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修真史》中记载, 道祖为弥补君临过失散尽修为陨落,却并未记载君临去向。
即便是郎梓在民间听闻的话本传奇和文书里,也从未听说过君临的结局。
自古以来, 反派获得惩罚皆被讴歌, 如今他却音信全无, 实在有悖常理。
郎梓大胆猜测, 君临仍然活着!
甚至有可能,他依然有着深不见底的势力, 大到能抹去他人的存在痕迹。
是的,郎梓认为,是君临抹去了国师的存在。
不然,在呈闲派以外的地方,怎会再没有人知道乌木道祖还有个叫做艾香的徒弟呢?
郎梓义愤填膺, 对手中这本系统奖励的《道门秘闻》也不是那般相信了。
系统坑爹又不是一回两回,谁知道它从哪里捡来的野传。
有色眼镜一旦戴上就很难摘下。
郎梓走马观花似的翻着书页。
啧, 楚汉生在呈闲派历史上天资能排前五?
呵,绵悲长老疑似暗恋已经飞升的剑仙师弟?
嘁,前戒律峰掌座红罗长老有家暴倾向曾倒吊道侣长达三月?
哈,天元创世神(天道)曾患抑郁症坐观前天帝君临灭世?
通篇鬼扯。
郎梓没好气地把这本破书扔进纳戒, 并且深深觉得自己任务做亏了。
系统抵死不认:“这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好伐!”
信你有鬼。你抠门还抠出了新花样了是吧。
他也懒得和系统计较, 反正也计较不出什么结果。
直接问道:“我准备好做任务了,没有典籍资料让我学术法么?”
关于道门术法,郎梓所知的一切都来自于国师以前给他的两本书,一本讲悟道法门一本是剑诀。便私下以为所有的术法都是如此学习的。
系统指路缘舟阁。
“那处不独教术法, 课程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宿主顺道看看?”
正好郎梓也打算出去逛逛,收拾了几样零嘴后想了想, 又换下了那身扎眼的金霞袍,便径直往缘舟阁去了。
各峰阵法如何使用,绵悲所给的玉简里皆有记录。郎梓依葫芦画瓢掐了个法诀,不多时就到了缘舟阁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最近体内道意运转流畅,就连周身灵气都浓郁了不少,甚至在玉府里化作看不清的白雾,众星拱月般将落晖剑裹得严严实实。
缘舟阁名为阁,实际上是一座如凡界书院的黑瓦碧墙建筑,也不坐落五峰,而是建在玉虚山山腰处。
玉虚山有万仞之高,此处云海苍茫,远远望去,缘舟阁倒真如无边云海中一叶扁舟,不负其名。
玉简中说,缘舟阁内课程依靠弟子修行境界分为初、中、高三级,各级依照每阶段学习人数又分出甲乙丙丁等小班。郎梓对自己境界的理解还停留在入道境,并且自知对修行常识了解太少,自觉地决定先去初级弟子甲班听听。
倒也不难找,初级班在最外一层,甲班是顺着墙根数第一间。
他腰上挂着国师的敛息玉,旁人除非集中精神去看,不然很难注意到他。就算刻意打量他的面貌,看完之后也只会觉得平平无奇转眼即忘,并不能窥见真容。
午歇方过,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走进课室,并没有发现后排多了个老祖。
郎梓一边啃着碧霞果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
弟子们大多穿着灰白和蓝白的制式道袍,唯第一排有个穿紫白的小不点,也有其他几个穿着与众不同的。
不见授课长老,大家轻松的很,闲话者有之,打闹着有之,看书者亦有之。
除了装潢古朴些、上课的人特别些,和现世的大学课堂并没有什么不同嘛。
哦,教的课业不一样的。郎梓窥见前排弟子正在看的书页默默补了一句。
大学里可不教怎么放火烧房子的。
郎梓戳了戳那弟子的肩膀:“这位道友,书本可否借我一观?”
那弟子回头找了半天才找到他。他认不得郎梓相貌,又见他穿着不似门中弟子,只当他是其他门派送来读书的,当即友好地笑了笑。
“道友是王屋派还是符宝派的?唔,好像只有王屋派穿着随意些,失礼失礼。初次见面,我是生灵峰的晚尚,忆海长老门下。”
忆海长老便是郎梓进山前在客栈里见过的何海。
郎梓眨了眨眼:“晚上?那你白日出门也带着灯笼的?”
