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笛声飞扬醉游园>第16章 川蜀山月共苍苍

出发前,笛飞去东院问了芝荔收拾东西的情况,进门后,笛飞细心察看芝荔的脸色,自从把芝荔从倚翠巷中救出来后,笛飞每日来见芝荔,生怕她又受委屈。

“住的舒心吗?二姨奶奶有没有来找你麻烦?”笛飞问道。

芝荔摇了摇头,她听说了笛飞对着二姨奶奶大发雷霆,心里也有隐隐的忧虑,担心笛飞为自己得罪人,便装作无所谓地笑道:“已经过去的事了,你以后遇到她还是和为贵,毕竟,姑奶奶……”芝荔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笛飞自然了解她的意思,笑着拉住她,郑重地道:“为你,就算得罪了姑姑也值得,姐姐不怕,一切有我。”

芝荔心里涌起一阵甜蜜,却依旧有着丝丝缕缕的不安。

笛飞转了话题,指着角落里一个箱子问道:“这箱子倒有趣,姐姐放的什么?”说着便要开那箱子,不想芝荔却红了脸,挡住了她的手:“诶,乱七八糟一点东西,我已经收拾好了的,别再翻乱了。”

原来,那箱子里全都是笛飞曾送给自己的东西,她十分珍惜地收着,可又不敢告诉笛飞。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不配笛飞对自己的好。更伤心的深层原因是她害怕自己一个风尘女子,跟笛飞走的太近会伤了笛飞的声誉。

笛飞也没有认真,笑了笑回西院了。连续一个多月的收拾和忙碌之后,苏家举家搬迁到了武汉。笛飞被韩中赫安排直接从武汉飞往重庆。出发前,笛飞生怕自己不在,芝荔再出问题,便托韩中赫多要到一张机票,安排芝荔先行到重庆落脚。

“你不是答应我,寸步不离开的么?”芝荔委屈地看着笛飞。

笛飞无奈地搂住她解释道:“乖,就一天而已,你去重庆大华饭店住一晚,第二天我就到了,韩中赫安排我坐的是公家的飞机,实在没办法,让你跟家里一起坐船的话,我又怕他们欺负你。只能出此下策了。你听话,我到了重庆马上去接你,好不好?”

1937年11月底,苏家全家在重庆安顿了下来,笛飞由于自己在重庆的住处暂时没有安顿好,也暂时把芝荔送回了苏家。

在重庆复兴社的办公室里,笛飞刚下课,抱着书本走进办公室。只见芝荔穿一袭深绿色绣百合花样的旗袍,坐在她的椅子上,随手翻着她桌上的一本书看,笛飞忙欣喜地跑过去,笑道:“阿姊?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芝荔笑着看着她。

“欢迎欢迎,怎么会不欢迎,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笛飞拉起她的手笑道:“阿姊穿这身旗袍最好看了。”

“孙妈做了你喜欢吃的醉蟹、糟鸭掌,我炖了点粳米粥,腌了点梅干菜,你先喝点粥再吃那醉虾醉蟹的,免得胃不舒服。”芝荔笑着,随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食盒,素手柔荑,一点点为笛飞布菜。

“真的啊?有黄酒嘛?阿姊吃过饭了吗?我和阿姊一起喝点酒好不好?”笛飞眉开眼笑,开心地打开了食盒,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道:“隔壁办公室的刘老师是宁波人,她肯定也喜欢醉蟹什么的,我们一起来的重庆,她想必也很久没吃到了,我拿两个给她,你等我一下。”

芝荔的笑容略僵住了一下,笛飞察觉到后便缩回了手,笑笑说:“好好好,不给她好不好?只许对你一个人好,对别人都不理不睬还不成?”

芝荔一时红了脸,赌气别过头去道:“我又没说什么,你去给她啊。”

这时正好有别人走了进来,笛飞便拉起芝荔往外走:“我们去外面走走。”

操场上,二人散着步,半晌,笛飞说道:“我知道你在家里住的不舒心,这边刚给我安排了一个小公寓,我回去跟大哥说,就说我工作太忙,想要个人帮我打理一下家事,你住去我那里好不好?”

