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明今天来这里兴致本不是很高,他自小被哥哥带大,长兄如父,家教甚严。陆家成人到中年却无妻无子,因此对亲弟弟十分看重,生怕他行差踏错误入歧途。来到游艇派对这种场合更不必说,恨不能把人绑在裤腰带上时时刻刻盯着。
可再怎么着也有盯不住的时候,趁哥哥被钟泊南拉去谈事,陆家明偷摸溜走,在衣香鬓影的人群间漫无目的地游荡,视线捕捉到熟悉的身影,陡地一愣。
他确实有一阵子没见到白桦了,发消息收不到回复,去俱乐部找人又屡屡扑空,对于他的频频示好,白桦的拒绝无声却也笃定,但只要没明说,陆家明就揣着明白装糊涂,追人么,总是要下点功夫的,何况又是这样难得一遇的美人。
快步走上前,他一边感慨今天这趟总算来着了,一边欣喜若狂地朝前方喊出声:“白——”
后脖领子猛地被人揪住,巨大的力道扯着他整个人朝后一仰险些跌倒,等站稳后惊魂未定地扭头,对上一双幽深晦暗的眼,叫他心头一震,“……李少?”
李济州一言未发,松开他活动了下手腕,将人晾在原地大步流星地走到白桦身旁,抬臂揽上对方的肩膀。
陆家明呆立当场,神色从错愕到震惊再到失魂落魄,心情过山车般跌宕起伏,眼睁睁看着心心念念的人此刻转头与李济州对视,嘴角荡开一抹清浅的笑。
“你忙完了?”
“嗯,吃的什么?”
白桦捏着白色瓷碟,上面盛了一枚翠绿点心,四四方方,精致小巧,其中一角用勺子刮下了缺口。
“这个吗,抹茶慕斯。”
“给我尝尝。”
白桦放下碟子,“给你拿块新的。”
手腕被攥住,“别麻烦了,就你手里这块。”
白桦微怔之后并未扭捏,把自己的勺子递过去:“给。”
李济州接过,就着他的手从碟中切下一块吃进嘴里,品了品,失望撇嘴:“不甜。”
白桦一双瞳眸被头顶水晶灯照得剔透明亮,颊边弯起好看的笑弧。
“笑什么?”
“你知道吗,对一份甜品最高的褒奖就是,不甜。”
“哦,那是我孤陋寡闻了。”李济州说:“我就特别喜欢吃甜的,小时候还创下过一口气吃掉二十个黑芝麻汤圆的记录……”
“然后呢?”
“……急性肠胃炎,去医院输了两天液才好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看见汤圆就反胃。”
“……”
另一处,立在原地未走的秦天将这边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目光荡悠悠落在白桦身上,摸着下巴咧开嘴笑了。
夜幕降下,如蓝丝绒般铺陈,巨型船身推着浪头驶入广袤海面,波涛翻滚着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尾巴。甲板上灯火通明,俊男靓女三五成群地聚集,船舱一楼搭了个小型舞台,一支乐队在欢呼声中走上去,电音和弦明快激荡,瞬间将气氛又拔热了几个度。
几分钟前李济州被钟泊南临时叫走,落单的白桦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凭栏吹着海风,舱内那位乐队主唱正在弹奏一支慢节奏的情歌,浅唱低吟的声音穿透层叠繁杂的音浪涌入耳中,有几分熟悉。
他带着乍起的好奇心朝舞台方向瞅了眼,瞥见一头炫目的金发,原来正是不久前去云巅俱乐部演出的那位。
半年多前发布退圈声明后,他不止销声匿迹于公众视野下,跟圈内好友也大都断了联系,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还知晓他如今的联系方式,其中就包括两名前队友,Bathory主唱白礼生以及鼓手颜砚。
曾经炙手可热的超一线组合Bathory因为主唱的退圈宣布解散,还没等粉丝从巨大的悲伤中缓解过来,队长黄净之紧随其后,只剩下一颗独苗苗颜砚尚在圈内,却也从台前转至幕后,干起了综艺编导的活。
他换了新的手机号,三人还是有个微信群,只不过近一年多来的聊天记录寥寥无几,白礼生远在异国他乡跟二人存在时差,颜砚忙起来又日夜颠倒,最后一次对话停留在两个多月前,如今已独当一面的颜砚仍亲昵地喊他队长,说节目里遇到个新人的音色跟他很像,闻声思旧人。
为证明所言非虚还发了张合照过来,年轻又朝气蓬勃的脸,打扮也很潮,戴着碎钻耳钉染一头金发。
白桦掏出手机,翻到快沉底的群聊记录,点开那张照片两指按住屏幕放大,盯着看了两秒,又抬头望向不远处舞台上的人对比,巧了,是同一个。
“你好,请问……”
冷不丁一道声音从旁侧响起,带着隐而不发的激动与试探。
白桦摁灭手机扭过头,来人是个年轻女孩,长相甜美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袭黑色吊带蓬蓬裙,高马尾垂下波浪卷搭在藕段似的白皙肩头,圆圆的杏眼忽闪着,衬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你好。”白桦绅士从容地冲对方微微颔首,礼貌但疏离:“什么事?”
