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温谷以符咒阵法见长,所以门派所处之地虽不比其他门派那样有地理优势,但靠着周围山脉走向,多数阵法叠加之下,常人很难跨境鹤温谷的大门。

  即便早年大战时,鹤温谷的尊者管奚身死,后续整个门派持续低迷,好在还有这些法阵持续运转,没有让别的门派欺负了去。

  六大门派,只有还存留尊者的邳灵宫和平渊派依旧兴旺,其中要数邳灵宫尤为最,毕竟有毕翊仙尊柏明钰坐镇,即便这位仙尊多年不曾收徒,大多数人仍旧会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即便无缘拜其门下,偶尔能指点上一二也是好的。

  除去这两个门派以外,剩下的就要凋零很多,门派每次招收弟子时,有天赋者寥寥,来此的大部分都是自觉于邳灵宫和平渊派选拔无望,才到他们这种门派试试运气。

  苍怀不同于其他人抱着试试的态度,他就是奔着鹤温谷而来。

  在他看来邳灵宫肃冷刻板,平渊派固步自封,即便按照这两个门派的功法修行,前期进步很快,后期也很容易局限于门派给予的框框里,很难在往上进一步,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元合之境颇多,却未曾听说谁再突破化境,似乎元合就已经成了顶峰,再无人能跨过那道坎。

  毫无疑问苍怀很有天赋,是放在任何一个门派都能得到重点培养的那种,不同于佟什的自诩天命,他天赋很高,也很刻苦,在进门和一众弟子上了一段时间课后,被掌门收到门下。

  如今修炼环境要比从前好很多,天材地宝再加上师父师叔照拂,一般门派内的直系弟子都能在四十五岁前突破至分神,资质再好些的三十五上下。

  如今苍怀年方二十八,眼看着突破在即,门派里本意是让他留下安心突破,然而出事的是佟什,那个比他早进门多年,一直被许为天才的师兄。

  佟什在门派内风评不好不坏,平时很少和他们这些年龄小的接触,据说是在寻找突破的法子一直不得解,而这样停留在分神之境的多如牛毛,佟什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正因为是其中一个,所以佟什不甘心,苍怀知道佟什有多不甘心,一个较同龄人早入分神多年的天才,竟然会和平庸之辈一样停在这个境界,很有可能一辈子都难再前一步,换谁都会焦虑。

  可苍怀不理解佟什这种行为,所以他想亲自来看看,一个受限多年不得进益的人究竟能有多疯。

  佟什确实很疯,甚至能把百年前为祸人间的东西弄出来,说什么狗屁延长寿命?

  作为一个怪物活下去那还叫活吗?

  邹宅的事情并不复杂,他们没有带走邹家大公子,秽玡还没完全侵蚀前他们赶到了。只是将秽玡提出来废了不少功夫,留了一具尸体给邹老爷哭丧。

  不管怎么样,邹家一番作为都伤了福报,往后的日子,想必那邹老爷的财运也走不了多久,人生末途究竟为何,还得看上天怎么算这笔账。

  苍怀对此不屑,也没觉得这招有多么高明,本以为这趟也就这样了,无甚趣味,结果遇到了另一伙儿人,确切的说是当中的一个人。

  苍怀见过不要命的,也见过张口就威胁人的,却没见过找死得那么理直气壮,威胁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那白发男子就在他们拔除邹公子身体里的秽玡之际,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他们身边,还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得吊儿郎当,笑眯眯地看着床上疯动低吼的邹公子说:“我帮你们驱秽玡,你们带我去鹤温谷,当然你们可以拒绝我,我想邹公子身体里的秽玡也挺不愿意跟你们走。”

  白发男人之前放出的灵蝶众人都看在眼里,这玩意早年确实盛行过一段时间,因为当初的那位尊者,引得很多修士争相模仿,以为以此能突破更高,然而很快弊端就露了出来。

  蝴蝶小又脆弱,即便是魂元捏出来的灵兽,却也不比一般,别说交锋,就是探路都嫌它飞得慢,后热度慢慢就冷了,只偶尔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修还在说“看似越小的东西,里面往往藏着极致。”

  自欺欺人罢了。

  唯一一个好处是蝴蝶小,很多犄角旮旯不好进的地方它能钻进去,寻宝盗窃探路倒是一把好手。

  而眼前这个男人,一头怪异的银发也就算了,手里把玩着蝴蝶全然不能认清自己,甚至当着众多鹤温谷人的面,明目张胆地搞威胁,亏得鹤温谷众人皆是君子,没有立刻动手。

  而后就见那人屈起手指,那只落在其上的蝴蝶慢悠悠地飞到了床上,待众人回过神来时,蝴蝶已经停在了邹大少爷的额头上。

  赵正初一惊,要动手瞬间蝴蝶瞬散了,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先前一直不受控制,翻动不已的邹大少爷乖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睡着了般,丝丝缕缕的黑丝自额间往外冒,缠在蝴蝶散开的蓝色光点上。

