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房间安静,唯有空调无声运转。

  身旁空无一人,她脑袋发懵,一瞬间觉得失忆了一般。

  昨晚的一幕幕逐渐回到脑海,让她怀疑昨夜仿佛是一个炫丽旖旎的梦境。

  但是大脑又清醒地告诉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间太安静了,她有一瞬间怀疑,沈黎安是不是又离开了。

  但很快又安慰自己,如果她想要离开,有无数个时刻可以离开,而不是现在。

  房间里的摆设一如往常,沈黎安用过的杯子,沈黎安修改的曲谱,那架钢琴,衣柜里那几件沈黎安穿过的衣服还好好挂在原地。

  还有两人昨晚彻夜偷欢留下证据。

  她松懈下来,在桌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消息乱七八糟的,季晚没看,想要给沈黎安打个消息。

  消息还没发出去,先被阿心打来的电话打断了。

  阿心问:“姐,你终于醒了!我把东西给你送过去吧。”

  季晚:“什么东西?”

  阿心:“黎安姐临走前给我打电话,说是给你买的东西。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阿心:“对了,还有钢琴上黎安姐留了一个磁盘给你,让我提醒一下。”

  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能听懂,但是组合起来,季晚觉得自己很难以理解阿心说的这些话。

  她下意识地转身,目光扫到了钢琴上的磁盘。

  将磁盘拿起来握在手里,磁盘冷硬冰凉的角硌着掌心,这仿佛是一柄无刃的刀,将她的手掌割得鲜血淋漓。

  她脑海里还是难以接受这个消息,她想,为什么呢?

  她反复回忆,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吗?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她忍不住发消息问:“你走了吗?”

  沈黎安很快回复,只有一个字:“嗯。”

  好了,尘埃落定。

  这都是真的,再也没有自欺欺人的余地了。

  很难以形容,她觉得跟沈黎安已经更近了一步,或许,或许很快就能回到从前。

  但沈黎安却又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是的。

  她和沈黎安之间,总是沈黎安手里握着主动权。

  有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些阴暗的想法。

  拿起手机,无意识地反复查看两人的对话。

  有几条几小时前的消息弹出来。

  叶子:[东西已经发给你了,尾款呢?]

  叶子:[不会反悔了吧?]

  叶子:[快点!别让我再催了。]

  她强行镇定下来,手指动了动,点开邮箱,将叶子发来的东西粗略的浏览了一遍。

  大部分都是音频,基本是通话记录和录音。

  有几个是角度隐秘的偷拍视频。

  随机点开了一个视频,画面的主人公是叶子和陈芮。

  大致扫了一遍,确信这些证据没有问题。她将这些都保存下来。

  这时,她突然看到了最后的一个很短的视频,画面里面没有叶子,只有陈芮。

  点开视频,却有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视频中传出来,是沈黎安。

  片刻,她脑海里仿佛有一根弦崩断。

  最后的想法是,她要去……找黎安。

  坐上车,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象,她心里无声消化着刚才的信息。

  ——这首歌给我唱不心疼吗?队长,不对,应该叫前队长,我知道我的唱功不算好,不过当时在团里你管不到我,现在也照样管不到我。

  ——其实我也就这么一试,谁知道你真的为了你的粉丝做到这个地步,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季晚对吧。

  她无声露出了一个苦笑,如今真相摆在她面前。

  她忍不住想,所以当时黎安狠心拒绝她,不是真的想要拒绝她对吗?

