异来自何处,他是被引着入瓮的那个。

  下午萧亓于客栈给晏疏做桂花糕时,隐隐察觉到一点鬼修的气息。

  鬼修之徒大多孤僻,除去避开仙门,连同为鬼修的人也会避开,别说是气息了,萧亓活了这么多年也只碰到过寥寥数人。

  仙宁大会这种场合,偶尔有一两个鬼修想凑热闹也无可厚非,可萧亓察觉到的气息明显是刻意留下。

  明晃晃地袒露在萧亓眼前,目的为何不言而喻——那是鬼修特有的记号,想引着萧亓去某个地方,没有任何言语,只有同为鬼修才能察觉到的讯息传递方式。

  不怀好意也好,有事相邀也罢,萧亓本不欲理睬,可给晏疏送桂花糕时,他又在晏疏的窗角察觉到了同样的气息,在晏疏开窗接鸟之时。

  那时候的气息已变了味道,带着挑衅的意图。

  萧亓不知道放出消息的鬼修是脑子抽了才会妄图以晏疏做威胁,还是身上真有斤两,左右都觉得那挑衅太过儿戏好笑,好笑的他当真动身过来看热闹,其实也是为了找点事儿干,才不至于跟在晏疏身后偷偷跟去赴柏明钰的约。

  城墙下的这座院子并非临时搭建,无论是院外围墙也好,还是这间屋子也罢,四处都是使用过的痕迹,青苔布满了石缝,墙外堆了不少劈好的柴,墙角还有火燎过的痕迹,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怎么看都不应该跟鬼修搭上边。

  萧亓的手指刚滑到窗边,臭味愈发明显,正当他打算掀开床铺查看情况时,突然听见细微的脚步声,虽远,但听着大致就是奔着这个院子而来。

  明目张胆地行动定然不会是鬼修,萧亓拿不准情况,不确定原本约他的鬼修已经跑了,还是这本来就是挖给他的陷阱。

  晏疏昨日当着众人的面维护他,仙门总不至于这么不给离宿仙尊面子,按理说今日各门各派应该消停地于各家商讨,猜测着死了百年的仙尊为何乍然出现。

  没把握的事情萧亓不想冒险,最后看了一眼床榻,他身形一轻隐于房梁高处。

  夜色很浓,桌子上仅有的两个拉住让屋内多了很多死角,阴恻恻地仿佛藏着数不尽的鬼怪,其中之一便是隐藏于顶的萧亓。

  瞬息间,屋里彻底安静,烛火不再摇晃,好像这里从未有人造访。

  几个呼吸间,院子里果然有了声音,脚步声停在房门口,有人道:“应该是这里,这味道应该错不了。”

  “直接进?”

  屋外安静了须臾,紧接着房门哐当一声被人用力推开,几个衣着道袍站在门口探头,看上去应该是清安观的人。

  几人很谨慎,仅有鼻子过了门框却又很快缩回去。

  “这味儿太大了,你确定这里是人住的?”

  “错不了,出去打探的同门回来禀报,禹丰茂一直住在这并未离开。”

  萧亓眉头一挑,没想到一个月后还能听见这个名字。

  平阳村的事情才过了一个月,城里已经少有人提起那被掩埋的小镇,渐渐的那边也成了一个晦气的地方,宁愿远赴他采集石块,也无人愿意去那石头山,禹丰茂便是平阳村唯一幸存者。

  自从他医馆离开后就无人知道其踪迹,知晓因果的百姓再提及此事时也只余一句“可怜人”,在他们开来,这个已经无根无靠的“可怜人”大抵不会再回到这个伤心地。

  无人知道禹丰茂去往何处,他的名字在这一个月里,与那平阳村一样很快成为故去少有人提。估计没人想到,禹丰茂不仅没有离开,竟然还在昌水郡内安家过日子,甚至于有可能与鬼修有联系。

