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活动持续了三四天。

  季晚大多时候都很忙,演唱会筹备、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采访。沈黎安反倒是和阿心逐渐熟悉起来。

  自从上次听了沈黎安的几首歌,阿心有事没事就来找她。

  “来试试”,沈黎安看着阿心羡慕的眼神,叫她一声。

  “啊,不了吧,我手指头很短,不太适合。”阿心连连摆手。

  “没事,来试试吧。”

  阿心乖乖听话,僵硬地坐下,眼神紧张。

  沈黎安没看她,假装没看到她的紧张:“来,跟着我的手。”

  阿心抬起手,手都不知道怎么摆,就僵硬地模仿着沈黎安的手势。

  沈黎安弹一个音,她弹一个音。

  其实前几个音一出来,阿心就听出来,太耳熟能详了!

  她惊喜道:“两只老虎!”

  拿这么好的钢琴弹这种小朋友弹的曲子真是有点浪费了。

  不过比起什么指法,首先引起兴趣更重要。

  “然后呢?然后呢?”阿心放松下来,也不紧张了,甚至还有点兴奋,忍不住追问。

  “很好玩对吗?你可以随意弹,只弹黑键。”沈黎安说。

  阿心这下犹疑了起来,心里完全没底,小声嘀咕:“这肯定不会好听吧。”但还是依言小心按了下来。

  但很快她就放下心来,她想象中的魔音贯耳的琴音没有出现,反而神奇地构成一首乐曲,轻盈舒缓,轻慢地流淌。

  她转头。

  沈黎安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她旁边,手指只是随意地附和她,好像只是在她没有体系、不成曲调的音符上添加了一些细节。

  这就是传说中的即兴合奏吗?阿心瞪大了双眼。随即又兴奋起来,“哇塞,这也太好听了,我要录下来!”

  阿心低头专心致志地摆弄她的手机去了。

  “我也是能创作音乐的人了,不敢相信啊!”

  沈黎安的注意力早已转移,其实刚才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一抬头,果不其然,季晚站在门旁看着她们,不知道看了多久。

  季晚走过来,和她并肩坐下,看着她,“一起?”

  沈黎安默然。

  两个人不知道一起坐在钢琴前多少次,即使几年没见,那种磨练出来的默契仍然微妙地存在着。

  沈黎安起手,季晚紧随,牢牢循着她给出的音符。

  和刚才沈黎安对阿心完完全全的迁就不同,此时更像是两人在琴键上的追逐,酣畅淋漓,追随、纠缠、共舞。

  阿心在一旁看呆了,好半晌,忍不住鼓掌,然后露出哭笑不得的脸,说:“黎安姐,你刚刚就是在安慰我,我还大言不惭地说四手联弹,这哪是四手联弹啊,这明明是乌龟刨地啊!”

  “我知道季晚姐是晋大音乐学院作曲系毕业的,黎安姐,你是哪儿毕业的啊?”

  沈黎安笑了一下,还没开口。

  季晚说:“江大数学系。”

  阿心:“!哇!这么厉害!是从小开始学的吗?”

  沈黎安:“……算是吧。”

  其实沈黎安也不是一直在学钢琴,小时候学了几年,算是对钢琴有个启蒙,母亲去世之后她就没再学钢琴了,对于音乐的探索就止步于此了。

  直到后面,参加了那个选秀节目,才捡回来重新学的。

  沈黎安有时候挺羡慕季晚的,因为自己不是科班出身,很多东西都没有系统学习过的。

  她父亲是高中数学老师,也就顺其自然报考了江大的数学系。对数学,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就是因为从小接触,习惯了,于是就自然而然地学了数学。

  至于后面接触音乐,是意外。

  江大的对面,仅仅一条马路之隔……就是晋大音乐学院。

  后来有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好像是其中一个室友的新交的男朋友是晋大音乐学院作曲系的。

  两人刚刚相处,还处在相互试探的阶段,她被室友拽着当电灯泡一起去听了一节音乐理论课。

  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后来就总是去蹭课,时间长了,挺多老师都认识她了。

  偶尔她没时间去,有的老师还会专门问一句,黎安啊,你上节课怎么没来听啊。然后把上节课讲课的提纲发给她,让她回去看看。

  就连后来参加选秀节目,也是一个姓祝的教和声的老师给她推荐的机会。

  老实说,她之前从来没想过这条路,只是把这个当成是兴趣爱好,所以第一反应是拒绝。况且她也不是专业的,基本功也不扎实。

  但祝老师当时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英雄不问出处啊,黎安。”