  所以,她做了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做。

  转身离开,将黎安独自丢下。

  她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另一件事,关于她为什么会突然向沈黎安告白。

  她自己也很讶异,在这种仓皇焦急的时刻,脑海里居然无端想起了一件很细小的往事。

  自己的家庭是重组家庭,父亲在她小时候出轨。母亲毅然决然跟他离婚,后来又在她十几岁时重组家庭。

  所以她并不期待爱情,觉得不过如此。

  而且她自认为是个固执的人,小时候养了一只三花猫,猫因为意外死去,她之后再也没有养过任何猫。

  那是她拥有过的第一只猫,也是唯一一只猫。

  在遇到沈黎安之后,这种生来就有的固执又逐渐加深。

  她记得有一段时间,沈黎安的状况有很大的好转,每日按时服药,定时检查。

  伤害自己的事情也很少再出现。

  但季晚还是心里提心吊胆,她担心沈黎安会失控做事。

  沈黎安看不过去,跟她保证说:“不要过于担心我,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季晚却总放不下心,表面答应得好好的,夜晚却总是被惊醒。

  因为她知道,沈黎安是病了。

  她听过很多人特别是家长,对他们得病的孩子说,你要开朗一点,要经常笑一笑,这样病就会好。

  这种无稽的言论让人发笑。

  可是沈黎安说:“可是你这也太辛苦了。”

  季晚立即摇头:“我觉得不辛苦。”

  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喜欢沈黎安,所以并不觉得辛苦。喜欢的人每天给予她反馈,相处间的一件件小事,已经足够她很开心了。

  又或者说,暗恋着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因为要隐瞒自己的感情,不要让沈黎安知道,害怕给她造成更大的心理负担。

  而整日的担忧与提心吊胆,恰好将她无法克制的情感顺势宣泄出去。

  季晚看着她的眼睛:“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吗?”

  沈黎安还要说什么。

  季晚扯开话题:“明天天气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去野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沈黎安对她的做法有些无可奈何:“好吧。”

  第二天两人一起带着准备好的野餐用具。

  沈黎安没有再提起之前的话题,季晚也没有,两人仿佛突然心有灵犀一般,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

  没人提不代表不在乎。

  她让人密切地关注着沈黎安的行动,生怕再出什么意外。只是做得更隐蔽,更不明显了。她不希望让这件事加重沈黎安的心理压力。

  直到某一天深夜时,季晚突然惊醒,身边已经没有人,她察觉沈黎安不知何时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无声无息地朝着浴室走去。

  几乎一瞬间就清醒过来,正想要立刻起身去看,但却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担心。

  好在很快就听到了声响,沈黎安去了片刻又返回。

  季晚松懈了一瞬,却松懈得过早了。

  因为没开灯,眼睛看不清,于是听觉就更灵敏了。

  黑暗中,她听到沈黎安躺下的细微声音,听到了沈黎安细微的呼吸声。

  感受到了沈黎安的体温有些低,沈黎安在无声地向她靠拢,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季晚在她靠近的那一刻,不知怎么地,鬼使神差的闭上了眼睛。

  直到沈黎安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手脚蜷缩,好像全身都要缩在她怀里,低喃:“季晚,晚晚……”

  语意切切。

  外面的风无声静止,窗帘不知何时被卷起一角,月光温柔地照进来。

  季晚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害怕被发现她是醒着的。

  眼皮也紧紧闭着,生怕泄露什么信息。

  季晚体温要稍高一些,沈黎安却总是冰凉一些。

  这份体温上的差距在此刻无声安静的时刻格外引人注目。

  两人的体温逐渐变得相同,心跳仿佛也默契地一同加快。

  察觉自己的心跳渐快,几乎到了掩盖不了的地步。

  她生怕露馅,假装睡熟一般,呓语一声,换了个姿势,侧身背对沈黎安。

  两人距离被拉开,沈黎安果然松开手。而且不光松开了手,

  明明应该松一口气气,季晚却忽觉失落,正要翻身过去。

  沈黎安换了个姿势,侧身躺下,从背后抱着她的腰。

  再亲密不过的距离。

  季晚更加一动都不敢动,因为这个姿势更加煎熬,沈黎安的呼吸细微温柔地扑在她的后颈,仿佛一阵温热的蒸汽水雾。

  沈黎安的视线也在她身上停留,如有实质,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感受到了季晚鼻尖抵住她后颈突出的小骨头,呼吸越来越近,落在皮肤上,争先恐后地冒出一粒粒鸡皮疙瘩。

