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凭他有眼无珠>第八十二章 我也算伤得其所。

  “到了?”

  车停稳,黄净之有所察觉,直起身扭头朝窗外瞥去,却眼前陡然一黑,李济州扣着后脑勺将他的脸扳回来,柔声问:“还走不走得动,我背你下去?”

  洋酒后劲儿大,黄净之头还是晕的,但意识已然清明,惦记着他肩膀上的伤,道:“我自己能走。”

  推门下车,李济州先一步绕过来搀他,夜里气温已近零下,寒风彻骨,黄净之脚步虚浮打着哆嗦说好冷,他一个北方人,倒比南方人还不耐寒,也不知是恃宠而骄还是什么。

  “小之。”

  俩人同时听到这声呼唤,李济州明显感觉怀里的身体蓦地一僵,他是早就看见蒋婕了,虽说不知道黄净之后来又跟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不愉快的,否则他也不会跑去酒吧买醉。

  黄净之抬起头,目光落向几步之外,沉默片刻,还是开了腔:“……妈。”

  这一声妈让蒋婕竭力克制的情绪再也绷不住,眼眶瞬间通红,顷刻间垂下泪来:“对不起,小之,是妈妈错了……”

  黄净之的眼神几经变化,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看似叛逆,但却从来心软,蒋婕若继续疾言厉色,他还能辩一辩,可一旦像这样主动退让示弱,他就没辙了。

  母子俩这样相顾无言地僵持着,还得李济州出声圆场:“阿姨,外面太冷,要不我们进屋说?”

  方凝公务缠身,是百忙之中来帮忙解决儿子的终身大事的,明天一早的飞机离开,原本已经睡下了,因蒋婕深夜突然登门,她披着睡袍打着哈欠出来迎接。秀姨晚饭时候做了醪糟甜米酒,给每人都盛了一碗,又跑去厨房手脚麻利地忙活一通,另给黄净之端出来现做的醒酒汤。

  客厅里漂浮着甜滋滋的酒酿果香味儿,方凝靠着沙发歪头两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率先开口打破微妙凝滞的气氛,睨向对面的蒋婕:“是谁下午那么冲动,好几斤重的烟灰缸说砸就砸,现在知道心疼了?”

  蒋婕神情恻然,她向来端庄自持,即便坐在沙发上也是腰板挺直脊背紧绷的姿态,此刻被多年同窗这样当面奚落,竟也无言以对。

  “要我说,你就是太轴,跟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较几分真。”见她不搭腔,方凝继续道:“净之这孩子还不够懂事听话么?他一个成年人,什么大道理不懂,这条路有多难走他比你清楚,但能怎么办呢?这种事又控制不了。他憋了这么多年才敢向你们吐露实情,在此之前内心经历过多少痛苦挣扎,你有没有想过?你只知道自己难受别扭,好像孩子是在故意跟你作对,可你也当过孩子,也有跟父母意见相左的时候,也应该能理解,越是这种时候,如果连当妈的都不跟他站在一头,那就别怪孩子不乐意待见你,凡事有因必有果么,我说的对不对?”

  方凝一贯言辞犀利,早年在谈判桌上跟人针锋相对,一口快嘴能驳得一众男士哑口无言,如今身居高位,锋芒稍掩,已经好久没这样咄咄逼人过,今天她一个是气恼李济州被殃及,一个也实在是心疼黄净之的处境。

  蒋婕被她一番话说下来,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白了白,下意识瞥向黄净之,却正好捕捉到李济州咧嘴笑着冲他妈竖大拇指的小动作。

  “……”

  心头涌出一股酸楚,她的小之许多年都没这样过了,和她像对普通母子那样毫无芥蒂地相处,隔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不记得,回忆里全都是无休止的冷战和争吵,她从前只觉得是儿子太叛逆,却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有问题。

  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扮演黄淮笙夫人这个角色,希望总有一天能得到丈夫本家那边长辈们的认可,却全然忘了如何当好一个母亲。

  蒋婕撑着沙发扶手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黄净之面前,缓缓半蹲,她是很爱哭的,眼泪已经扑簌簌落下,“对不起……”声音哽咽着几乎不成调子,只语无伦次地重复:“对不起……”

  黄净之心头激震,刻在骨子里的家教让他马上起身半跪在母亲膝前,蒋婕突如其来的这一下让他难以招架,只觉胸口堵着一团东西快喘不过气:“妈,你别……别这样……”

  蒋婕双目垂泪:“……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是不是也恨过妈妈?”

