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一念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五楼。这边明显比楼下要清静上不少。
浓重的消毒水味呛进鼻腔,还是会让人条件反射般感到害怕。
走过一段又一段昏暗狭长的走廊,终于在一间病房前站定。
在来的路上一念就在心里打算,面对苏醒过来的秦树,自己应该用什么语言骂她,还是直接动手。
进入病房,见到久违的人,身形消瘦、面色苍白。
好在凹陷的双眼没有黯淡无光,至少在见到她的时候,一念能感受到秦树眼里的期待。
不想要骂她了,只想好好抱抱她。
正如当时酒吧一别,秦树的最后一抱,那么用力,原来是她在用生命诉说着告别。
走上前去,环抱住秦树,不敢太用力,怕弄坏了现在虚弱无力的人。
她想传达给秦树的是,它代表重逢。
由于插管的原因,秦树现在还不方便说话,只能对着一念点点头以示安慰。
秦树苏醒过来第一眼就见到了父母、连意、乔慕安还有那个感觉熟悉却一直向她表现出嫌弃的医生,唯独不见钟一念。
她还真是害怕,自私地叫一念来替她收尸,这人还这么胆小,想必以后都不想见她这个没死成的人。
秦树想起自己濒死时的那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有清醒的意识,能听到周围的人乱作一团,还有一念绝望叫着她的名字。
医生也不管她疼不疼,一直粗鲁地在摆弄她的身体。
后来便是疼麻了,思绪慢慢走远,让她不禁想到以前。
想起一念好似知道她以后会自杀一样,当年是不是还打过她一巴掌。
又觉得是自己的幻觉,可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记忆犹新。
那人果然没说错,吞安眠药可比一巴掌疼多了。
如果这次活下来,下次还是换个方式死吧。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想了好久,才发觉是她的父亲。
声音听上去很悲伤,他说他再也不阻止她玩音乐了,他教了这么多年书,最终也没有教会自己如何去支持自己的孩子。
他说他很喜欢她的歌,数学与音乐本就是相辅相成,为什么当初没想明白呢。
总之他说了很多很多,多到秦树觉得烦了,她这个沉默寡言的老父亲怕是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可这么多话,秦树也只记住了一句,他说他为她感到骄傲。
当时那一瞬间她是有点想流泪的,可是泪腺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流不出泪来。
她花了这么多时间来获得别人的认同,却在自己将要失去时间的时候,被认同了。
人生荒谬如斯。
之后连意,乔慕安都会偶尔来陪她说话,奈何她无法做出回应。
最可恶的是,有个人每天都来她病床边骂她,气得她想马上睁开眼睛反驳。
秦树确信,她不认识这个人。
她不打算死了,必须得醒过来看看这个天天骂她的人是谁,不然死不瞑目。
于是在某一天清晨,她醒了。
醒后的很多天也不见钟一念来探望,好在今天终于等到了。
钟一念哽咽地向秦树说着对不起,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流出,不过这不是悲伤,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转身又给了身边的乔慕安一个紧紧的怀抱,如果不是这次回去,她永远不知道这个人所承受的痛苦,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钟一念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秦树骂她骂得没错,难道就你一个人痛苦吗?
原来她们每一个人都有深埋于心的难言之隐。
乔慕安一时手足无措 ,一念为何突然抱住她,嘴里还一直说着对不起,只能暂时拍拍她的后背,当是她为阿树的事情难过得不能自己。
秦树望着抱在一起的两人,释怀地笑了,这次她死得可太值了。
从医院出来的钟一念与乔慕安在附近的公园坐下叙旧。
一念望着远处你追我赶的孩子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这几年你在国外还好吗。”
“挺好的。”
听到回答让她安心不少,不过她上次还没有等到给乔慕安解决掉麻烦就回到了现在的世界,不知道最后麻烦解决了没有。
“对不起,对所有的一切。”一念低声呢喃。
她的自以为是,她的执迷不悔,她的稀里糊涂。
对于钟一念的再次道歉,乔慕安也只当是她在愧疚七年的疏离。
“这不能怪你一个人,我们都有错。”乔慕安停顿一下,继续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们。”
“如果不是你们当年帮我把视频要回来,我就不可能有今天的人生,说不定我也会像阿树一样走极端。”
“要回来了吗?”
