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同时, 薛错听到了南大君的声音:[薛错,你……]
这声音被忽然打断。
[大君,赌徒——就该做好输掉一局的觉悟, 当年妖族大圣赌输了王庭,现在你赌输了自己的复活之机, 你永远棋差一招]
嗡——
灼灼的火焰忽然凭空出现, 薛错摇摇晃晃,悬在高空。他看到天空巨大火热的太阳奔他而来, 却没有一开始那般恐怖与灼热,反而如同三月的暖阳。
原本还是青天白日的世间, 忽然陷入了昏暗, 恢宏苍凉的夕阳落在山间,霞光万道, 火红夺目。
与此同时, 薛错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友, 吾与你结一个善缘]
日轮中, 走来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
祂的身躯充满了岁月蚀刻的痕迹, 荒远, 古老,起伏的肌肉线条仿佛承载着无数的山川河流, 起伏间充满了澎湃的力量。
奇特的朱红色的纹路遍布祂胸膛, 双臂, 双腿,祂双耳垂着明亮的日轮, 脑后是金乌道象结成的虚影, 耀目的光芒让人难以看清他的面容。
与此同时。
天宫之中, 负责监察世间万物的日游神们纷纷察觉到了异动:“嘶, 天怎么忽然黑了?”
“太阳突然落山,恐有异动,还不快去报告星君!”
小仙官战战兢兢,翻开仙君簿:“是是,可是报告哪位仙君?”
日游星君和日游神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他们天上仙官事务繁琐,职权并不十分分明,若是就这样报上去,恐怕会相互推诿扯皮,到时候出了问题,还是他们这些小神吃挂落。
日游星君沉着脸,坐下呷了口茶,盘算了一圈:“不急,不急,先把这事送到天命,天理,天数各宫,问一问,咱们该向哪里递折子。”
日游神道:“可是这样一来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等星君们看到咱们的折子,这事儿早就过去了。”
日游星君嘿了一声:“要的就是如此,咱们依天律办事,何错之有?既有知情不报的责任,也是各位星君的事情,与咱们何干?你一月才多少仙俸?和这些大劫里的怪物作对?”
日游小神们恍然大悟,但还是有些忐忑:“可是,那太阳乃是大帝们重点监察的对象,若是真出了大事。”
日游星君道:“放心吧,祂都死了一万多年,混元神钉早就把他烧的神智全无,哪有什么大事。”
日游神们放下心来,日游星君提醒道:“不过还是得再做做样子,你们去请神器出来,把太阳拖回正午,记住,拖一放三,多做些活儿,才晓得咱们能耐,说不定被大帝看上就一飞冲天了。”
大人说话就是稳妥,日游神们喜不自胜,纷纷领命而去。
……
薛错被太阳的光芒照射得双目垂泪,眼前都是白茫茫的光,什么也看不清,或许是瞎了。
他声音喑哑,不复清澈:“金乌大神,你可能救他?”
金乌身缠烈火,指绕神光。
祂的声音低沉浑厚,充满了阳刚之气:[世间大道无常,这也是他命中该有之劫]
[然,十二年前,小孔雀将大君不传秘法交给了你,今日你用这秘法带祂见我]
[所谓因果,外莫如是]
祂笑了笑,伸手在孔云额间轻轻一指,一根翠色雀翎飞出,在半空中燃烧殆尽。雀翎燃尽之前,一道华丽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祂道:[东神羲和,当年你说过,你绝不与我同在一片天]
金乌大神朗声笑道:[天道已经不是一万年前的天道了,大君啊,你为何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大君清冷一笑,淡漠万分:[呵,你我恩怨,万年难消,少在这里故作大方]
金乌笑道:[你看,你总是把我们想的太坏,当初妖族若是愿意为我神道说一句话,哪会有今日?]
大君淡淡:[气运衰竭,休怪旁人]
金乌气定神闲,语带豪爽笑意,对薛错说:[薛错,九曲神女送你一只乾坤碗,吾也不会吝啬,人间多别离,今日我便送你一场圆满。]
祂伸出手,大掌中托着一滴甘露,金乌大神目露怀念,眼前又浮现出那些征伐的岁月,他一个个陨落的兄弟,叛神的妻子,死去的同道。祂们在天地初生时结识,共同经历了三次大劫,最终陨落在一万年年前。
[这滴泪,是太阴之主留下的,天下至纯至洁。]
[我把它给你。]
祂呵呵一笑,伸手在薛错眼前一抹,万里山河在他眼前铺开,天地沐浴在霞光之中,祂伸出手掌,那泪滴落入孔云眉心。
薛错揉揉眼睛,拍孔云的脸:“小云,小云。”
没有醒过来。
薛错抬头,半空中燃烧的雀翎没有烧尽,金乌大神平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对他颔首,他霎时明白了什么,拱手道:“大君。”
雀翎转了方向,残余的飞灰如同身披翠羽的高贵神祇,祂的意念也随之传了出来。
[为他,你做到如此地步,很好,人族并非尽皆忘恩负义之辈。]
[可妖族倾尽全力,唤醒我,并非要成全你。]
[羽族举族皆殉,独独被你救下了一个,独木不成林,恐生怨恨。]
[你既不愿他承我血,我身,又有何法?]
[薛错,妖族之道也为大道之一,大道不全,天劫之下,大泽神女能否开辟伟业,得结道果?]
