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希雅见到了塔季雅娜,在梦里,在一个冷调的大厅里。
菲林看起来与分别时无甚差别,瓦伊凡在心中暗自庆幸,随后反应过来这不过是梦。
“这不是我的梦,对吗?”塔季雅娜朝着角落说。
“为什么这么问?”从那里走出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是门塔特隆。
“你看起来更有实感了。”
“有那么明显吗?”门塔特隆浅笑道,“不过确实,这里不是你的梦。”
“我猜是这栋房子的。”
“没错。”
“这是你头一回出现在我的梦境之外。”塔季雅娜说,“你的目的达到了?”
“比我预料中还要好,我本以为还要再拖一段时间。”
“她呢?”
“谁?”门塔特隆故意反问。
“克希雅·阿纳斯。”
旁观人久违地听到她喊自己全名,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她很好,甚至没有流血受伤。但由于我答应给的东西,你没法立刻和她本人相见了。”
“什么意思?”塔季雅娜的音调陡然一紧。
“记得我和你所说的吗,那些血液论?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猜得到我的回报是什么。”
塔季雅娜沉吟道:“要多久?”
“少则几周,多则数月。”
门塔特隆打了个响指,一直紧封的大门缓缓敞开,塔季雅娜不带犹豫地,走进刺目的白光。
接着克希雅在一间黑灰色的房间“醒来”。
周围的陈设似乎有些熟悉,但她没空去仔细端详,因为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感觉如何?”
门塔特隆有些疲惫地打着哈欠问。
克希雅低头看了眼先前的伤口。奇异的是,利器捅出的口子还在,却没有流血,更没有丝毫疼痛。
“怎么回事?”
“感觉如何?”门塔特隆重复道。
“……还……不错?”克希雅犹疑道,不确定这是虚幻的错觉还是真切的实感。
“好,最多三天,我会再来。”门塔特隆看起来精疲力竭,没打算不理她的满腔疑问,就这么消失了。
我还在梦里?
克希雅打量起房间的布置。
米色墙漆,浅灰色木纹地砖;单人床旁西向的落地窗;右手边的开放式衣柜,架上挂了几件男款睡衣;堆了些杂物的书桌,以及一扇把手掉了好几回的门。
克希雅离开房间,来到客厅。
果然是梦。她想。
这里是列昂尼德曾经的住处,也是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家”。
距离她上一次见它,已经过去了许多时光,在此期间她遇见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然而回想过去,眼前浮现的仍是那些再平常不过的琐事。
往事种种,一一浮现。
那是一个下午,天气很好,初秋的斜阳照进屋子,将所有的一切染上暖意。
列昂尼德——比现在要年轻上八九岁——嘴里含着牙刷,脚上踩着拖鞋,一边含糊不清的应着声,一边用沾了牙膏的手开门。
门外是克希雅,当时她不过十七八岁。
他早料到她的来意,见了她并不多问,只是侧身让开路,然后回到洗手间吐掉牙膏,接着扬起下巴打泡沫。
他从镜子里瞧见她站在门口,随口问起她的名字。
“好吧,阿纳斯,”他这么说道,“之后的日子你要无聊了。”
他说的没错,克希雅待在那里无所事事。列昂尼德从不要求她去做些什么,除了她刚来的那一天:他翻箱倒柜找不出第二副餐具,只好打发她往超市跑一趟。
她看着从前的自己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随后时间流转,日月交替,壁钟绕了半圈,指向七点。次日的晨曦明亮,洋洋洒洒。
厨房传来煎锅炸油的声音,几分钟后列昂尼德用膝盖推开滑门,端上早餐,剪开尚未开封的餐具摆好,然后敲响了书房边上的门。
门它自己开了,后面站着拿着握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她。
“总是这样。”列昂尼德说着接过把手,放到一边,下午的时候用胶水粘了回去。
早餐是煎蛋,不知为何她还记得。列昂尼德的手艺真差,煎蛋七零八落的散在盘子里。
克希雅挑了个位置坐下,看着他们相处的第一个清晨。
过去的影子慢慢透明,最后伴随一声撕开包装的动静消失不见。
她站起来,趴在二楼栏杆上,俯视客厅里的二人。
茶几上除了遥控器和杂志,还有一个拉开的蓝布医疗包。
“你没受过专业训练,”列昂尼德把棉签丢进塑料篓,从包里取出绷带,“枪械理应更适合你,为什么非要用刀?”
她搅着衣角。
“扣下扳机,射出子弹,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多么容易,我讨厌这种感觉,而它能提醒我。”她意指搁在边上卷了刃的微曲刀。
“很矛盾,对吗?明明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极轻微地说。
列昂尼德动了动嘴唇,没说什么。他把染血的布卷起来丢掉,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她好好休息。
第二天他把她叫进健身室,接着扔给她一柄训练用剑。
“既已做出了选择,就不要让自己后悔。”他说。
时光荏苒,又是一个清明的早晨。
书房里传来谈话声,是列昂尼德和他的兄长。
“你是铁了心了。”
“你还不知道我吗?”列昂尼德说道。
“唉……我劝不动你。那么,要我把她叫回去吗?”
列昂尼德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不用,我觉得她……她还不错。”
一阵轻笑。
“头一次见你这么评价一个人。也罢,有个人陪你也好,省你终日闭门不出,和天花板交流。”
两道声音停了下来。
客卧的门把手掷地有声,很快浮现一个蹲着的人形,是列昂尼德咬着手电筒独自忙活。
被锁在里面的克希雅无聊地在窗边张望,意外望见索科洛夫的继承人骑着单车经过,后座上还载着他的女友。
来自未来的克希雅回顾过去,惊觉原来他们留给她不只有那场血色的婚礼,还有这么一个恬静祥和的午后。
车座上的青年使她想起对方的妹妹——阿芙乐尔,那个时候,她差不多才十三岁。
来了列昂尼德这里以后,接她放学的任务依旧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
有一回,克希雅记得是个阴霾天。阿芙乐尔上了车,不像往常一样,巴不得地把书包随手一丢,而是抱在怀里,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结果,在她和克希雅打太极的时候,里面钻出一只小狗,脏兮兮,把她的裙子连同书包和坐垫弄得全是泥水。
她们把它带去宠物店,一套流程下来,抱出来的是只焕然一新的小白狗。无论如何,阿芙乐尔很喜欢。
可惜后来那只小狗死于细小,被主人十分郑重地葬进了宠物墓地。
克希雅低下头,无声地叹息。再抬首时,她又回到了列昂尼德家的二楼。门把手又坏了,列昂尼德似乎把修它当做了消遣,总不肯更换。
但自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人管它了。
这是列昂尼德远走的那一天。明明她早已习惯离别,临到时依旧止不住伤感。列昂尼德交给她一柄做工精细的剑,通身窄长,看似轻盈,握在手里却分量十足。
“我一直认为武器能代表一个人,相较于刀,我认为你更适合用剑。”
更适合?克希雅抬头看向窗外。
皎皎白月,出于天际。下次她又将见到怎样的过去?算了,她想,是醒了还是在梦里,又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