芝荔惊喜地抬头看了一眼笛飞,还来不及说话时,对面走来了笛飞的学生,拿着一个饭盒递给她,说道:“苏老师,那边打饭没看见你,我帮你打了。知道苏老师是浙江人,不喜吃辣,我给您打的都是清淡的。”

“好啊,谢谢了。”笛飞笑笑。

芝荔连忙把饭盒接了过来,对笛飞说道:“你笨手笨脚的,怎么会拿饭盒。别烫着,我来拿。”

原来,去英国前,笛飞学了英式红茶的泡法,便烧了开水,准备泡一点茶和芝荔一起尝尝,谁知从来不做家务的笛飞不小心把开水洒到了脚上,虽然及时请了医生,但芝荔依旧心悸,从那之后,不再让笛飞碰稍稍烫一些的东西了。

笛飞笑着说:“我不过就烫了那一次,阿姊也太小心了,我哪有那么笨的。”

芝荔却不由分说接过了饭盒,随手打开问道:“我倒也好奇,你们每天吃的什么?”

笛飞一惊,刚要拦她,饭盒却已经被芝荔打开了,只见半灰半白的糙米饭上面是几根豆芽菜,几块豆腐和一点青菜而已。芝荔不免心疼不已,想着笛飞自幼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要说饭菜不合口味,连餐具不合心意她都会只吃几口便放下了。芝荔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笛飞说:“你平时就吃这个?”

“没有啦,今天学生体能训练任务不重,才吃这个。平时他们任务重的时候吃的蛮好的。再说这边请的是四川当地的厨师,也不太会做清淡的菜,所以才这样。”笛飞当然知道芝荔的想法,为了不让她担心,她故作轻松地说道。

芝荔红了眼眶说道:“那怎么不回家吃呢?”

“我下午还有课啊,回家来不及的。”笛飞挠挠头笑了笑说道。

笛飞在绍兴女校时,从来不吃学校的饭菜,中午也是开车回家吃饭的,但到了重庆之后,工作时间有些紧张、苏家住的距离她工作的地方又很远,便不能中午回家吃饭了。

芝荔流下泪来,心疼地道:“他们也太过分了些,吃饭能有多大的花销,连这也不舍得,你一个大家小姐的,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还有这饭盒也未免太粗了些,伤了嘴唇可怎么好?”

“没那么娇气了,阿姊。你瞧,这么多人看着呢。”笛飞忙劝芝荔道。

芝荔擦干眼泪说道:“我来跟你住,给你做点菜吃,不让你再吃这些东西。”

笛飞笑了笑说:“那我可就享福了。”

随即,芝荔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二太太怕是不会同意我跟你住吧?”

笛飞不由得一笑:“我母亲对你那般冷淡,你还叫她二太太?”

芝荔低头道:“她对我冷淡也是情理之中的。”

笛飞不由得又心疼起来,柔声道:“哪里是情理之中,是她不好,只不过我也是无奈。”随即,轻轻笑了一下,拉住芝荔的手柔声道:“只好我来补偿你了。放心,她那边交给我,你回去收拾收拾随身带的东西,明天就搬到我的公寓住。”

芝荔闻言,有些担忧地问:“我会不会给你找麻烦呢?”

笛飞笑道:“瞧你,瞻前顾后的,不想那么多,你不用担心这些事,都交给我,好不好?我去跟母亲说,我来安排,你只不要嫌弃我的公寓太小,不要介意跟我挤一张床上睡就好了。”

芝荔闻言,依偎在笛飞怀里甜蜜地笑了。

晚上,笛飞回到苏家,处心积虑地想好了一番说辞。她洗漱完毕后黏在母亲怀里,笑着跟母亲抱怨了一番饮食,又说没人沏茶等等的话,随即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三姨奶奶有个汝窑的茶碗,也不知是不是。”