弟子哈哈大笑,约莫是解释过许多遍,不以为意道:“是崇尚的尚。道友可是初来乍到还未领取书本?”
郎梓点头,书简上并未说明上课前还要领书。
他新交的朋友十分仗义,自告奋勇要带他去。
“午后第一堂课是我师尊的,无妨,他总会睡过头,即便来了也是在上面打瞌睡。”晚尚说。
郎梓深有体会。
从课室门口到领书处来回不过短短几百米,晚尚愣是丢了郎梓四回。他只当自己是修道修迷糊了,实在没办法,拽着郎梓袖子才把人顺利带回课室。
郎梓瞥了眼厚厚一摞书册的名录,又在心里骂了句系统。
果然那些奖励都是从各处顺的,教材里有一本书就叫《天元修真史》,难怪第一个支线任务那么容易呢。
找人找的气喘吁吁的晚尚趴在桌上道:“还未请教道友称呼?我听说你们王屋派都不按辈分起道号的?唉,当真羡慕。”
他话说完,扭头就找不见了郎梓。
郎梓无语,默默在另一边戳了戳他后脑勺。
晚尚尴尬不已:“见笑了,我跟着师父修梦道,时常犯昏,道友莫怪。”
郎梓心知怪不得他,可他也不好直接暴露身份惹来一课室的人围观,敛息玉是断断摘不得的,便直接报了名字:“我名郎梓。”
晚尚双掌一合,开怀大笑:“合该我们有缘成为朋友,夜晚和浪子可不是绝配么!”
郎梓:……
你才浪子!我是纯情少男好么!
两人正说着话,乱哄哄的课室蓦然一静。
正是何海打着哈欠进来了。
何海扫了圈课室,目光在触及到郎梓所坐之处停了停,似有迷惑,微微皱眉。又懒得细想,敲了敲桌子道:“引灵课诸位自行复习,只切莫忘记,考试只剩三日了。”
说罢,伏桌酣睡。
又过了盏茶,弟子们知道他是如何也不会醒了,依旧该吵吵该闹闹,比何海进来之前更为喧哗。
郎梓前排的蓝白弟子转过身来找晚尚说话。他肤色雪白,又生的圆眼圆脸,看着最多不过十六七岁,讨喜的很。
“阿尚,你中午看清老祖了么!”声音也脆生生的。
听他八卦自己,郎梓忍不住将目光从书上移了过来。
这引灵课本着实有趣,说是万物有灵,皆可为修士所驱使,若好好学下去,说不准他还真能让落晖剑进一步开智诞生出剑灵实体。
但书么,什么时候都能看,自己的八卦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到的。
晚尚叹气:“晚凡师弟,我虽然站的靠前些,也在殿外啊,还是太远了。不过慕柳师兄在殿内的,说不准看清了。”
晚凡听得双眼一亮,四处找寻着顺手的物件,捡了支秃毛笔往前排一扔。
正中第一排那紫白小不点的后脑勺。
小不点原本在打瞌睡,头上被砸了一把当即跳了起来,恶狠狠地扭过头。
郎梓乐了,居然也是熟人,何海那个爱打瞌睡说粗话的儿子,何慕柳。
“慕柳师兄!”晚凡兴奋地冲他招手,“快过来。”
何慕柳拖拖拉拉地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耷拉着眼皮奶凶奶凶地放狠话:“师弟,要没什么正经事,师兄弄死你哦!”
晚凡才不怕,笑嘻嘻地揉他脑袋:“小师兄别这么凶嘛。”
何慕柳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鼓着腮帮子喊:“不许叫我小师兄!过完年我都十七岁了!”
晚尚也笑:“谁让小师兄天资卓越,九岁就入道了呢,这相貌换谁都得叫小师兄呀。”
何慕柳听得越发生气了。
他当时年纪小,被掌门师伯诓骗说越早入道好处越大,稀里糊涂就入了道,等天雷劈完他娘哭天抢地抱过来才知道,修士一旦入道身体便定了型,再也长不大了。
除非神君出手,用苍生道之力帮他重塑道体。
神君红尘历劫时与他父母都是好友,倒是同意了,但此行有些凶险,受术者心志不坚便有道体消亡之患,因他年纪不大并未经历多少人事,柳梢月死活不同意。
回想起这两年比他还小的师弟已经开始和师妹们两小无猜眉来眼去,何慕柳恨不得咬碎银牙。
郎梓头一回听说入道后相貌便不可更改的事,忍不住就开始神游天际,琢磨起国师几岁入道。
琢磨了半天什么也琢磨不出来。
国师气质使然,一眼望去只觉像是只老狐狸。相貌倒是极好,但说是长得老成的少年郎或者长得嫩的中年人都有可能。
他也不纠结,等国师回来问便是,专心听他们说话。
晚凡终于转入正题:“慕柳师兄,今日你可看着老祖正脸了?长得如何?”
