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有传言说皇帝赐死了一位宫外的男乐师,似是太子曾宠幸的那位。
知道的人只听了个新奇,也没有人敢放明面上说。
略知些事理的也明白,东宫与两仪殿的嫌隙只怕埋下了。
八月二十四,夜。
窗外的夜雨打得芭蕉扇阵阵作响,雷声在耳边不时隐约响起,空气里弥散着湿气和凉意。
少年掖了掖正熟睡的孩子的被角,在黑暗中注视着孩子的睡颜。
明日就是自己随圣驾离开帝京前往洛阳的日子。
此行姨妃亦要同行,把小孩交给淑妃娘娘,也不知小孩多久适应得了。
“七哥哥……”
“嗯?玄丘还未睡吗?”
听见小孩在叫自己名字却不回话,顾言恕只得轻轻附耳过去。
小孩似是睡得极不安慰,鼻息紊乱,口中呓语。
“七哥哥…快跑……”
暗叹一声又是梦魇,顾言恕拍了拍小孩的身子,道。
“七哥哥在,玄丘不怕。”
可小孩仍没有反应,一直重复着口中的话,竟带上了哭腔。
“快跑…七哥哥,快……”
“七哥在……玄丘?玄丘!”
见小孩如中了邪祟一般,顾言恕急忙起身点蜡。
昏黄的烛光下,床上的小孩额头冷汗涔涔,眉头紧皱。
顾言恕抱起小孩一摸手脚冰凉,又见迟迟不醒,只得掐上小孩鼻下的人中。
须臾,悠悠转醒。
外头守夜的琉璃听见了声响,匆匆推门进来。
“殿下……”见顾言恕正抱着醒了的顾言慈,琉璃一顿,道“御医开了些治梦魇的药,奴婢去煎药。”
说完话,琉璃便关上了房门,入了雨幕。
“玄丘莫怕,七哥在这儿。”
小孩趴在少年的肩上不语,呼吸渐渐平静。
外头的雨下得正大。
“七哥哥……”
“嗯。”
“梦里有好多火,七哥哥在火里,玄丘叫七哥哥赶紧跑,可七哥哥好像一点也听不见……”
说到这里,小孩的声音又嗫嚅起来,搂着少年的脖子,头一低,把脸埋在了少年的颈窝里,闷声道。
“玄丘……还看见了父亲。”
“父亲?”
少年不禁问到。
“嗯,父亲站在玄丘身边看着七哥哥,玄丘叫父亲帮帮七哥哥,可父亲也不理玄丘,就一直看着七哥哥在火里……玄丘好害怕……”
小孩逐渐呜咽起来,泪水浸湿了少年的衣襟,微凉。
“七哥哥不,不要走了好不好……玄丘好害怕……呜呜七哥哥不要和父亲去洛阳了,七哥哥不要把玄丘一个人丢在这儿……七哥哥,七哥哥……”
小孩一遍遍抽噎着叫少年着哥哥,一遍遍乞求着。
一种可怕的直觉告诉他,自己抱着的这个人这次一去,就再不会回来了。
那是从心底升腾起的一种诡秘的感觉,小孩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只从内心深处害怕着,恐惧着。
少年把小孩抱着学姨妃的样子轻轻拍着,哄了许久。
最后给小孩一口口喂下熬好的汤药,把脸上的泪水拭去,才把哭累了的半睡的小孩放回到被窝里。
只是泪痕仍未干,少年直不眠。
从长安至洛阳,若是快马加鞭,两日足矣,若昼夜不休,一天多便可抵达。故而朝中虽无人监国,若遇不可决之大事,飞驰报告皇帝, 也耽误不了什么。皇帝出游的行辕人员众多,又不赶时间,自然且行且息。
此次出行,非为祭祀拜陵,查察民生,而以玩乐休闲为首要。皇帝登基二十余年,乃是第二遭,遂以亲蔸狩即狩猎之礼便宜。一路之上鸣锣奏鼓,气势非凡,却也不至于繁缛入微。
随行的大臣有谏议大夫裴杭之,黄门侍郎詹孝,大理寺少卿舒清让和侍御史崔野平。后宫则是贵妃司马若桃,叶昭媛,裴才人和袁御女四位。而皇子,仅顾言恕一人。其余便是近百宫女内侍、御医御厨,苦力劳役无算。
翌日,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
以皇帝玉辇为中心,诸人或乘轿,或骑马,或步行,摆出数十方阵。前后环绕精锐轻骑,有六团之数,计一千八百人,由一都尉统领。
最前坊有天子仪仗。中间供奉天子旌旗,以日月星为图,三辰高悬。左右有戎装卫士,手持金瓜斧钺,四象兽旗。
顾言慈被萧淑妃抱在怀里,在城楼上看那队前骑着白马的少年翩然而去。
只留下一个如春山秋水的回眸。
入了九月,天渐渐冷了起来。
萧淑妃也本是个恬然淡泊的女子,到和顾言慈安静的性子相称。
小孩到了去百孙院启蒙的年纪,太皇太后特地与百孙院的夫子嘱咐了几句,小孩慢慢学着书,偶尔还被夫子夸赞上一两句。
只平日里,仍多是一个人和小狐狸玩,看得太皇太后心中怜惜,最后把小孩接到自己宫中,待到皇帝巡游归来时再送回华月殿。
直到十月,皇帝巡至洛阳,洛阳郑国公司马陌兴兵作乱,妄图弑君造反,重复大梁国祚,举国动荡。
[郑国公司马陌,贵妃司马若桃、管城候司马陵之长兄,前朝司马氏后嗣。]
七皇子顾言恕,于郑国公府大火中失踪,生死不明。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