  萧亓靠坐在房梁上悄无声息,于黑暗里看着终于进门勘察的清安观两人。

  结果和萧亓看到的一样,除了味道难闻以外什么都没有,而这味道也尤为怪异,房门敞着这么久,难闻的臭味没有丝毫减弱,整间屋子就透露着诡异。

  最后两人同样停在床榻前,其中一人用剑尖敲了敲床榻,二人稍一对视,下一瞬剑光乍起,那看起来不甚结实的床轰地一声碎裂。

  恶臭如实质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屋子,俩道士首当其中差点直接晕过去,捂着口鼻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以魂元遮挡,待辛辣的双眼重新能视物时,赫然发现自床下流出粘稠的液体,眼看着就要触碰的脚尖。

  两个道士不知其何物慌忙后退,这时门外再次来了动静,刚到门口就被挡了回去。

  “什么味儿这么冲!”

  “看起来有点像……尸水。”屋内人应着话。

  少倾,脚步声过了门槛,一人问:“什么情况,不是有人说这边住着平阳村的人?师尊让我们差平阳村事情是始末,怎的有人捷足先登杀人灭口了?”

  秽玡之事知道的人甚少,所以平阳村的灾难大多说人将其归于天灾。然仙门到底不是普通人,清安观于卦术之上有颇有建树,如今派人探查,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

  晏疏听着清安观弟子的话,心里又开始活络,眼睛看向还在淌着浓水的地,很快就有了想法。

  清安观几名弟子还在想着回去怎么交代,最终决定由两个年幼的先回去禀报,其余人继续探查,尤其是那一滩味道冲鼻的水——若真是尸水,且不知是什么功法,能将人骨血一同化个精光。

  年轻的弟子离开,留下的继续探查。

  先前入门的两人还留在这里,凑头道:“如今秽玡事出蹊跷,各仙门借着仙宁大会的由头齐聚于此,便是为了商讨秽玡之事,听说那秽玡有生骨续命之能。”他说到这里,话音稍顿,“昨日听说,百年前一位故去的仙尊乍然现实。”

  另一人瞟了他一眼:“这话你说与我听就罢了,若是被别人听见少不得要一番腥风血雨。”

  “我知道。”那人声音压得更低,视线落在浓水上有些出神,“我就是怕……若真如此,这世道可就乱了套了,如今世间有几人能与那人抗衡。若只是隐居,乍然出世也就罢了,怕只怕来路不明,祸事不断啊。你我资历尚浅,算不得后天大事,你说师尊他们是不是早就窥得天机,才暗中命我们查秽玡?”

  “以秽玡为根基得而复生本就是逆天之事,天道自有论断,绝非一二人所能抵挡,我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说罢,此人正要从怀里拿个瓶子,装点这液体回去仔细查验,却在这时,他动作突然一顿,沉声呵斥,“什么人!”

  正于房梁上藏匿的萧亓听见这话心中一顿,手指戒备地并在一起,眼看着黑雾吞没了两个指节,就见门外忽而又跑进来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不好了,邳灵宫的毕翊仙尊不知与何人发生龃龉大打出手,本用于仙宁大会的场地现在一片狼藉,师尊让我来叫回门派内所有弟子。”

  “你确定是毕翊仙尊?谁敢与他发生口舌之争?竟然能抵得住毕翊仙尊怒火,这人想必……”

  他刚想说此人想必修为已是达成,突然想起方才他们谈论之人——那人乍然现实的仙尊。

  “难不成是……”

  两位仙尊相斗,那可真是大事!

  后来之人还在喘着气,好像也没闹明白是什么人与毕翊仙尊纠缠,费力咽着口水:“那边山上满是奇怪的蝴蝶,师尊让我们重点提醒大家,若上山之路与之相见,务必绕远,切莫相碰。”

  如此一来,众人已无心多做停留,一人快速收了点液体入瓶,离开时与四处下了屏障。

  房门重新关严,桌子上的蜡烛又晃了晃,将一应物品的影子拉的老长,一直延伸到屋顶空荡荡的房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