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陪着李端午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她跟学校请了假，每天像是个闹钟一样盯着李端午吃药，有关于李端午的那些诊断，她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但是更加具体的内容李端午并没有想要和她分享的意思。陈思去找了医生，医生给了她一张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列出来了应该做的和建议吃的，除了这张每个病人家属都有的打印纸之外，“妻子的老同学”的身份也并没有让她获得更多的消息。她想要再问问，但是医生也只是告诉了她李端午这个毛病的医学定义，其它的都被当做是患者的隐私，她没有被透露一星半点。
陈思很怀疑这个医生究竟靠不靠谱，他有没有行医的资格，在她有限的生命中，可是没听说过哪家的病人家属没有知情权的。一般不都是什么病人家属联合医生一起瞒着病人的吗，从来没听说过还有病人和医生连着一起瞒着家属的。
但是不论怎么说，李端午和尊重李端午选择的医生，都把陈思不停的抱怨当成了耳旁风，甚至在李端午输了两天葡萄糖之后，李端午都不再愿意陈思在她旁边陪床了，她把陈思的这一行为称之为“捣乱”。
捣不捣乱不知道，但是在走廊的加床却实属环境恶劣，在陈思被李端午赶走之后的第二天，没什么事情的李端午也被医生半开玩笑地要求出院了——总之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在吃过药了之后也算是稳定，实在是没必要在医院里占用着为数不多的医疗资源。
李端午打车回家——陈思实在是不敢让她开车——回家一看，家里干干净净，可见去上课的某人没少收拾，但是她还是感觉哪哪儿都别扭得不行。
她换鞋，把衣服挂好，把药瓶放在茶几的抽屉里，然后坐在沙发上。她正襟危坐，屁股只将将挨到了柔软的沙发，好像这是在别人家串门一样，面对着不再在茶几边缘十五厘米处躺着，而是在电视柜前横着的遥控器，她感觉浑身都不对劲了。
她站起来又坐下，站起来又坐下，心里天人交战，屁股上像装了弹簧。遥控器放在电视柜上是没问题的，遥控器放在哪里都没问题，但是遥控器要是放在哪里都没问题的话为什么不能放在茶几上，但为什么要放在茶几上，那为什么不能放在茶几上……问题循环，陷入死结。
“叮——”
盯着遥控器看个没完的李端午被吓了一跳，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喂？”
“你去哪儿了？护士跟我说你出院了？”陈思的声音很慌。
“啊，哦，我在家。”
“你在家？哪个家？”
“在咱们家啊。”她的声音还是慢悠悠的。
“呼——”陈思好像长出了一口气似的半天没动静，然后道，“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家。”
可能是药物的作用，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被另一个主人公完全撞破，李端午的心情是很诡异的平静，平静到好似没有任何东西能再牵动她的心神，她不知道这是所谓“社死”了的后遗症，还是确实是写在那些白色瓶子之上的“不良反应”中的一部分。世界好像跟她再没关系，她活着还是死了，其实也没有分别，她现在好像是一阵风，或者是一段音波，她存在在这里，但她也同时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无欲无求。甚至连上一次吃药过后的剧烈、难耐的欲望都不复存在。她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词汇能够用来描述自己的这个状态，“虚无”，很虚无。
她吃的药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开了一个叫做“甜梦口服液”还是“甜梦冲剂”之类的药，说是用来帮助她获得更佳睡眠的，因为住院的时候陈思都是把药都倒在碗里给她端过去的缘故，她至今仍不知道这个药剂的载体。不过确实睡得很快了，几乎是沾枕头就着，她怀疑这里面有什么催眠的成分。
李端午坐在沙发上盯着那个遥控器，在她还在和自己的念头做抗争的还没有开始行动起来的时候，陈思就已经推门而入了。她裹挟着一席风雪，腋下夹着她彩色斑马纹路的电脑包，手里捏着两根红艳艳的糖葫芦。
“这不是我们偷偷跑掉的李小姐吗，歇着呢？”
一张嘴就是大阴阳怪了。
李端午点点头。
“怎么回来的？那么多东西你自己能拿得了？”
“也就一个旅行包的事儿，我打个车就回来了。”
“挺厉害的嘛。”陈思拖鞋进来，把那两根糖葫芦递到李端午眼前，“你想吃哪个？”
李端午的眼睛在被糖冰封的小西红柿和大草莓之间转来转去：“你喜欢小西红柿。”
“我喜欢小西红柿，”陈思意味不明地哼哼了两声，“但是我现在在问你呀。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草莓？”
“不，”陈思不由分说地把两个糖葫芦都塞到李端午的手上，“你也喜欢小西红柿。”
陈思就着李端午的手咬掉了最上面一颗西红柿，然后笑着进书房放电脑去了。李端午在沙发上坐着，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边咬了一口。
好甜。
陈思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家居服，浅灰色长毛的衣服显得她有那么点温柔，她从厨房的门后扯出来条粉色围裙，洗干净了手，探出来个头问李端午晚上想吃点什么。
李端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现在是下午四点。
陈思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又钻回了厨房，里面传来在哗啦啦洗菜的声音下，她的声音显得很不清晰：“……我上午的时候……网上……说……大白菜……”
“什么？”李端午没听清。
在厨房洗菜的陈思也没听清。她停了水：“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李端午问。
“什么我说什么，我在问你说什么？”
“……”李端午顿了一下，“我在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啊，这样，我说的是‘你说什么’？”
“……”
“没事儿了。”
李端午咬了一口大草莓。
虚无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