  眼看着黑气越冒越多,众多光点湮灭在其中,银发男子安适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拖着茶杯喝了一口,说:“想要引秽玡出来,需要以魂元为引,你们只知道秽玡喜食血肉,竟不知他们对魂元更是趋之若鹜?别废话了,我去你们鹤温谷有点事,作为交换,我帮你们压着秽玡,你们不亏,万一秽玡反噬,吃的也是我,跟你们没关系。”

  “这可不行。”赵正初立刻拒绝,“虽说仙师之言很是无礼,但我等也不能将仙师置于危险当中——”

  赵正初骂人骂的很直接,晏疏却一点被冒犯的样子都没有,手里把玩着自己的衣袖:“佟什身上的那个东西,似乎见不得光。”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赵正初脸色一变。

  无人能做这个主,最后赵正初只能先回禀师门。

  这场交锋算不得多愉快,以晏疏全胜结束,临走时还不忘顺走了一些伤药,说要给他柔弱徒弟看病,气的苍怀差点直接抄剑劈死他。

  好在晏疏勉强能有那么点良心,先将秽玡压制交付于鹤温谷众人,似乎已经笃定鹤温谷肯定会带他回去。

  *

  如今虽大家被困在一处,苍怀对晏疏依旧没什么好印象,说话态度也没见得多好,赵正初询问的话在苍怀看来在正常不过,可晏疏却顾左右而言他。

  这会儿眼瞧着气氛逐渐诡异,苍怀终于忍不住,转头皱眉道:“师兄只是想问些那户人家的事宜你怎么还推三阻四,还是说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当初如此执着于同我们回去,别是我们落到这里就是你的阴谋吧。”

  “那倒没有。”晏疏懒懒地掀着眼皮瞧了一眼这小孩儿,年岁不大脾气不小,眼瞧着也是个惯坏的。

  “回绝得倒快,谁知道你跟我们回去是有什么阴诡之计,怎么,把我们引到这里不需要我们给你带路了?”

  “我是说。”周围的温度更冷了,没说一个字都带着足以遮面的白气,“进谷不需要你们带路,那些阵——”

  还有他曾经的手笔,鹤温谷的鸿雪仙尊管奚当年亲自请他过来帮得忙。

  “算了。”跟个小孩争执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晏疏不想替管奚教育后辈,他连自己门派的后辈都不想管。

  晏疏做了让步,苍怀却以为是自己踩中了晏疏的痛脚,语气愈发咄咄逼人:“看你这一头白发,想必年岁已然不小,修为长时间得不到精益,想要到鹤温谷寻法子吗?”

  白千满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生怕两人控制不住情绪打起来。这个苍怀显然是个愣头青,师父也不像是个能忍气吞声的,现在周围情况尚且不明,哪里是内讧的时候。

  他硬撑着头皮开口:“师父修为如何没有与你无关,反倒是现在这个场景,你争论这些就没必要了吧。”

  “千满。”

  晏疏突然叫人,白千满一缩脖子,以为自己此时出声惹得师父不悦,还没转头应声,就听晏疏接着说,“你那个小傀儡呢?拿出来。”

  白千满在怀里掏了掏:“在这呢,师父。”

  他将黑漆漆的小东西递过去。

  小傀儡似乎还没从先前的混乱中缓过来,浑身没多少力气,尤其是被晏疏拿捏后,整个软趴趴的,脖子歪扭到一旁,一副下一刻就要咽气的样子。

  晏疏敲了下小傀儡的脑壳:“行了,别装了,这里阴气这么重,又到处都是秽玡的味道,你也该恢复了。”

  小傀儡被敲得浑身一哆嗦,听见晏疏的话顿时硬了身板,一扫颓废样,乖顺的模样就想徒孙见了老祖宗。

  虽说师父拿徒弟的东西借用,通常徒弟都不敢置喙,但晏疏问了一声:“小傀儡可以借我用一下么?”

  白千满下意识想问做什么,话到了嘴边绕个弯成了“师父尽管用。”

  小傀儡的脸瞬间成了苦瓜,晏疏手指戳了戳它的肩膀:“钓个鱼,放心,回头再帮你把它捡回来。”

  脸是对着小傀儡,话却是对着白千满。

  白千满不问,自然有别人问。

  苍怀看着又小又丑的傀儡皱眉道:“这大雪天,你钓哪门子鱼。”

  晏疏笑笑:“之前那老道士不是执着于钓鱼吗?总有鱼会自己上钩。”

  这期间赵正初都没有再插言,更没有追问先前晏疏绕过的问题,好像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个随波逐流的老好人。然而袖摆之下,那双布满薄茧的手指,不知从何时起缠上了黑线,细细密密沿着手臂攀附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