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顾言恕在渊阁中醒来。
玉磬在一旁侍立道。
“殿下您醒了，奴婢这就伺候您穿衣。陛下方才驾临，正在外面呢。”
顾言恕匆忙起身，穿上衣裳鞋袜，更来不及束发。
他出去一看，皇帝坐在堂中，顾言慈侍奉在侧。堂下杜彻，韩凛，席筠，聂桐影，玉壶，整整齐齐，一个不落。
“儿臣病中昏聩，不知圣驾亲临，有失礼仪，请陛下恕罪。”
“快起来，起来!坐下说话。”
扶起顾言恕，顾焕章又对秦王府一干人等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朕有事再传你们。”
“朕今日来，有几件事。其一，看看你好些没有，方才问过席筠，现在看你的气色，虽然还是有些憔悴，但应该没有大碍了，朕心甚慰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害父亲挂怀，是儿臣不孝。”
“为父心里明白，你这一身伤病，都是为了天下，为了社稷。就好像当年你三叔，前几日御医们跟朕说你救不过来了，朕就想起……
那天晚上，朕在你三叔的画像面前坐到了天亮，陪他说话，跟他讲你是多好的一个孩子。万幸你终于醒了，要是他当年也有你这么好的运气……”
“父亲，儿臣这一病让您想起了伤心之事，都是儿臣的错。”
顾焕章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些。第二件事，便是安兴坊的巫蛊。”
“你病重之时，你府上的杜司马将此事呈报上来，朕就派人把那些玩意儿都挖出来烧掉了。
如今猎宫的案子也算是有了了结，卢自斌已经被发配牢州了。刑部和大理寺有了个歇气的机会，不过朕想....这事还得让他们去查，不知你意下如何?”
巫蛊的事情，杜彻早与顾言恕有言，说是当时他昏迷不醒，杜彻觉得宁可信其有，便将事情呈报上去了。如今顾言恕渐好了，这巫蛊一事追究与否倒成了两难。
“儿臣以为，巫蛊一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小事?”
“父亲，据儿臣所知，这类的巫蛊又叫木工厌胜，一般是因为盖房子的工人对房主心有恨意，于是施以报复。儿臣想，工人们与儿臣素味平生，怎么可能怨怼于我。
所以或许是因为之前工部与将作监的弊案，有人克扣了工人们的工钱，或.....以种种手段苛待工人，工人们又无从报复，才会用这种办法泄愤。
修造府邸的工人众多，这若是真的查起来，恐怕要牵连许多人。而且，巫蛊本是无稽之谈，但此例一开，天子为万民表率，难免会让天下人信以为真。何况....要是有人利用此事，再生出什么别的波澜来，更非儿臣所愿。”
顾焕章闻言频频点头“吾儿有仁心啊。不过，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翻过去。朕想过了，房子还没建成，就出了这种事情，可见安兴坊不是什么好地方。工部和将作监又一时人手短缺...朕就把此处潜邸赐给你。”
顾言恕闻言连忙跪下”父亲，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朕还嫌这地方小了，委屈了你。等明年开春，朕会让他们做几个扩建的方案。再多修几个院子，凑出个亲王府该有的规制来。
朕把“秦王府”的门匾都给你带来了，待会儿就叫他们挂上。若是像你说的只是工匠心怀不满，也就罢了，朕是担心真有小人作梗，把潜邸赐给你，也是让那些无耻之徒看清楚，不要以为什么人他们都动得了。”
“……谢陛下隆恩。”
“嗯，还有，韩凛为人忠心，功夫也很好，只不过他初来乍到，不晓得京中人心叵测，朕以为你这次病得就有些蹊跷.....朕想再派一名护卫给你，过几日就会来你府上。”
“父亲圣恩，儿臣无以为报。”
“最后一件事，朕是替太皇太后来的。麟游君和你最近都病得不轻，太皇太后想着你们二人冲喜。前儿日礼官合过你们的八字，说是命理天合，莱国公也就答应了。本来太皇太后已经亲自做主，准备去下聘礼了，但朕想....你素来有主见，婚姻大事，还是要问过你的意思。”
“父亲，恕儿臣直言，冲喜一事，在儿臣看来与巫蛊一样，肯是无稽之谈，无端造出许多寡妇鳏夫而已。何况儿臣身子也快好了.....这件事就算了吧。”
“你嫌弃她体弱多病?”
“儿臣绝无此意。”
“朕明白了，朕不会强迫你。不过，太皇太后实在是很关心....这件事你自己还是要上心啊。”
“太奶奶的苦心，儿臣明白。”
“嗯，那此事就这样吧....差不多朕也该回宫了，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父亲，数日来，儿臣只要一想到不能再为国效力，为父亲分忧，就觉得痛心疾首，自责不已。原本为国效力，替父亲分忧也轮不到儿臣，可是如今九弟禁足，二哥也是深居简出，儿臣才明白何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有兄弟，总比没有兄弟好。
二哥和九弟都是您的儿子，他们纵使有一些过失，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特别是九弟，也吃够教训了。
如今岁末将至，说起来，这还是儿臣十年来在家里过的第一个新年，一家人团圆比什么都要紧，儿臣想求父亲开恩....”
顾焕章伸手轻抚顾言恕的肩头“...人要是都能像你这么想，哪里还有那么多事情?你的话，朕听进去了.....你安心养病吧。”
“谢陛下恩典。”
圣驾回宫，众人恭送。
顾言恕看了一眼门口顾言慈的背影。纵然时间不多了，但上天终究还是厚待自己的。他不禁这么觉得。
到了夜半时分，雪又开始纷纷扬扬起来，秦王府的匾挂上去，融辉堂便实实在在地成了顾言恕的书房。
对顾言恕来说，这一切显得波澜不惊，却又风谲云诡，他阖上眼眸，想起“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他参不透命运，没人参得透。但如果说十年戎马教会了他什么，那就是坦然地面对命运。
鸿騫夙立也好，众矢之的也罢，都无所谓。别人与他说水满则溢，月盈则缺，他只道日タ祸福，各自有命，畏首畏尾一辈子，未必就能善终。
人生如同狭路逢敌，除了不断赴战，没有别的退路。死亡退早会到来，在那之前，一个将军当刀斩敌，直至结局降临。
帝京风云变幻，瞬息万转，教人应接不暇。秦王得了潜邸。太子复了监国之权。齐王终于在生辰前头解了禁足，出任工部侍郎，主理弊案后工部的重组。
齐王将要迎娶门下侍中詹孝之女的消息也一夜之间在城中四散开来。
年关将近，似乎所有人的日子都好过了起来。席筠的医嘱却丝毫没有要放松些的意思。
“年前都需在府内静养，不可外出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