“她还有汝窑的茶碗?”王氏疑惑道。

笛飞轻轻点了点头,王氏随即不以为意道:“什么稀罕玩意儿,你若喜欢的话,我差人留意着,给你弄来便是,或是找三姨奶奶买过来。”

“哪有那么容易得的?再说,人家三姨奶奶视作珍宝的东西,我们怎么好买来?岂不是有点仗势欺人的意味?”笛飞理了理自己的头发道:“姆妈,不如就让三姨奶奶去我那边住几天吧,我下班了还能有口热茶喝。”

王氏听笛飞说的可怜,十分心疼,开口道:“那你带个丫头过去吧,小婷从小就服侍你,如今让她去照顾你。”

“丫头哪里能那么贴心呢?”笛飞摇摇头道。

“瞧你这话说的,她一个青楼女子就贴心了?”王氏笑道。

“妈,您别总这么说,她通诗书,懂昆曲,精于茶艺,又心细。我之前被中统带走的时候,她给我做了几个简单的小菜,比家里厨房做的强多了,那时候天气热,我又心情不好,亏了她做的那一手好菜了。”笛飞一边看着母亲的神色,一边小心地说道。

“你被中统带走,她去给你送饭了?”王氏疑惑了一下,心中对藤芝荔照顾女儿添了一分感激。

笛飞见母亲面色和缓,忙又开口道:“是啊是啊,她做饭手艺一流呢。茶也沏的好,每次让丫头给我沏茶,不是水凉了,就是乱放东西,弄得好好一碗茶,异香异气的,要么就是乱用茶碗,浅青色的茶汤,非给我拿个黑乎乎的建盏,看着就难以下咽……”

王氏温柔地打断了笛飞:“好了,一个大家闺秀的,唧唧歪歪这些小事。你呀,真是让宠坏了,那你平日跟丫头说啊,让她们学着点伺候你啊。”

笛飞笑笑摇了摇头道:“算了吧,我才懒得跟她们多话,索性不喝就算了。再说,我又不是她们的老师,教她们这些干嘛。况且,她们动辄得咎的,我再因为这点小事说她们多不好。”

“你呀,就是从小不在家里呆着,身边人都拿不准你的秉性,自然不得你的心。诶,那常家送你的两个丫头呢?用的合心吗?”

笛飞笑着摇头道:“他们家一向不在这些事上讲究,调教出来的丫头,就更不行了。两个丫头,两个小厮,我让他们暂时先住咱们家里了,姆妈看着哪里缺人就将就着用吧。就让三姨奶奶去陪我呗?我一个人住着也怪孤单的。”笛飞撒娇般地摇了摇王氏的手道。

王氏想了想,也只得点头同意了:“那你把家里带来的那个汽车开走吧,上下班,你们俩出去听个戏什么的也方便些。如今炮火连天的,也讲究不了那么许多了。”

“我坐黄包车就行,家里的车就带来了这么几辆,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再开走一辆,那咱们西院的二姨奶奶不更记恨我了?”笛飞摇摇头道。

王氏立时横了眉毛道:“还反了她了,轮得到她记恨你?你明天就开走,我看她敢说个不字?!如今到底还是我当家!”

“姆妈别生气,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一个丫头罢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姆妈多少看大伯面子。”笛飞忙劝道。

“唉,东北刚出事时,他们就已经这样了,人啊。”王氏叹气道。

“姆妈别生气,我开一辆车走便是了。再说,两个哥哥不都主管着正经事呢吗?您何必跟个丫头出身的姨奶奶计较。”笛飞笑着安慰母亲道。

第二天晚上,笛飞便开车带着芝荔回了自己的公寓中。笛飞公寓必要的桌椅、沙发、洗漱间等等都还算齐全,只是略显简陋,可芝荔却十分开心。笛飞生怕委屈了锦衣玉食的芝荔,特意置办了许多家具。二人一起在狭小而温馨的公寓内收拾着,芝荔脸上第一次充满了柔和而温暖的神色。