  季晚悚然,再也受不了,有些应激般想要转头。

  却忽然察觉到了一个柔软微凉的吻,就吻在她后颈的某一处。

  仿佛是一只小鸟的啄吻,轻柔地掠过,不会惊起水面的半分波澜。

  当然也不会将季晚惊醒。

  如果不是她此刻清醒无比,或许会错过。

  季晚难以控制地动了动头,微微侧头来躲避沈黎安的呼吸。

  她心跳猛烈,良久,借着暗色的光线掩饰,忍不住微微睁开眼。

  沈黎安已经睡熟了,只是轻轻将脸贴在她的背上,呼吸清浅。

  季晚脑海里思绪杂乱,却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将沈黎安吵醒,肢体僵硬。

  心窝却如同被投入了一把点燃的干草一般,越燎越高,无声燎原。

  她睁眼一整夜没睡着,脑海里徘徊过无数的念头。

  忍不住思考,她要试着和沈黎安告白吗?

  但这个念头一出现,又很快被她自己给否决,季晚摇了摇头。

  她冷静地想,不,不行,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起码,起码要等到黎安彻底康复。

  同时她心中无比感谢此刻清醒的自己。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趁人之危,她明白此刻的沈黎安需要有人陪伴,这是她最脆弱的时期,也是最容易走近她的时候。

  她痴心妄想地想要得到沈黎安,却又迟迟不敢迈出下一步。

  仿佛一个旅人,旅行途中偶遇醉人的风景,被这片风景迷住,决定从此结束旅途,定居在此。

  无比谨慎地踏进去,小心翼翼地落下了左脚,却不敢落下右脚,生怕惊扰了这片风景。

  但正是这一件小事让她觉得,沈黎安或许是喜欢自己的。

  最起码,应该……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吧。

  她听过一句话,并深以为然。

  告白不是冲锋的号角,而是胜利的凯歌。

  所以,那次的告白并非鲁莽的冲锋,而是脑海里悄然有了预料,认为沈黎安有很大的把握答应自己。

  所有的违和感都拼凑起来,她有些焦躁压抑地看了看手表。

  心里仿佛终于尘埃落定,沈黎安也是喜欢她的。

  她们互相喜欢。

  回忆结束,她心脏跳动很快,坐在车上,却恨不得跟小时候一样希望有法术,什么缩地成寸,还是腾云驾雾,不管什么都好,最好让她立刻见到黎安。

  她要立刻见到沈黎安。

  见到之后,不管沈黎安到底要不要接受她的心意,但她一定要跟黎安说明白自己的心意。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等她下车,终于赶到沈黎安所在的城市之后,却又突然茫然了。

  因为季晚意识到一些事,那就是,她和沈黎安已经分别三年。

  三年的时间并不算短也不算长,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而重逢后,在酒店相处的一周时间里,沈黎安也几乎没有透露过任何信息。

  说起来好笑,两人做了一切恋人可以做的事情。

  明明是再亲密不过的距离,季晚却从来都不知道她的信息,对她的近况一点都不了解,比如,该怎样找她?她现在住在哪?

  以前的地址肯定不能使用了,因为她可以肯定沈黎安至少搬过一次家。

  因为当时她走的突然,忘记自己买了什么快递,突然有一天打电话提醒她,因为这个快递长时间没人去取,所以自动退回了。

  这对当时的她是又一次伤害,她当时总是一遍又一遍自虐般地想,沈黎安竟然如此对她避之不及吗?原来她在沈黎安心里没有任何重量吗?