  “况且我也不认为你比别人差,很努力又有天分。”她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多尝试尝试。不要浪费你的好天赋。”

  “你就把它当成一个实践活动,你大四不是要实习吗?就把这个作为实习,还能顺便交一些朋友。”

  她想,要不就试试吧。然后她就这样去了,毫无准备。

  直到后来突然火起来,还c出道了,她也没有什么真实感,很悬浮。

  因为她最初只把它当做人生一小段插曲,只用来增加阅历,却没想到一下改变了她整个人生轨迹。

  ……

  回忆后来那段时光,脑海里没有保留太多记忆

  因为她不想记得,大脑就像是一个严格遵循指令的士兵,接到了这个指令,就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删除了所有她不想要的记忆。

  但是有一件事沈黎安却记得很深刻。

  那时候她逐渐好起来了,这种康复是循序渐进的,漫长的,但有效的。

  一开始她能在钢琴前多坐一会儿了。

  后来偶尔能试着弹几个音出来,虽然没有调子,但是心里的激情好像在恢复。

  直到有一天,季晚回来,一打开门。

  沈黎安坐在钢琴前,眼神带着光彩,语气却有些茫然,对她说:“晚晚,我想写首新歌。”

  季晚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说:“好。”

  那天晚上,两人天南海北地弹,从玫瑰人生弹到各种儿童歌曲,好像要把心里的沉郁都发泄出来。

  这是一场迟来的灵感,是一场迟来的发泄与狂欢。

  两个人彻夜未眠,把曲子写了出来。

  沈黎安太兴奋了,无端地兴奋,甚至有些兴奋过头了。

  完成后躺在床上,心绪难平静,季晚躺在她身边。两人肩膀相抵,温度彼此传递。

  沈黎安望着天花板,兴奋过后的肢体有点脱力,她喃喃道:

  “我要把这首曲子留下来,这是我们共同的作品。好不好?”

  说这话的时候,季晚一只手枕在脑下,侧身静悄悄地看着她,重复:“嗯,是我们的歌。”

  沈黎安笑起来,眼角残留着喝过酒般的醉意,带着些红晕。

  她一回头,就撞进了季晚眼睛里。

  ……

  沈黎安没看她,反而低头,似乎在犹豫什么。长而密的睫毛轻轻扇动,房间的灯光斜斜打下,像是一只羽翅柔软的蝴蝶。

  “……明天我就走了。”

  在这少年人难以忘却的梦中,她的面容一如往昔。

  却被这一句话倏地击碎,化成了散乱的碎片,幻化成眼前的沈黎安。

  沈黎安抬头,发现季晚此时也正看着她。

  两人目光相接,季晚浅褐色的眼睛里情绪平静,“嗯,我知道了。”

  她听出季晚的语气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而这正是她想要的。

  静默片刻。

  “我很忙……如果需要的话,到时候让阿心开车送你。”季晚面色十分平静,语气却有些奇异地急促,像是说不下去,又强逼着自己继续。

  好在阿心突然抬头插了一句,“黎安姐,你明天就走啊!”

  “这么快啊,我会想你的……”

  阿心在表达不舍,在挽留。

  季晚状似平静,手指攥紧,心底那点悲哀终于要漫出来。她厌恶这样的情绪,又无力于这样的情绪。

  她想起来那天晚上在LJ音乐典礼上见到沈黎安时,会场光影缭乱,那么多人,人声嘈杂,她其实一眼就看到了沈黎安。

  沈黎安也看到了她,好像说了一句什么。

  到底是什么,季晚不清楚,只能呆站在那儿,仿佛置身于无人的旷野,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沈黎安直直盯着她,瞳孔里映出她的倒影。

  什么都听不到,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

  砰砰砰——

  她有很多话想说,想叫她的名字,想问她

  黎安,你过得好吗?

  黎安,你最近开心吗?

  却生怕泄露一点情绪,只能慌乱地转过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沈黎安没有回应阿心的问题,转过头,看着她的脸,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一直从见面开始就想问的问题,她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季晚,你……为什么到台前当做艺人了?”

  她记得季晚之前是想做幕后人员,想当一个作曲人。

  季晚看了她一眼,状似无意地转过头去,“没什么,想做就做了。”

  “……我有时候也会想站在聚光灯底下。”

  季晚在撒谎,撒谎的时候眼睛不敢看她。

  沈黎安轻轻嗯了一声,没戳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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