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曜二十三年,秋末。
顾言慈看着流水般的宫人传过条条宫道往披香殿方向去,手上呈的似是些御赐珍宝和名贵补药。
“琉璃,披香殿怎么了?”
“午前太医诊脉时传来修仪娘娘已有月余身孕的喜讯,这些许是陛下和太皇太后的赏赐吧。”
顾言慈闻言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回到华月殿,还未入内室,便隐隐听到女人的抽泣和低声细语。
姨妃?另一个是谁?
顾言慈驻住了足没有进去,侧身站在门外。
“……彭家驸马在狱中染病去世是你之不幸,可再求陛下给你找户好人家又有何妨?你……何必要去求陛下去那吐蕃和亲?娘,娘如何忍心…”
“树倒猢狲散……母亲,自从洛阳之变后,咱们司马家支离破碎,只能在偌大的帝京中苟延残喘……虽然您不说,但雪儿怎么能不知道您在宫中的窘境。女儿只想护母亲周全,母亲……若真言心中所想,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女儿恨……”
“傲雪!”
司马若桃猛地打断了顾傲雪的话。
而接下来顾傲雪所言,犹如一道惊雷在顾言慈耳边炸开。
“司马家的所有男子,就是连七弟他都不放过!还是他觉得,七弟并不算他亲生,他便不顾父子情谊了?!”
“傲雪!陛下向来待狸奴如亲子,这些年怎会是假?葬生火海,许…便是狸奴的命数……雪儿,以后莫再说这些糊涂话了。”
剩下的,只有女子幽咽的哭泣声。
呆愣了好久,直到听见脚步声顾言慈才躲起来,回到自己房中。
不算他亲生。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还有,难道七哥,真是被父亲……
刹时间,顾言慈感觉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气息哽在喉中,只上不下。全身肌肉收缩,冷汗一阵阵往外冒。心脏不要命地极速跳动,好像下一刻就要冲破胸膛。
颤颤巍巍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满满一口灌了下去,虽然多半是溢出来的,但和着深秋的寒风,几杯冷茶下肚还是让顾言慈冷静不少。
恍惚间又想起那个梦,梦中那个在自己身边冷眼看着少年被火焰吞噬的男人。
父亲……
今年的雪来得很早,还未入十二月,便簌簌地下起了小雪,因此显得这个冬天特别漫长。
顾言慈走到太液池西边时,便见顾言志一人在亭中,煮酒赏雪。
白雾袅袅,映着亭外的飘摇而下的雪花和池面升腾而起的水雾,真似谪仙之境一般了。
顾言慈看见顾言志朝自己晃了晃手中的酒坛,知道并不是要请自己喝酒的意思(虽然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屁孩,还没到那个年龄,而且……酒量极差),但他还是走过去了。
“二哥好雅兴。”
见顾言慈一屁股坐在自己面前顾言志挑挑眉没说什么。
“我能喝吗?”
“你觉得呢?”
如果这句话是顾言悠说的他倒不奇怪……但在顾言志的印象里,顾言慈一直是个唯唯诺诺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小屁孩。
反常,很反常。
“怎么了,才多大点儿年龄有什么事要借酒消愁?”
说着,顾言志把剩下的唯一一坛酒拉到面前,仰头猛灌了好几口。
这样豪放豁达的动作看他做起来却有几分行云流水般的雅意。
坐在顾言志对面的顾言慈很清晰地闻到了酒的辛辣,在湿冷的空气中冲撞着嗅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