听他问老祖,何慕柳猛地就是一哆嗦。
旁人不知郎梓和国师的身份,他却是知道的。小时候住在乌木村,他没少被君临恐吓。可是君临诓他发了道誓,他万万不敢外传。
若是应誓,别说长高娶媳妇了,轮回还有没有都两说。
明知道君临不可能在附近,何慕柳还是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招呼他们凑近了,悄声道:“听师兄一句劝,切莫再议论老祖了。”
晚尚挠头,晚凡不解,郎梓也跟着眉毛挑的老高。
“为何?难道老祖面目可憎,脾气比绵悲长老还坏?”
何慕柳赶紧捂住晚凡嘴巴。
“师弟,切记!祸从口出!”他欲盖弥彰地笑了几声,仰着头也不知道在对着谁高声喊:“老祖容颜绝世才智无双修为通天和蔼可亲实乃我派第一楷模!我何慕柳最崇拜的就是老祖了!”
郎梓:……
他忍不住在心里点评,这小孩吹彩虹屁的功底和大渝百姓有一拼啊。
让人心情舒畅的效果不分伯仲。
何慕柳喊得有些大声,再低头时周围师弟师妹师侄们一个个都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红着脸梗着脖子道:“老祖就是这么优秀!”
啪啪啪。
四下里响起稀稀拉拉莫名其妙的挽尊掌声。
晚凡再三确认:“当真长得很好?一点也不老?”
何慕柳重重点头。
晚凡欢呼,越过桌子扑向前排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弟子,快活道:“乐逆!我赢啦!我派老祖是个相貌好看的年轻人,快付灵石!”
跟着好几个弟子也冲了过去,这个喊着“灵石”,那个喊着“给钱”。
那弟子站起来就把一条腿踩在了桌上,居高临下睥睨众人,竟是个娇俏的小姑娘。
小姑娘揩了鼻子一声冷哼:“我王屋派乐逆自从承继师尊衣钵还没赌输过!你们可问了那艾香真人如何?”
众人哑口无言。
赌局赌的是两个人,另一个还真没问,但想来徒弟随师父,应当也不差?
不由一个个看向何慕柳。
何慕柳对君临半点好感也无,只要不当着君临面他从来没什么好话。
——反正背后骂君临的多了去了,不缺他一个。
何慕柳:“面目可憎!嚣张跋扈!史上最坏没有之一!老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就是给他当了师尊!”
众弟子:……小师叔/兄求你别说了,我们要赔光了。
乐逆笑的得意:“怎么样,我就说我没输过!”
晚凡讷讷:“那我们也对了一半吧?”
乐逆:“输赢对半庄家通吃呀!这点规矩都不懂?”
他们还在扯皮,没有人注意到,课室后排有个人冷着脸缓缓解下了腰间玉佩。
郎梓绕过书桌,不费吹灰之力就拎起了正在看戏的何慕柳的后衣领。
一字一顿地问:“小孩,你说谁面、目、可、憎、史、上、最、坏?”
何慕柳:“我说艾香管你屁……妈呀老祖??”
“老祖???”
整个课室的弟子都吓疯了。
郎梓龇着牙冷森森地看着他:“叫妈?叫爷爷都没用!”
何慕柳想逃,可他挣了半天愣是没挣脱。
郎梓是真的生气了。
除了他谁都不能说国师坏话,那可是跪了他两次的亲徒弟!
当下就把何慕柳按在桌上,抄过书本噼里啪啦地揍他屁股。
边揍边骂。
“厉害了啊!我呈闲派弟子就是这么背后诋毁他人的?!”
“老子徒弟老子自己都不舍得骂!你这个小混蛋!”
“老祖爷爷今天就替你爹好好教训你!”
生气的道祖实在太可怕了,都快赶上君临了!何慕柳好不容易才挣出一双手,冲着上首挥舞不停,又哭又叫。
“呜呜爹!救我啊爹!我要被老祖打死啦!呜呜呜爹你醒醒啊!”
