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终点何在>第二十六章 山中 其四

  已经过了两夜,另一头还是没有回应。

  又是这样,失联的人还是克希雅,等待的仍是塔季雅娜。唯一的区别只是这次她身处其中,不用眼巴巴地指望别人传信。

  通讯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搅乱了窗外雨打枝头的水声。待到雨停,春汛流经的土地生出花草,便象征着短暂的春季正式来临。

  塔季雅娜很奇怪,她对瑞尔博斯的四季几乎没有印象。

  在伦特时,有一次克希雅问起她是否还记得故乡的风景,塔季雅娜思索良久,除了那个积水浮绿叶,映出夕阳西下的昏黄下午,晾晒的衣物散发出太阳的气息,身着军服的官员拿着两条只剩一半的狗牌,敲开了她的家门。

  自那天以后,四季的变换便似乎从她的记忆中消失了。

  再后来,她在不同的地方经历了不同的季节。然而真正回想起其中的细节,却是一片阴霾天,卷帘门咯吱作响,屋檐滴下的水珠成串。

  往往这时,回忆便会戛然而止,不是她不愿去想,而是想了也是徒增伤感。

  然而今天不一样,有一股暖意顺着手心传来,塔季雅娜下意识地抓紧,那股暖意愈演愈烈,很快变成了灼痛感,她抬起头,看见的是灰色的——天花板。

  她不知不觉在工位上睡了一夜,那融融暖意,是同事放在她桌上的热咖啡。

  “不舒服?”领座的人问她,“想也是。正好,今天不是轮到你休息吗。”

  塔季雅娜活动着筋骨,内部联络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冷不防闪到了脖子,还没缓过劲就发现办公室的人齐刷刷地向她行注目礼。

  于是她只得接起电话,抬手才发觉自己在忍不住发颤。

  另一边,领队的声音强撑着疲惫汇报。

  当天下午,塔季雅娜没在医务室看见克希雅。

  难道她当别人是瞎子吗?

  菲林恼火地狂拍瓦伊凡的房门。没人理她。

  冷静下来后,塔季雅娜很没形象地踢了一脚门,慢腾腾地回房。

  结果,一直不见人影的瓦伊凡就坐在她自己的门前。虽然风尘仆仆,倒不像是晕过去了,因为显然她还有余力和医生拉扯。

  “别管我。”她用半天没喝水的嗓子说了一句。瘦弱的青年抱着胳膊一脸无奈,想要直接把人抬走又怕对方急起来动手,正思索着该叫几个人来才好。

  “让我来吧。”塔季雅娜适时说道,“之后我会叫她去找你。”

  青年摇着头走了,塔季雅娜蹲到克希雅跟前。

  瓦伊凡似乎是晕过去了,也可能是睡着了。就连检查伤势时也没有任何反应。她的伤口在烧,周围的皮肤滚烫。塔季雅娜拨开她沾了灰尘的发丝,为她擦去糊住左眼的血块时,克希雅抓住了她的手腕。

  也许情况没那么坏,因为瓦伊凡还有力气朝她伸出手,粗糙的掌心轻覆在她的右脸,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物品。

  “我不是不信你,”她说,“是不信我自己。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普普通通的恋人。

  “但在此事之后,如果我告知你真相,而你又选择陪我一起,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那么简单了。

  “就比如一同经历过生死的友人,和因日常而相识的泛泛之交,关系肯定是不同的。放在我们身上,也是如此。

  “无论是你,还是我,假设真的要选择共同面对,那么我们都要承担起与过去不同的责任。我们之间会掺杂进去很多东西,而这不是互相喜欢就足够的。

  “我和你说过我的父母吗?其实,在我小时候,我母亲会和谈起她和我父亲的往事。确实很美好,故事中的那个人,与我印象中那个暴躁庸碌的男人截然不同。难怪她那样偏执又愚蠢地留在他身边,平白拖累了自己半生。

  “我怕我们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或者说,我怕我也会变得和我父亲一样。那个老混蛋承担不起责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鸡毛蒜皮、柴米油盐。

  显而易见,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比他们多的多。所以我临阵脱逃了。与其放任我们最后变得和他们一样,不如趁早抽身,就让回忆停在最美好的时候。”

  克希雅收回手。

  “你说的没错,我有时确实会把你当小孩子,但直到现在才明白,幼稚的人是我。”

  塔季雅娜扶她起来,克希雅重重地靠在门板上,她抬起头,直视她的双眼,说道。

  “你说你害怕会成为与父亲一样的人。但我不这么觉得。在我看来,你可比一个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发泄在妻女身上的人要好得多。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

  “真的吗?”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塔季雅娜说,“去一趟医务室吧,我就不扶你了。”

  人走了以后,塔季雅娜躺进懒人沙发,圆脑袋的橘猫趴在她脚边埋头苦睡。十六开的小说卡着青蓝色的书签,不像上次,后者没有孤零零地夹在书缝中苦等,而是很快就被放到了一边。

  书页翻动,窗外的雨停了。

  天气转好,塔季雅娜却一直没有时间停下来享受。等到终于有了空闲,她在庭院中迈着四方步望着四方天,只觉得无趣。

  玻璃幕墙上刺目的光似乎在暗示,这么好的阳光,正适合离了基地出去走走。

  去哪儿呢?

  林荫道下,目光所及之处,皆已改头换面。在塔季雅娜还倦怠于春寒时,山中的草木已在淅沥的冷雨中孕育。

  白中带粉的玉兰花开了,浅绿的扶芳藤攀上地锦槭深灰的树干,青石板路还留有雨后的痕迹,道旁木褐色的长椅被人擦得干净,平滑的扶手上搭着一只胳膊。

  克希雅背靠长椅,翻着一本革面烫金的经书,偶尔提笔落下几字。

  “你也会看这种书吗?”塔季雅娜主动走上前,落座时瞥了一眼书面。

  正到了福音中圣泉前的瘫子一节。

  “打发时间罢了,就当是一种心理安慰。”

  “字倒写得不错。”

  “我看起来是那种不通文墨的武夫吗?”随后克希雅便意识到自己把话聊死了,接道。

  “从前阿芙乐尔生了一场大病,偏偏那时又是多事之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看。不得已,书面上的工作只好由我代笔。她字写得好,我也不能随便敷衍过去,模仿了一宿,还算像模像样,总算是撑过了最严重的两天。”

  “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时候。”塔季雅娜笑道。

  “我的这种时候可多了。”克希雅忍不住盯着她看,随后试探地问道。

  “一起走走?”

  “好。”

  两人并肩而行,互相隔了些距离,克希雅配合着她的脚步,塔季雅娜故意走得很慢。

  “虽说天晴了,但想必过不了多久又要下雨了。”塔季雅娜说,“瑞尔博斯的春天总在下雨。”

  “瑞尔博斯的天气一年到头,不都是这样吗。怪不得有人说雨天阴郁,多半是吃尽了苦头。

  “不过,我可不这么觉得,它在我眼里要美好的多。”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塔季雅娜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