钟一念半信半疑,她在过去根本没有参与到这一段故事。
原来在她离开后故事还是会继续发生的,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想起了那个被她拒绝的连意,那她会怎么样呢。
“是的,你失忆了吗。”乔慕安微笑着,“这么精彩的经历,你也能忘记。”
乔慕安想起她们当时的壮举,还有樊仁缩在角落里的样子,不由得佩服,又后怕又搞笑。
“我们和连意还有连意叫上的人,把樊仁给绑了,逼迫他脱光自己的衣服摆出各种羞/耻的姿势,拍下他的裸I照和视频。威胁他交出偷录的视频,不然就以牙还牙。”
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当年她们怎么敢的。
一念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公园里打羽毛球的两人,不小心将球打到了她们脚边,她捡起球给那两人送了过去。
心中有个问题非常想问,刚才送球的时候,让她有了时间多思考一会,最后还是决定问出口。
“连意呢,那次在湖边我拒绝了她,她后来怎么样了?”
“拒绝什么?哪个湖边?”
乔慕安疑惑的目光,让她内心骇然,急切追问:“连意手臂有没有受过伤,她那年联赛得了冠军对不对。”
“连意手臂没有受过伤,至少在大学时期没有过,不过有一年篮球联赛她确实拿了冠军。”
钟一念后背传来阵阵冷意,觉得十分可怕,她在那个世界见到的连意好像不是她现在见到的这个,而秦树与乔慕安却是同一个。
那么其他人呢,那么自己呢,那么她对连期的感情呢?
连意再三叮嘱她的,时间回溯只会打扰她们现在的生活,让她分不清真假,是这个意思吗?
见一念慌张无措地眼神,乔慕安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臂询问:“一念,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像是一个陷入昏迷的病人,被乔慕安给唤醒了。
疲惫地摇摇头,继续她们的对话。
“你这次回来,准备在国内留多久。”
见眼前的人情绪稳定下来,刚才的一切像是没发生一样:“大概会呆上一段时间。”
钟一念将双手撑在双腿两边,耸肩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轻轻点头。
身边的人又在发呆,乔慕安无奈叹气。
钟一念有个坏习惯,就是聊着聊着这人就会神游太虚,只有讲到她关心的那部分,才能将她从云端拉回到现实,这些她们都很清楚。
“我这次回国其实是想要找一个人。”果然钟一念举起了好奇地脑袋。
乔慕安抿嘴一笑,依旧没变。
“我能顺利出国,还要感谢那个资助我的人。当年你们帮忙拿回视频没多久,我就收到了一封匿名信,内容大致是无论我最终是否选择留学,都会一如既往,直至我完成学业。”
“我原本以为来信的人和樊仁一样,是为了得到某些东西,才会愿意提出资助,所以也没当回事。可就在收到信的第二天,我的银行卡里就多了一笔转账。”
“一开始我没有动那笔钱,而是一直在等那人的要求,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等了大概有半年,我收到第二笔转账和一封信。”
“信上说让我大胆地用这些钱,对我的资助,只是一次长远的投资。在我完成学业后,可以连本带利还她。最后她还着重强调,让我对接受资助的事情保密。”
钟一念聚精会神听着,只觉得哪里不对,逻辑上不通:“这人的要求好奇怪,出现的时间也很突然。”
乔慕安不置可否:“当年我的事情只有我们寝室的人知道,还有连意。”
说到连意,乔慕安探究地看了一眼钟一念。
“你怀疑连意!”
钟一念挺直了身子,倒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想,这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那你有没有线索,给你转账的账户能查到吗?”
乔慕安摇摇头:“是来自境外的账户,一个我不认识的外国人,应该是那人怕被发现才这样做。”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
钟一念说完就觉得不现实,以连意的个性肯定不会承认,还会乱七八糟和你说一大堆有的没的。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下意识的认为自己还算是了解连意的。
“算了,问了她也不会说,她还会反过来教育你。”一念有些泄气。
对于钟一念对连意的评价,乔慕安认为非常在理。
“你很了解连意。”乔慕安不免好奇:“那你猜她会怎么说。”
“肯定就是。”一念眼神透着嫌弃,模仿着连意的口气,不屑说道:“既然人家不让你找到,你为什么还要费力去找,自己好好生活不好吗?”
乔慕安捂嘴偷笑,看来她确实很了解连意。
那天她在医院走廊碰到连意时就问过了,连意的回答和一念的大差不差。
当时那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向远方,仿佛是穿过时间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直觉告诉她,连意不是在和她讲话,连意是在讲给她自己听,抑或是她心里的某个人。
连意心里的那个人是谁,其实她和秦树早就看出来了。
乔慕安望着一念地眼睛,缓缓说着。
“连意她和我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一腔热血的好意,只会增加她的困扰;你认为万分重要之事,可能在她眼里不值一提。既然如此,何不按照她的意愿选择放下,然后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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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树:你是不是收人钱了,天天来骂我。
明霏予:没办法,别人给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