他爹打了个响亮的呼噜,头歪了歪,换了一边继续睡。
压根没听见。
何慕柳嚎的更厉害了。
围观弟子看得心惊肉跳。
虽说小师叔/兄说艾香祖师坏话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参与,但他们听信了呀!看老祖这架势,难保不会殃及池鱼!
指望忆海长老?别了吧,玉虚山塌了他都不会醒,没看他亲儿子都快被打成肉球了嘛!
而且醒了又有什么用,辈分压死人,他还能制止得了老祖么……
先前看戏的弟子们想逃,却又都不敢当第一个,你看我我看你,瞅了半晌愣是没有人先动。
当中数晚凡最机灵,他比了个手势又冲门歪了歪头:法不责众,一起缓缓撤离?
大家达成一致,手拉这手,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往门的方向挪。
离门还差一丈,眼看着即将逃出生天,他们身后却蓦然响起令神魂战栗的询问。
“你们干什么呢?”
众弟子立刻转身,数十双手指齐齐指向晚凡,异口同声地甩锅:“禀老祖,是晚凡师叔/弟的主意!”
门规第二条:如遇灾厄保命为上。
晚凡:???
我特么又不是掌门!你们舍我干啥!
郎梓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
他打了何慕柳一顿,火也出了,当然不会为难其他人,喊他们只是出于好奇。
谁看见一排人跟蜗牛似的挪步都会忍不住问上一句吧?
“我这里有一瓶疗伤药,谁带何慕柳寻个僻静地方治治伤?”郎梓挠着头道。
其实打完人他也有些后悔,虽然知道何慕柳已经十七了,但他身形还是小孩,总让郎梓觉得自己是在欺凌弱小,这才拿了国师给他备的疗伤药。
但他是绝不会道歉的,万一其他人有样学样,跟着背后骂国师怎么办。
何慕柳不愿意怪他,趴在原处抽抽搭搭地说:“老祖教训的对,慕柳再也不敢了。老祖放心,都是皮肉伤,慕柳调息片刻便好。”
他小脸皱成一团,明明委屈极了却还是强撑着。
竟然如此乖巧?郎梓啧啧称奇,又想起他娘的火爆脾气,只道这孩子肯定是被打习惯了,将那药瓶往他怀里一塞,冲一旁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的晚尚使了个眼色。
晚尚只得去帮自己这个来头不小的“新朋友”完成愿望,抱着他小师兄走了。
大伙隔老远还能听见何慕柳龇着牙喊疼。
敢动吗?
不敢不敢。
却有个不怕死地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郎梓完事,忙不迭地冲了上去。
乐逆仰着小脸难掩激动,抓着骰子的小拳头攥的紧紧的:“您就是呈闲派老祖?!”
郎梓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虽然名不符实,但的确是呀。
乐逆高兴的都快站不住了:“当真如此年轻!来!赌一把!”
郎梓低头看了看只到自己胸口的小丫头,默默无语。
……你再说一次我年轻?
乐逆以为他这是不肯的意思,赶忙细细说明缘由:“老祖真人,我师尊赌遍王屋山未尝败绩。偏偏五十年前,就在这间屋子里输给了贵派弟子,引为平生憾事。后来师尊方知,那弟子身负天地鸿运,这些年时常与我感叹,茶饭不思。我便发誓,亦要赌赢一位气运加身的呈闲派中人,为师尊雪耻!”
她双手抱拳,摆出了求赐教的架势,眼神坚毅,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国师说过,功德之力可转换为气运,但郎梓功德隐入神魂,只有极少数人可以看出。郎梓惊讶于这么小的姑娘竟在那极少数人里,不由也多了份跃跃欲试。
可这事逻辑说不通啊。
“你师尊输了再找他赢回来便好,你找我雪耻算怎么回事?”郎梓问。“莫不是那弟子……”
陨落了?
小丫头泫然欲泣:“那弟子……是历劫的神君。”
郎梓:……这的确是没机会赢回来,不怪她们找其他呈闲派的人算账。
他随即点了点头:“你要怎么赌?先说好,我穷的很,可没有什么法宝当彩头。”
乐逆:“无妨,就赌最简单的骰子大小!您输了记账,不限归还日期,千年万年都成,我输了给您现成的灵石!”