  她用了也,因为大儿子顾西恩就曾当面对她说过这样的狠话,“我恨你把我生出来,却又弃之不顾……你要是学不会怎么做母亲,那至少别在最不恰当的时候跳出来,自以为是地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她总是这样,到现在都还没学会,好似天生有种顿感,做事南辕北辙,竭尽所能地把两段母子关系都处得糟糕透顶。

  “没有……”黄净之却摇头,“你是我妈,我怎么会恨你?”

  蒋婕微微愣怔后,眼泪却掉得更凶。

  李济州走到蒋婕身旁先将她扶起,又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说:“阿姨,其实我不应该插话的,但还是想问问,您听过净之唱歌没有?”

  他说这话时,又伸手将黄净之也拉了起来,在对方些许惊诧的眼神下继续道:“我俗人一个,在音乐这方面自是没什么高屋建瓴的欣赏水平,就拿最直观的感受来讲,我在听他唱歌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让他一直唱下去。”

  蒋婕定定地看着儿子。

  “但他现在已经不唱了,又或者说,没那么多机会再去做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事情了,我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觉得惋惜,但起码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是为了你们才甘心放弃的。”

  蒋婕怔了怔,垂首将脸埋入掌心,呜咽声闷在其中,剧烈颤抖的双肩暴露出她正经受着怎样巨大的情绪冲击。

  黄净之终究是不忍的,还扭头用自己都红透了的眼略带埋怨地瞪了瞪李济州,后者耸了耸肩,一副先斩后奏的坦荡模样。

  方凝最受不了这个,更不想过深地介入别人的家务事,即便那是自己未来的亲家,掩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赶飞机,先去睡了。济州,”她拢着睡袍领子,转头交待儿子:“家里空房间多,让秀姨收拾一间出来,他们母子俩刚解开心结,估计还有的聊。”

  “不用了……”蒋婕抬起脸,泪眼朦胧地摇摇头,她已经失了态,不能再失了身份,“我出来得匆忙,不便在外留宿,就走了。”她扭身拿起沙发上的手包,回头看了看儿子,又转向旁边的李济州。

  “抱歉,下午失手伤了你。”

  李济州勾唇笑道:“我这都是小事,您和净之能解开多年心结,我也算伤得其所。”

  蒋婕眼睫再度湿润,但她今晚已经哭了太多,作为一个长辈,实属不该,转头揩去眼角泪水,她背对着两个小辈轻声道:“……我走了,你们俩……要好好的。”

  黄净之刷地看向她,瞳眸微震,垂在身侧的手被大掌攥住五指相扣,稍稍用力捏了捏。

  把蒋婕送出门,黄净之望着那道单薄孱弱的背影,踟蹰再三还是开了口:“妈……”

  蒋婕驻步,回头看过来。

  “你出来见我,爸知道吗?”

  蒋婕顿了一瞬,终于对儿子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是他默许我来的。”

  电梯门一开一合,蒋婕的身影彻底消失,顶灯数字变换,黄净之在原地定了须臾,突然转身飞快穿过客厅,他脚步踉跄,险些被厚重的地毯绊倒,然后在一处窗台前站定。

  从这里往下可以看到楼道出口的那条路,那辆黑色普尔曼安静地停着等待,片刻后司机下车拉开后座门,黄净之看着蒋婕矮身坐进去,车门关上,启动,在夜色中渐渐驶离。

  身后热源袭来,李济州双臂从后方绕过揽腰将他抱住,下巴搁在肩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们现在算不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黄净之:“……哪里来的媒妁之言?”

  李济州略一沉吟:“你哥当初不是张罗着要给我说媒来着?”

  黄净之脑袋嗡一下,转头看他:“你怎么知——”

  “唔……”后颈被牢牢扣住,唇覆上来,将未说完的话封入口中。

  窗外夜色浓稠,两道缠绵拥吻的身影被灯光拓在玻璃上,一室春光旖旎。

  秀姨从方凝屋里出来往客厅走,迎面撞见这一幕,逼到嗓子眼的惊叫被更快地捂住嘴堵了回去,红着脸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