“阿姊,那汝窑的茶碗你带来了吗?”笛飞边收拾东西边问道。

“带了,怎么了?”芝荔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问笛飞。

“我就知道姐姐会带着。”笛飞笑了一下,继续收拾。

“你要用吗?我去拿给你。”芝荔说着便走去欲打开自己随身的那个暗红色小箱子。

笛飞却拉住了她:“我没有,就是随口一问,怕这一路颠沛流离的,别丢了它。我手上没轻没重的,怎么好用汝窑的茶碗,回头再不小心跌了它。”

“怎么会呢。”芝荔浅浅一笑:“而且,这汝瓷,再有多少钱怕是也难烧出来了,我哪会丢了它。”

笛飞看着芝荔浅笑,看得出她心情舒畅,便也十分开心,上前搂住她用不太地道的绍兴话:“阿姊欢喜么?”

芝荔真诚地点了点头,靠在她怀里用苏州话柔声道:“欢喜。”

“欢喜还这么惜字如金的啊,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苏州话?欢喜什么啊?”笛飞换回了国语道。

芝荔大胆抬头,正视笛飞,认真地道:“欢喜侬啊。”

笛飞一愣,这是芝荔从没有过的直抒胸臆,她十分惊喜,又搂住她笑着,也尽量学着苏州话道:“吾也欢喜侬。”

忽然,笛飞想起了什么,开口道:“阿姊,我送你一样东西,你肯定喜欢。”

笛飞打开自己随身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包的很仔细,递给芝荔。

芝荔见形状,猜到是墨,便笑道:“你这是又得了好墨了么?”

打开一看,原来是明朝程君房的墨,芝荔惊喜万分,虽然她手里也有几方好墨,但这明墨已经渐绝于市面,很难买到了。

“呀,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好的一方墨啊?”

“来的时候,带不了这么多汽车,就把我那个敞篷的卖了,后来在长沙碰见合肥张家的三小姐,我才知道是他们家买去了,他们家也觉得买的便宜了,就送了我这么一方墨。”笛飞解释道。

芝荔却有些不舍,她知道笛飞很喜欢汽车,如今卖掉了,怕是有些不开心。笛飞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一下道:“逃难嘛,还什么汽车不汽车的。还好咱们家自己开着轮船公司,不然这几辆车也是运不来的。再说,若不是这个机会,我去哪儿找这么一方古墨来哄姐姐开心呢?”

芝荔也笑了一下,小心地收好了那一方明墨。

凌晨时分,笛飞睡梦中仿佛听见身边熙熙簌簌的声音,眯着眼睛像身边望去,只见芝荔的身体有些颤抖,便忙起身靠在床头,柔声问旁边躺着的芝荔道:“姐姐是不是烟瘾犯了?”

芝荔一路颠簸到重庆,还未来得及吸鸦片便已经搬进了笛飞的公寓,知道笛飞不喜欢鸦片烟的味道,她便没有把鸦片带来,昨晚安定下来后,几个月的烟瘾一时犯了,难以自抑。经笛飞一说,又觉得烟瘾更加厉害,不由得又觉百爪挠心,忙闭上眼睛,定了定心神,沙哑着嗓子道:“吵到你睡觉了?”

“你瞧,被角都湿透了,阿姊难受坏了是不是?”笛飞忙起身扶住芝荔,芝荔烟瘾发作,瘫软在笛飞怀里,微微喘着气。

“还要忍着不告诉我,怎么一点也不心疼自己。”笛飞搂紧了芝荔。

芝荔想要挣脱她,却浑身无力,眼泪横流。她忍不住把手指放在嘴里,咬出了血,笛飞忙把她的手拉开,把自己的手放在芝荔嘴边。

芝荔摇着头挣脱着,痛苦地喊着“不要,笛飞。”她怕伤了笛飞,然而笛飞却搂的更紧了:“我知道阿姊痛,让我陪阿姊一起好不好?”