说罢晃了晃手上纳戒,又冲身后其他呈闲派弟子吆喝了一声:“你们来不?人多热闹,最高点通吃!”
大家看向郎梓。
看眼下这情形他们应该是没事了,就是不知道这位凶悍老祖会不会跟绵悲长老一样,对弟子聚-赌深恶痛绝。
郎·毫无老祖自觉·梓也忙不迭地招呼他们:“一起啊!就两个人玩多没劲!”
弟子们高兴地嚎了两嗓子,气氛一时活跃了不少。
以防万一,两个精通符阵的弟子在何海身边布了个简易的隔音阵,其余弟子则飞快的挪动书桌拼在屋子中间。也有弟子忙着准备将要到来的考试不愿同流合污,缩到角落里去温书,却每隔一会就忍不住往当中望上几眼。
参与者共二十三人,乐逆定下规矩,以五十盘为记,最后赢下最多局者为最终胜者。与此同时,同一人连赢则赌注翻倍,所有人一旦参与便不可退出。
郎梓看她甚有底气的模样,忍不住猜想,这丫头是仗着赌术精湛打算一次把玉虚山薅秃噜么。
他倒不怕,反正欠多少钱也不用急着还,跟没欠又有什么分别。
弟子们商量了几句,检查了骰子后也同意了这规则。
众人琢磨着,再厉害的赌术或气运,总不至于旁人一次赢的机会都没有吧?而且一共二十三人呢,连赢的概率更小了。
输一次只用付一枚灵石,赢一次可收回了二十二枚!一本万利,不玩是傻子。
上桌前大家兴致昂扬,都以为自己即将成为大杀四方那一个,再不济,赢一回总是有可能的。
不到一柱香,各个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子底下哭。
包括乐逆。
缘舟阁一直有个恐怖的传闻,众弟子口口相传一笑置之,只当是绵悲师叔编来吓他们的。
说是许多年前,考试临近,一众弟子不思进取聚众赌-钱,有位秦字辈小师叔烦不胜烦,亲自出马,一赢,就连赢了五十把。直到现在还有秦字辈长老因为要攒钱还债没法给道侣下聘最终劳燕分飞。
今天,老祖用他的手气证明了,传闻极有可能是真的。
“又是六六六诶……”郎梓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子。
众弟子欲哭无泪。
这已经是老祖第十七次连赢了。
别说继续下去,就到现在为止要赔的灵石,把他们卖了也付不起啊!
乐逆更是嘴唇发白,一脸绝望。
天啊,我做了什么,我再次丢了师尊的脸呜呜。
神君在上,弟子知错了,求求你赶紧派个人来把老祖劝回去吧!众弟子心中疯狂嘶吼。
像是神君响应了他们的祈祷,很快,便有个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绵悲长老从门外露出半张脸,只看了一眼,便气怒交加,大声吼道:“尔等在做什么!”
胆子不小了!居然敢在缘舟阁光明正大地赌钱!
“忆海呢?怎么上的课?”
忆海听不见,忆海还在打呼噜。
绵悲只得把目光转向犯戒的弟子们。
“谁是领头的!给本座出来!本座不把你打落道根逐出师门就……”
弟子们退到两旁,默默暴露出灵石小山旁边快活数着小钱钱的郎梓老祖。
“……就给您请安?”绵悲话头硬生生转了个弯,憋得老脸通红,“晚辈见过老祖!”
郎梓:唔,糟糕,我不会被打吧?嘤,药丸,我只是个挂名老祖,我可打不过正牌太上长老!
绵悲当然不可能打郎梓,他还没得道,还没活腻。
也打不过。
生气倒是有的,发脾气却是不敢。或者说,不愿。
他费了好大力气安抚住众弟子,又千哄万哄才把郎梓哄出了缘舟阁。
“老祖您去那里做什么?”绵悲一脸苦涩地问。
赶紧告诉我,我好想办法满足您,您以后可别去了。带坏弟子是小事,您被带坏了可如何是好!
缘舟阁外台阶上,郎梓垂下脑袋:“长老莫怪,我想学些术法。一不小心起了玩乐之心,以至于闹得求学之地乌烟瘴气,郎梓实在惭愧。”
平日里他就是用这副模样骗得渝皇心软,逃掉无数课业的。
郎梓琢磨着,绵悲长老的话,多多少少也稍稍吃一点这一招吧?