金乌给了一个他和孔雀大君直接对话的机会,薛错抹去唇边血线,先低头向两位神祇叩首,才道:“大君,小子薛错,身承大泽神女法脉,为上神后辈,昔年在娘娘座下听训时,常听娘娘提起,南孔雀大君为妖族六圣之一,至洁至性,神道宏岩,是以占据后辈肉身这种事,必然非大圣本意。”
大君轻轻一笑,雀翎微绽毫光,祂的意念如同流水,这一次温和了些许:[继续]
薛错吐出一口气,接着说“大圣未对我出手,让我带着孔云一路飞上来……小辈斗胆猜测,大圣心中,也是顾惜后辈的。”
“只是妖族凋敝至此,在大劫中难以存续,您是妖族的老祖宗,看到此情此景,恐怕难免也会心生痛惜。”
“我理解大圣痛心之处。”
“所以,您要是愿意,我愿意教授妖族以愿力重塑道体之法,让大圣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回来。”
雀翎沉默,片刻后淡淡笑道:[好,不愧是大泽的弟子,生有一副七窍玲珑心,怪不得,祂能先我等一步入局,布下这样一局大棋。]
[妖族,万年之殇]
[若无孔云这样的后裔,又怎能存续,我不伤他]
[他若能成仙成圣,实乃妖族幸事]
雀翎一点点燃尽,在空中留下一点飞灰。
薛错愣了半晌,才咽下唾沫,紧张到后背僵硬,他撑着云霞,大口大口的喘气。
金乌的声音传到耳边,他笑道:[能屈能伸,不愧为大丈夫也]
薛错有些无奈的一笑:“金乌大神。”
金乌身躯不可接近,便使火焰化作一只三足金乌鸟,他落在薛错身前,昂首踏步,走来走去,最后咳出两朵火焰:[薛错,你我如此有缘,你那,应该还有半碗金池水吧]
薛错一愣,挠挠头,从自己的灵台中取出藏的好好的乾坤碗,那里盛着半碗金池水。
金乌眼睛喷火,激动的鸣叫,随后绕着薛错飞了一圈,火焰化作灯盏,薛错将金池水倾注其中。
金乌啼鸣,衔着金池水飞向太阳。
与此同时,天空响起了锁链的声音,原本落到山间的太阳被看不到的锁链重重捆住,拽回当中。
金乌挣扎无果,被拖着一点点远去。
祂的声音威严醇厚,不见一分颓靡:“薛错,神道艰难,望你勤耕不辍,复兴香火。”
薛错注视着太阳远去,抱拳拱手。
云间的风声平息了,薛错再也无力支撑,直直地往后一倒,却没有倒在云上。
他半死不活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青丝三千,孔雀抱着他,两人坐在云间,霞光一点点褪去,骄阳似火一般重现碧空。
二人对视,两只手掌一前一后握在一起,用力的攥了攥。
“对不起。”
“你这个死肥鸟。”
孔云微微一笑,心中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他生死一遍,心中遗憾不存,万般困惑尽消,他未来还有何可忧怖的?
“薛错,”他揽起耳畔青丝,支起一条腿,虽然形容狼狈,却不减清秀风流,他问自己的好兄弟:“日后我若成仙,你愿我似女似男?”
薛错猛地呛了一口风,硬是撑着破败的身体坐起来,抱住自己:“什么?”
孔云十分坦荡:“我问你似女似男。”
薛错瞪大眼睛,孔云见他吃惊不似作伪,便道:“孔雀血脉纯净,便是成仙之日才化道体,你救我一命,又情谊深厚。若你愿我化女,我便化女,与你做夫妻,你若愿意我化男,我便化男,与你做兄弟。”
薛错吐出一口血,仿佛风中颤抖的花烛,抖得握不住自己的手,他连声道:“这你自己选吧。”
孔云道:“那我便选女。”
薛错头脑发懵,孔云……成孔芸了?
他浑身一个激灵,做夫妻几个字甚至砸得他差点跳起来,他撑着破破烂烂的身体,颤抖道:“选女身?”
孔云:“我不选,你选。”
薛错充满了震惊,在他心里,孔云就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孔云可能会变成孔芸,还逼他选,薛错心里充满了别扭和异样。
薛错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小云,你自己的道,还要你自己走才对。”
孔云淡淡:“你选不选。”
薛错:“不选。”
孔云:“那我选女身。”
薛错:“……”
孔云:“男女并不影响我的道体,道心。”
薛错沉默半晌,拍拍孔云的肩膀,松了一口气:“那,还是做兄弟吧。”
孔云点头,并不不可:“好。”
两人一路飞到了妖族王庭,孔云吸收了太阴之泪,又得到大君锻体,血脉更加纯净,甚至妖力愈发强盛。他在白虎长老,移山长老惊愕的目光中落下云端,在众目睽睽下一掌击毙了白蛇长老。
妖王之威,如山厚重。
孔云无视了那些审视的目光,他负手而立,冰冷道:“从今日起,妖庭应奉我为王,不得再行杀妖取血之事,违令者,杀无赦。”
薛错躺在云头,随着云朵落在妖庭,他浑身都痛,根本不想爬起来。
天悠悠,风悠悠。
天地悠悠。
忽有脚步声接近,薛错歪过头,看到黑甲白袍的青年持刀而立,长发如丝绸,金眸如融金。
“薛饮冰。”
“殷……飞雪。”
话未落,人已然被抱入怀。
霎那间,殷飞雪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拥得满怀莲花香。
他一生经历过无数生死之战,却没有一场战斗,让他如此恐惧,如此害怕失去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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