  但是扪心自问,即使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并不后悔这么匆忙的告白。

  假使她当时没有无意说出口,早晚有一天也会无意中泄露出来,被沈黎安发现。

  因为喜欢是越积越多的,总有一天她会难以掩饰。

  即使嘴巴不说,眼睛也会透露出来。

  自己说,总要比被发现好。

  而且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如果当时没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沈黎安那时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她从这件事情中远离,即使受到陈芮要挟,也不愿意让她卷入其中。

  季晚甚至不用细想,都知道沈黎安会怎么做。

  她会借口已经康复,逐渐疏远自己。而朋友的身份,无异于一道焊死的栅栏。

  即使自己去问,沈黎安也会给她一个再好不过的理由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不要这么亲密。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还是应该要保持恰当的距离。

  季晚恢复镇定,脑海里有了头绪,应该还有一个地点可以找到沈黎安。

  ——公司。

  公司的外表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搬迁。

  季晚很轻易地就找到了。

  只是从前公司因为包庇抄袭,导致她对公司印象跌落谷底。

  如今知道了所有的一切,知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更是对公司没有任何好感,只余厌恶。

  她没有犹豫地就抬脚要进去,迎面碰到了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女孩。

  两人将要侧身而过,那女孩却突然开口叫住她,语气迟疑:“季老师?”

  季晚随意点了点头,并不打算理会。

  那女孩转身跟上她,随行两步,福至心灵道:“你是来找黎安姐吗?”

  季晚停下,蹙眉,干脆利落道:“你知道她现在住在哪吗?”

  “叫我丛音就行。”丛音点点头,“我知道,现在正要去找黎安姐。”

  丛音在沈黎安走后总觉得有些不安,她认真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是这让她更不安了。

  于是把猫安顿好,急匆匆的出门,正要去找,却被一个电话叫去了公司。

  直到现在才找借口脱身,于是马不停蹄的就准备走。

  却没想到正好遇到了季晚。

  季晚有些不太相信,毕竟她对这个公司抱有偏见,连带着对于公司的人都不太有信任。

  听到她说现在要去找沈黎安,权衡之后,果断地答应了一起。

  万一又是个陈芮那样的人呢?

  两人都各有心事,一路并未聊天,径直到了沈黎安家。

  大约五分钟的路程,季晚却越走越凝重。心脏突突地跳,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

  小区安保不错,在进小区时,保安尽职尽责地盘问,又让她们登记,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季晚已经焦躁到压抑不住。

  在上楼的时候,几乎要跑起来。来不及等电梯,她一口气跑上了五层楼梯。

  丛音被她的焦躁所感染,忍不住也焦急起来。

  快步跟上季晚的脚步。

  季晚看她一眼:“敲门没有人回应。”

  门上是电子密码锁,六位数密码。

  丛音迟疑道:“要不我试试。”

  沈黎安很久之前把密码告诉了丛音,好像是因为要录音还是什么其他。

  大概连沈黎安自己也忘记了告诉丛音密码的事情,没有换密码。

  好在没有换密码。

  季晚内心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预感让她无法镇定。

  终于输入密码,咔哒一声,门终于打开。

  房间里寂静无边,没有任何声响,近乎于死寂。

  仅有的东西都被归置整齐,仿佛是楼盘出售的样板房一般,整洁却没有生活的痕迹。

  季晚有一瞬间不敢踏入。

  她浑身颤抖,脚步似有千斤重,一步步迈向卧室。

  卧室的门敞开着,一眼能望见里面的景象。

  她又突然明悟似的,转身迅速奔现浴室。

  浴室的门严丝合缝的被合着,大力推了两下,没有任何反应。

  丛音紧跟在她身后,尝试叫了几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她也试着推了推门,表情不解道:“门被反锁了,黎安姐应该就在里面,是洗澡时睡着了吗?”

  季晚没说话,内心有一道声音催促着她,快一点,快一点。

  刚刚季晚头脑一片发白,此刻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脑却奇异般地镇定下来,她听到自己镇静无比的声音:“让开。”

  丛音一瞬间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依言向后退。

  向后退了一步,对准门锁位置,利索地垫步侧踹。

  轰然一声,门开了,露出了浴室内的情景。

  季晚脚步踉跄地冲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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