万一国师还没回来他就被逐出门派,可不是连带着把他的脸也丢尽了么。既然没有其他办法,穷则思变无可厚非。
绵悲简直是太吃了。
道祖何其人也?剑斩天地何等气魄!除了那位心思深沉的君临帝君,天元之内,还从未有人能委屈得了他。如今不过转世一回,连学点术法都要偷偷摸摸钻去弟子中间,不过发了发玩性便要如此低声下气,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道祖是呈闲派的光辉和骄傲!谁也不能玷污折损分毫!
从来以严苛著称没给过任何人面子的绵悲长老热血上头,就差自己揍自己给郎梓解气了。
“老祖您想学什么?晚辈教您好不好?”绵悲长老老泪纵横,“您若觉得晚辈还差火候,晚辈这便给天帝传信,让他亲自来教您?”
郎梓:……
郎梓悄悄抹了抹汗,是他演得太过了还是绵悲长老太容易感动?
“这就不必了……”郎梓咳了一声,学几个术法而已,哪用得着天帝那么大的腕儿,就算缘舟阁待不下去,他也能看书自学的。
绵悲长老却不同意。
他取出传音玉符,手上掐诀,也不知传了多少道音讯,不消片刻,他们身后的缘舟阁里便飞来数道身影,皆是身着黑白袍的长老、掌座。
绵悲负手敛目,十分郑重道:“老祖欲学术法,但与其他弟子一同修习终究不妥,诸位可有愿意助力的?”
长老们面面相觑,纠结不已。
前几日道祖顿悟掀了半个山头的事历历在目,护山大阵到现在还没修好呢。
但,这是道祖啊。如果连道祖这样的小小要求呈闲派都不能满足,他们这些徒子徒孙还有何颜面立足道门?
木桐长老首先站了出来,行了一礼道:“师叔,此事您可过问了那位?”
绵悲:……没有,一激动忘了。
他心如电转,圆滑道:“不若诸位先商议个方案出来,我先带老祖四处逛逛?”
“甚好,甚好。”
各位长老留下商议,绵悲则领着郎梓往别处走。
“实在是晚辈的疏忽,老祖归山数日,也不曾带您看看这玉虚山风光。”绵悲深感歉意。
并不是他疏忽,实在是前几日君临在,他们不好贸然接近道祖。
郎梓无从知晓,只当他们事务繁忙,也不觉得自己被怠慢了。他这个挂名长老本就占了呈闲派的便宜的。因此笑容友善而诚恳。
“不知老祖欲往何处?”绵悲问。
郎梓想了想,他记得修真史教材里介绍过,呈闲派有一条试炼之路很有意思,不仅有诸般奇异小秘境还有一条蕴藏着三千道意的登云阶,其间宝物众多,有缘者皆可得之。玉简中却并未记载其所在,眼下让绵悲领自己去倒是正好。
他说出了请求。
“这有何难。”绵悲悄悄松了口气,面上笑容越发璀璨。
只要道祖不去人多的地方一切好说,破例为他打开试炼通道又算得了什么。
他起手凌空画阵,又掷出道符篆,不多时,阵中已多了件金色的令牌。
赫然是楚汉生的掌门令。
玉虚山掌门令在手,何处都可去得。绵悲心念微动,便已带着郎梓传至试炼通道的入口处。
此处离山脚极近,郎梓转头时依稀能看见乌木村口的石碑。
他突然想起了被他们遗忘在村子里的楚小戟。
郎梓有心去看看他,但他答应了国师这几日不出山,只好暂时作罢。
“老祖是想自行体验,还是让晚辈陪同?”绵悲温声问道。
郎梓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麻烦他了,哪里好意思还让他陪着,便道:“长老去忙罢,我自己随意逛逛。”
绵悲点头,将手中令牌交给他,叮嘱道:“秘境之中于老祖倒是无甚危险,但有些困阵难以破解,老祖若是乏了,往灵牌中输入灵气便可传送至山中任意处。”
郎梓并不知道这令牌代表了什么,绵悲给他,他就接了。
“待各长老商议出如何助老祖学术法,晚辈便去执剑峰禀告老祖。”
目送绵悲离开后,郎梓揣紧令牌,迫不及待就踏入了试炼通道。
试炼通道第一关是众生道,由九九八十一个小秘境组成。据说运气好的能进极乐道浮梦半日,运气不好的便只能去刀山火海中走一遭。
郎梓本是对气运将信将疑的,但方才连赢了十几次骰子的经历让他笃定了不少。
一阵天旋地转后,郎梓脚踏实地,微微皱眉。
此处晦暗不已,并不是极乐道。天空灰蒙蒙的,大地亦是寸草不生焦土遍野,目之所及唯有顽石而已。
如果不是隐隐感受到秘境所散发的亲昵,郎梓已经打道回府了。
——那些石头方方正正,像极了墓碑。
他试探着超前走了几步。
大地震颤,无数半透明的幽魂从石头中浮现而出。
郎梓倏的张大眼睛。
亲昵个屁啊!这是幽冥道!