芝荔终于失去理智,咬住了笛飞的手腕处。

笛飞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渗出血来,脑门上疼的冷汗直冒,却始终没有推开芝荔。

简陋的公寓里,笛飞坐在床边搂着芝荔,淡粉色的睡衣袖子染红了一片。


周末,笛飞和芝荔回到苏家吃饭,一大家子人,虽然已经没有了在绍兴的煊赫,却也是热热闹闹的。

席间,王氏看见笛飞手背上裹着纱布,十分担心地走过来,握住笛飞的手问道:“飞飞,你手怎么了?”

笛飞轻轻抽出手,故作轻松的笑笑说:“没什么妈,陪学生上体育课,让单杠碰了一下,不要紧的。已经要好了,他们非不放心,要给我包扎一下,其实小题大做了。”

芝荔别过头去没有看笛飞。

王氏怒道:“你不是教数学和英文的吗?好好的为什么陪他们上体育课?这是什么学校?!给他们递辞呈,不教了!”

“诶,别啊妈,我已经答应教人家的,怎么好随便不去了呢?再说,体育课是我自己非要去的,我没见过他们练单杠,就去看看,是我自己不小心,我以后小心点就是了。”笛飞连忙柔声哀求母亲道。

“小娟。”王氏唤着自己身边最信任的陪嫁丫头道。

“小姐。”小娟依旧保留着王氏在闺阁中的称呼。

“明天起你陪着二小姐上班下班,替我看着她,谁敢再伤了她一根汗毛你回来告诉我,看我不拆了他们学校!”王氏高声道,眉宇间颇有几分将门小姐的英气。

“母亲!”笛飞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由得提高了声量:“哪有人上班带个丫头的啊。母亲真是气急了?”

旁边的苏诚毅也笑道:“夫人啊,我看也不是什么大事,飞飞去英国时也不曾带着丫头,如今就在我们跟前,能有什么事啊?她也是看熙沪和韩中赫的关系才答应教书的,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再说,就算我们飞飞是个小姐,如今也算是教书先生了,哪有教书先生带个丫头的呢?”

王氏这才稍稍平复气息,又心疼地拉着笛飞看了半天道:“我看你还瘦了些,吃的不舒服吗?”说罢,王氏疑惑地看了一眼芝荔。

笛飞连忙挡在前面开口道:“三姨奶奶每日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我从来没吃的这么舒服过,不过是这两日天热,我自己贪凉,在外面多吃了几碗冰淇淋,可能肠胃有些激着了,不大想吃东西,我以后再不吃凉的了。”


回到家中,笛飞坐在床上,芝荔坐在一个小马扎上,俯身给笛飞的手背上药,笛飞笑笑说:“姐姐,都这么多天了,早都好了,不用上药了。”

芝荔红着眼睛,一言不发,继续小心上着药。上完药,芝荔轻轻吹着笛飞的手,红着眼睛道:“也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

又见那伤疤还微微有些渗血,芝荔不由心里一酸,从那个小马扎上跌落下来,跪在地上,俯身在笛飞大腿上,呜呜地哭了。

笛飞伸手温柔地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慰道:“姐姐快起来,看跪着伤了膝盖。瞧你,每次帮我上药都要哭一次,我手没什么事,你眼睛倒要哭坏了。”

芝荔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笛飞的手,无限悔恨地说:“这么深的伤口,怎么会没什么事,我看着就好痛,怎么会伤你伤的这么深。”

笛飞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拉着芝荔,刚要用力把她拉起来,却见芝荔忽然情绪激动,伸手打了自己一巴掌。笛飞慌了,忙从床上滑下,一把摁住她的手臂:“阿姊,你这是干什么?!”然后笛飞伸手轻轻抚摸着芝荔脸颊的红印,十分心痛地说:“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呢?”

