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希雅今天醒得格外早。睁开眼,她躺着的还是那张硬底白单的病床,第一眼望见的还是掉了一块漆的天花板。
她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可那总是被口罩遮住下半张脸的医生仍说她要静养。游走四方的生活她早过腻了,像这样停下来休息一阵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她担心的并非此事。
她坐起身,拉开百叶窗,暖融融的阳光带来了植株破开泥土的气息,驱走了几分病房的消毒水味。
当塔季雅娜攥着手里的小东西,反复提醒自己过去的事,做足了思想准备后进门,看见的,便是克希雅靠在纯白色的枕头上,眯着眼睛,仿佛是在打盹。
她想起今早是春日的第一个晴天,所以瓦伊凡原本色彩黯淡的双角才会镀上一层金边,散在枕面上的烟灰长发流光溢彩。微风不燥,拂起她额前细碎的短发,春光缱绻,淡去她侧脸未消的伤痕。
许是春光缱绻,许是病中虚弱,那双她自重逢后一直未来得及细看的眼睛,闻声缓缓而启。其中困意未消,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代替,不偏不倚,刚好撞进了塔季雅娜淡蓝色的双瞳。
克希雅想笑话她看什么看得这样入迷,话到嘴边又记起她们之间的关系,于是只好闭口不言,等着塔季雅娜发话,视线却又情不自禁,放在了她熠熠生辉的金发上。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太阳和她,究竟哪一方更耀眼。
菲林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将那条几乎被她握碎的项链还给她。
那三根栗褐色的翎毛,似乎是唯一没有在这几年里改变的事物。想来是它们的主人对其视若珍宝,小心保护的结果。
“散架了,我修不好,只能这样,”克希雅低眉看着手中由棉线相连的羽毛,“抱歉。”
“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吧。”塔季雅娜别开脸,不想去看她脸上的神情,“你会留下来吗?”
“现在还不行。”
塔季雅娜点点头。
“那我走了。”
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克希雅。后者把项链随随便便放到了一边,就好像那根本不重要似的。
没由来的生气,塔季雅娜关门时特别用力。
她长高了,原来这个年纪还能长高的吗?虽然还是没多高。克希雅在她身后想道。
今晨的阳光格外好,阿芙乐尔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她挽起袖口,掂起餐具,慢条斯理地切着盘中的食物。
在她对面,斜坐着个胖子,一脸的战战兢兢,叫人看不上眼。
“找到了吗?”
“找、找到了。”
“抓到了吗?”
“……抓到了。”
“不饿吗?”阿芙乐尔头也不抬,“亏我还叫人特地准备。”
“……”胖子此时却不再发抖了,而是闭上了眼。
阿芙乐尔朝立在一旁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后者缓步走到他身边,抓起餐刀,干净利落地割开了他的喉咙。
“下次用叉子,血流成这样多难看。”
“是。这叛徒的女儿怎么办?”
“送到国外,找户可靠的人家收养。”阿芙乐尔拿起餐巾轻擦嘴角,“老头呢?”
“押在一个仓库里。”
“交给你了,”她将餐巾随手丢在桌上,“只一件,别让他死得太痛快。”
她抬眼瞥了一眼窗外。
“刺眼得很,把帘子拉下来。”
列昂尼德拉起窗帘,转身坐回办公椅,伸手翻过一张日历。
“这就要走了?”
克希雅转过椅子。
“不得不去啊。”
“定期的吗?”
“差不多。一开始基本是常住在她那儿了,后来治疗顺利,复诊间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现在基本上是大半年一回吧。”
“那你还打算回来吗?”
克希雅沉默半晌,扶额叹道。
“不知道。”
“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列昂尼德头一次主动提起过去,“为什么不去见她,当时我没有回答你,但现在我想可以了。我和她,虽然没有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因为很多事情,倒是不见面的为好。
“因为一旦见了面,那些事就梗在心头,彼此相看两厌。不如远远的隔开,日子长了,回忆起对方,也不再只有一昧的厌烦。
“但你们不一样。想想看,伦特以后,已经过去几年了?你既然还念着她,那就得下定决心,要么一刀两断,省得耽误。要么,就主动去弥补过错。再没有第三个选择。
“我说得太絮叨了,是吗?我只是不想,你同当年的我一样陷入纠结,平白浪费了这许多年的时光。”
克希雅长叹一口气。
“我明白。”
“你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清道夫一直都在这,除非哪天审判日降临。”
塔季雅娜插着口袋从尼洛夫的工作室拐进走廊。
克希雅收拾得整整齐齐,已经一脚跨进了电梯。
她又要走了。塔季雅娜想。顺路而已,她去看了瓦伊凡的体检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