不及尖叫,郎梓拔腿就跑。
——————
却说绵悲将郎梓送入了试炼之地,只觉一身轻松。
一来不违背君临所托,二来不必担忧道祖闹幺蛾子,三来满足了道祖心愿,可谓一石三鸟。
他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回了缘舟阁。
呈闲派作为道门中道统最为完整的宗派,极重视传承,各峰长老掌座每隔一日便要轮流来缘舟阁授课,只有极少数人可以例外。
——譬如执剑掌座宁书砚剑气外散容易伤及无辜,譬如掌门楚汉生三番四次带着弟子逃课郊游,譬如弟子们一见红罗长老就吓得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们都被缘舟阁拒之门外。
绵悲回到缘舟阁时,各长老仍在争论不休。
绵偕长老道:“帝君的意思是只让道祖安生留在山中便可,莫使他进境太快。但我们总不能让道祖学成半吊子,这像什么话?”
绵箐长老不住叹息:“遥想昔日道祖剑出震天地,阵成鬼神惊,如今这模样,几如稚子,实在凄惨了些。”
“可道祖天资卓绝,若是会的术法多了,难免不会举一反三,最后如魔君般洞悉前尘啊!”秦仁长老据理力争。
柳梢月站他,理由却不一样:“道祖入道不足一载,若是将术法一股脑教了,怕是不妥,容易混淆用途且引人觊觎。”
道门中多的是窥伺他人秘术的恶修,等郎梓下山,身边便只剩君临。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木桐长老微微摇头,在场中人数她说话最为中肯:“天下道法皆出道祖,我们并不是教,而是还。所以,为何不问问道祖意见?”
众长老深以为然。
他们见绵悲回来了,齐齐往他身后看,瞧了半天也没瞧见道祖。
绵悲乐呵呵地解释:“道祖想去试炼之路玩,我把他留那了。” ???
众长老惊慌不已。
“虽说道祖已有明悟境,可他连火符都不会画啊!”
“而且他好似还未发现自己境界!”
“我听秦源说道祖此世极惧幽魂,若是进了幽冥道如何是好!”
“肯定会进幽冥道的!如今极乐道已然荒废,依道祖的气运,必然会入幽冥道!”
绵悲伸手虚按,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莫要担忧,我已将掌门令交与道祖,他老人家随时可以出来。”
听他这么说,长老们更慌了。
绵偕长老咽了口唾沫:“师兄……你可曾记得,五十年前神君在试炼之路上收了多少法宝?”
身为玉虚山大管家的绵悲怎么会忘?
当时神君红尘历劫,还是个九岁小儿,便伙同魔君转世薅秃了极乐境,毁了登云阶第三千道,若不是他出言威吓,险些连中品灵器火岩河都收了。
绵偕长老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前几日,我派的数百灵剑才要回来一半。如今道祖掌门令在手,师兄觉得,这试炼之路上的法宝,还能要的回来么?”
绵悲:!!!
日哟,他怎么忘了这茬!
整条试炼之路都由道祖一手缔造,只怕他不收法宝,法宝自己都会去寻他!而且道祖有掌门令在手,他们后来施加的那些阵法道术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众长老看他脸色就知道要糟,二话不说便齐齐御剑而起,直奔试炼之路。
——掌门令在道祖手上,他们已不能随心所欲传送而去。
众人赶到时,正好瞧见郎梓摸着登云阶微微一笑,也没怎么使力,长达三千阶的登云阶便乖顺地化为一团光晕,自个儿钻进了他丹田,留下一条光秃秃的滑坡。
长老们:……
夭寿啦!门派至宝被道祖拐走了!以后贵客上门再没有东西炫耀啦!
作者有话要说:
国师下章就回来啦。
码完这章的蠢作者两眼冒金星,要小天使们抱抱才能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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