女孩紧盯着他的脸瞧,白桦陡然心生警惕,他退圈半年多,容貌上亦有细微改动,即便被认出也能拿出许多种说法糊弄过去,于是沉默着静观其变。
“你跟他长得好像……”果然,夜色深沉,女孩借着船舱内投射出来的灯光仔细端详着他的五官眉眼,眼神从兴奋期待渐渐变为失落怅然:“虽然很像,但你不是他,抱歉,我认错人了……”她伸手情不自禁地指向他眼尾处,喃喃:“你这里有颗痣,他没有。”
竟然观察得这么细节……看来这还是位骨灰级粉丝。
白桦暗暗松了口气,但对方的沮丧让他不忍心无视,于是温柔地笑了笑,“没关系。”
“我能跟你聊聊天吗?”确定认错了人,女孩索性靠上栏杆,偏头看着他问。
白桦欣然应允:“我们已经在聊天了。”
女孩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头望着甲板上声色犬马的男男女女,一张年轻甜美的脸庞突然透出几分看淡人生的唏嘘,半晌幽幽道:“你一定以为,能让我这样念念不忘的人该是男朋友什么的吧,不,那个人是我偶像。从他出道那年起我就喜欢他,喜欢到现在,七年时间,谈场恋爱都足够铭心刻骨的了,我却一门心思追着他跑,身边的小姐妹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谁能想到,明明约好了的,要一起奔赴下一个七年,他却说退圈就退圈,还玩起了人间蒸发……这种感觉你懂吗,就像……就像谈恋爱遇到了拔屌无情的渣男!”
“……”
女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言辞激愤神色伤怀,片刻后深呼吸一口气,吸了下鼻子,扭头眼睛红红地看向白桦,“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白桦默了一瞬,说:“请讲。”
“你能不能假装是他,给我一个拥抱?”
“……如果你不觉得冒昧的话。”
“不会。”女孩转过身面对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方星窈!”声先于人打破如此美好的气氛,李济州大步走过来在二人面前站定,拧眉冲那女孩道:“你怎么在这儿?”
方星窈愣了一瞬后也皱起眉,俩人斗鸡般对峙着,脸色一个赛一个地难看,仿佛在这里遇见对方是今晚最倒霉的事。
“跟你有关系吗?”
李济州闻言反倒神色稍霁,耸肩笑了笑说:“确实,我犯不着管你。”他说着侧过身,操着稀松平常的语气向白桦介绍:“她是我表妹。”
还不等白桦做出反应,方星窈踩到电门似地跳起来否认:“谁是你表妹!”
“行。”李济州顺手揽住白桦的肩膀,好脾气道:“那么这位女士,没什么事的话,这个人我要带走了。”
方星窈一愣之后,瞬间懂了什么。
“……原来如此。”她一扫方才的激动与热情,再次看向白桦的眼神变得冷漠非常:“我收回刚刚的话,你跟他一点都不像,最起码,他的品味不会这么差。”
丢下这么一句,女孩转身扬长而去。
李济州没好气地牵动了一下唇角,收回目光盯着白桦径直问:“她刚刚说你跟谁很像?”
“我也不清楚……”白桦露出迷茫神色摇摇头,李济州不疑有他,捏着人的肩膀说:“那丫头向来疯疯癫癫,下次再遇见,别理她就是了。”
白桦多嘴问了句:“你表妹好像很不待见你?”
李济州浑不在意道:“有吗,可能吧。她小时候还挺粘我的,整天追屁股后面哥哥哥哥的喊,烦都烦死。”
俩人一同背靠栏杆而立,船舱内的金发主唱换了首经典的英文歌曲,旋律宛转悠扬,衬着拂面而过的徐徐海风,几多惬意。
白桦开口问:“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让她讨厌的事?”
李济州认真思考片刻,说:“跟她的两个小姐妹都谈过恋爱,算吗?”
“……”白桦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怪不得。”
“女人心海底针。”李济州为自己叫屈:“我和她们都是自由恋爱和平分手,不懂那丫头在气什么。”
白桦像是话赶话地不假思索道:“那你以后就不要再去招惹她身边的小姐妹。”
“知道了,不招惹就不招惹。”李济州无比自然地接下,许是周遭涛声过于汹涌,许是背景歌曲过于煽情,俩人谁也没意识到这对话多么像寻常情侣间的你来我往。
末了,还是白桦率先反应过来,小小地尴了一尬,马上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吗?”
李济州后知后觉且二百五地问:“怎么,你晕船?”
白桦默了默,那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刚刚遇见方星窈那一遭让他有些提心吊胆,游艇上那么多宾客,保不齐还会撞见谁,他自认伪装得足够好,实在不行还能用照着大明星的模样整过容来搪塞,可眼下身旁还有个李济州,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找借口说:“昨晚没睡好,我有点困了。”
李济州哦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把对方没睡好的缘由揽到自己身上,便贴心道:“那我们回房间休息吧。”
白桦微怔,他原意是想自己找地方待着避免抛头露面,没料到李济州要陪他一起,“你没其他事了?”
李济州理所当然道:“今晚本就是带你过来见见世面的,你都没兴趣了,我还留这儿干吗?”他忽而想起什么,又说:“哦对了,我刚刚一路走过来,隐约还听见有人在议论你。”
白桦又是一惊:“什么?”
“说我今天带来的人长相出众气质上乘,像个大明星。”
其实这里李济州听错了一个字,那些人说的其实是,像某个大明星。
白桦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如临大敌,全然没注意到对方说的是“像”,而不是“是”,他转过身回避着目光,看向夜色下波谲云诡的海面,“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济州却突然来了劲头,“你会唱歌吗?”
白桦心头一凛,脱口而出:“我五音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