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楞低着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顾清就是默认他没驾好车,可明明就是对方先撞过来的。
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还要赔钱啊?
半大的孩子本就忍不住委屈,更何况是二愣,这孩子在乞丐堆里长大,虽看着大大咧咧的,内心却十分敏感。
二楞虽早就见惯了人情冷暖,但还是接受不了这么直白的不信任。
眼眶就那么大一点,兜不住多少眼泪,没一会儿,豆大的泪珠就一颗一颗顺着绷紧的脸颊往下滚。
沈浊翻出药箱,忍痛把二楞拉到身边坐下,小心帮他清理伤口。
小孩肉嫩,缰绳却粗糙无比,二楞比不上顾清,平常时还好,一遇上这种情况,劣势就完全显现出来。
摊开的掌心被磨得血肉模糊,沈浊不忍心,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往伤口上洒药粉。
“好了,将军肯定是相信你的,他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二楞打了个哭嗝,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顶着通红的眼眶惨兮兮抬头,“真的吗?”
认识两月有余,二楞给沈浊的印象一直都是小人精的样子,在大人圈里混得面面俱到,和所有人都处得来,天天吃喝,没什么心思。
今儿还是第一次泄露出十二三岁孩子本有的脆弱,心脏某处骤然柔软起来,沈浊忍着后肩的阵阵刺痛,抚上小孩的发顶。
“当然,将军是什么人啊,时间那么宝贵,他要做的事又那么多,根本没空和他们瞎耗。再说了,将军也不是拿不出三十两的人。”
沈浊找了个说服力强的理由,安慰自己和二楞两个人。
等二楞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沈浊才回头偷着帘子往外看,帘子不算厚重,隐约透出顾清模糊挺拔的身影。
被茶水洇湿的地方泛着凉意,沈浊打了个哆嗦,眉心皱了起来。
本来还不觉得,现在一想还真有些奇怪,今天的顾清太反常了。
明明马上就能进城,他却非要临时换班;明明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却偏偏选择息事宁人。
沈浊隐约觉得顾清的反常都是因为同一件事,但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他尽力去理,却让本就纷杂的思绪更乱了。
一个小插曲并没耽误多久,但等他们找到还有空房的客栈时,已经是月上枝头。
“哎呀,这不马上就中秋了嘛,来往的人数翻了个番,客栈早就住满了,这两间还是客人临时有事空出来的,不然,你们可能得露宿街头喽。”
“那这两间我们都要了。”
顾清有的是钱,连价也不问,直接把一锭白花花的大银子拍在桌上。
老板看到银子眼睛都亮了,变着花样把顾清从头到尾夸了一遍,最后才刚想起来似的往顾清身后施舍几眼。
沈浊正扶着二楞,这孩子不久前受了伤,又哭了一场,已经发了烧。
好在烧得不重,吃了点药就退了下去,只是现在困狠了,上下眼皮来回打架,能一路撑过来全靠沈浊勉力架着,不然可能直接就两眼一阖倒地就睡。
察觉落到身上的目光,沈浊抬眼,与掌柜对视的刹那就见对方瞳孔猛然一缩,嘴唇也不受控制地哆嗦。
这可不是什么好表情,沈浊拧眉。
不对劲。
掌柜到底是个人精,转瞬就把眼底的慌乱藏好,重新挤出一脸笑意。
“看着这位公子有些眼熟,想来也是有缘。”
沈浊点了下头,心不在焉,他很确定自己与这位掌柜并无交集,所谓有缘,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浊想着,面上不显,紧跟在顾清身后,随掌柜上了二楼。
两间空房恰好挨着,顾清单独住一间,沈浊和二楞住一间。
二楞是真坚持不住了,爬到床上倒头就睡,反正他一双伤手什么也做不了,沈浊没在意,端水帮二楞简单擦了下身子。
经历两世,沈浊的确落魄过,但也是真没做过伺候人的活。
他笨手笨脚的,东奔西走忙活半天,等把二楞收拾干净,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身子酸痛得像快要散架,沈浊吐出口浊气,拖着疲乏的身体艰难洗了澡,瘫在床上不想再动。
可是不行。
半天过去,后肩的痛楚不减反增,再加上刚刚端着水跑来跑去,此刻已经痛到动动手指都费劲。
翻出药箱,沈浊准备先给自己上点药糊弄一晚上,可伤在后肩,他的手根本就伸不到后面去。
沈浊凝眉看向睡得正香的二楞,想起这孩子哭得稀里哗啦的模样,没忍心把人摇醒。
就算二楞没睡,他那血肉模糊的小手也帮不上忙。
那该怎么办?
沈浊犯了愁,挪到墙壁附耳听了会儿,安安静静的,顾清应该已经睡了。
那到底是三更半夜把顾清拉起来,还是忍一晚上?
沈浊不想遭罪,也不想去打扰顾清。
况且,白日里顾清的反常行为还历历在目,他不是很乐意在这个时候同顾清打交道。
那难道就要这样生生忍一晚吗?
沈浊自认为自己没有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高尚品质。
痛意越发剧烈,沈浊咬了咬后槽牙,决定下楼看看有没有没睡的小二。
实在不行,他就拿顾清的钱去外面找个大夫。
沈浊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披了件外衣往外走,甫一开门,就迎面撞上顾清带着湿意的胸膛。
顾清刚洗完澡,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侧,湿哒哒的,有几股还滴着水。
沈浊见到顾清有一瞬间的呆愣,顾清同样,他维持着抬手准备敲门的的姿势,垂眼看着三更半夜准备外出沈浊,“你这要是去哪?等一会儿吧,我先给你上完药再去。”
沈浊:“······”
去找人给我上药的,这事儿能说吗?
对上顾清赤诚关心的黑眸,沈浊突然觉得自己好没良心,“没打算去哪,本来就是要找将军帮忙的。”
谎言张口就来,沈浊也不觉得自己不道德,反正他是为了顾清着想,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浇灭送上门的热情为好。
“嗯,行,二楞睡着了吗?”
“睡着了。”
沈浊回答,不明白上药和二楞睡没睡着有什么关系,但他没问,而是让出路。
顾清进房,沈浊跟在后面,满头疑问的他没料到顾清刚走两步骤然停下,直接与人前胸贴后背地撞上,他迟钝着忘记收力,顾清被撞得前倾,踉跄半步才站稳。
沈浊回过神连忙往后撤,可顾清身上清爽的皂角味还是闯进了鼻腔,杂七杂八的思绪瞬间被一扫而空,“将军怎么突然停下了?”
顾清转过身,把沈浊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犹豫片刻后转身往门外走,“还是你拿着药酒来我房间吧。”
“为什么,在这儿不行吗?”
要是换个人说这样的话,沈浊定会警惕起来,从小到大,身边觊觎他的人就没断过,所以他不得不往龌龊的方面想,以便情况不对时及时脱身。
说这话的是顾清,自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沈浊只是疑惑,擦药酒多简单的事,哪还用得着多此一举地换房间。
“我看你今天磕得不轻,擦药的时候会很疼,二楞今天也够累的,我怕你吵醒他。”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沈浊恍然大悟。
看不起谁呢这是?
他好歹是个经历过数十道酷刑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儿连血都没淌出来的小伤大喊大叫。
可顾清怀疑担忧的眼神太赤裸裸了,沈浊越发不服气。
他不允许顾清如此小看他。
“将军说笑了,我又不是没受过伤,还不至于连上个药都忍不住哭喊,不用麻烦了,就在这吧,早弄完将军好快些回去歇息。”
沈浊铁了心不能被顾清看扁,说罢,头也不回地往里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