芝荔呜咽不止,笛飞忙搂住了她,柔声安慰道:“我伤一下,能换来你戒了烟,也是划得来的。”

芝荔摇头道:“哪里划得来,你以后不许这样了。我确实是该罚跪的。”

笛飞正色道:“乱讲!除了祭祖,不许你轻易下跪。快起来吧,膝盖痛不痛?我只求姐姐以后再想吸烟的时候,就要想想我手上的伤疤。以前怎样劝姐姐,你都不肯戒烟,如今,若阿姊还疼我,就不吸烟了好不好?”

芝荔擦着眼泪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以后再不碰鸦片了。”

笛飞一手搂着芝荔,用另一只受伤的手拿着自己的手绢轻轻帮芝荔擦着眼泪,柔声道:“这点痛怎么比得上我看你吸大烟时心里的痛呢?只要你能戒了烟,就是再咬我一下,我都是情愿的。”

芝荔感动地倒进笛飞怀里,陶醉地闭上眼道:“怎么连手绢上都是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笛飞一愣:“我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芝荔看着她道:“阳光的味道。”

笛飞又笑了,把自己的手绢给了芝荔,笑道:“那姐姐拿去用吧。”

芝荔接过手绢后,笛飞饶有兴趣地打开,笑道:“姐姐你看,这个角绣着笛子,是先前祖父让绸缎庄专门给我和笛月姐姐做的。”

芝荔微微一笑,红着脸大着胆子撒娇道:“不许你叫旁人姐姐。”

笛飞一愣,明白了芝荔的意思,也不由得笑出了声。以芝荔的性格,很少这样直白地表露心思,笛飞因此格外地开心,忙陪着笑答应下来:“好好好,只管你叫姐姐好不好?”

第二天,笛飞正在办公室内备课,对一个男学生说:“小陈,这些就是我这几年上课的资料笔记什么的,我这就要去妇指会那边了,离得也不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还是可以来找我。”

“苏老师,您教的这么好,为什么不教了啊?我们都很喜欢听您上的课呢。”一个学生认真地问着笛飞。

笛飞的学生大多是黄埔军校毕业后加入军统的,在军统中学习过系统的发报等特工必须的技能后,如果有特别需要进修的,再送入笛飞他们这里进修。笛飞除了负责基础的数学和英语的教学外,偶尔也给学生聊聊自己在欧洲游历的见闻,再加上她是少有的国语标准的老师,听起课来不费劲,学生们都很喜欢她讲课。

“本来出来做事就是因为国家需要,那现在自然是国家需要我怎样就怎样吧。”笛飞叹道。

“您上次推荐我看的麦克白我已经看了,还想跟您讨论讨论呢。”那学生不无遗憾地道。

笛飞饶有兴趣地笑着,刚要说话时,韩中赫走了进来,接话道:“是啊,日后要更多跟英美打交道,需要苏老师这样的人才啊,那天派对上,连蒋夫人都夸奖笛飞的英文呢。特意跟胡宗南长官交代要调她过去。”

笛飞笑道:“哪里,夫人随口一提,谬赞而已。”

“以笛飞的聪明,当年若是在英国毕业后再继续读一个博士,就更加得心应手了。不过,恐怕那样的话,我们也就请不到苏大教授了,她这会儿八成就得在中央大学或者西南联大教书去了。”韩中赫笑道。

虽是玩笑,却勾起了笛飞心底的往事,当初她在英国毕业后,确实有机会去美国读博士。她毕业时才20岁,家里又富裕,完全可以再读一个博士。25、6岁回国找一个大学教书,也很符合苏家书香世家的祖训。但她觉得已经出国四五年了,如果再读一个博士,起码还要四五年,她因着芝荔而归心似箭,不想再在海外逗留了,便匆匆拿了学士学位回了绍兴。虽然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但笛飞心中确实是有些许遗憾的。如今韩中赫一提起,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韩中赫笑笑,正要开口继续说什么,忽然外面跑进一个学生喊道:“昨天晚上,日军从中华门进城,南京完全沦陷了。”

整个办公室的人顿时目瞪口呆,笛飞看向桌脚的日历,赫然写着12月14日。笛飞当天下午搬到了妇指会的办公室,南京沦陷的消息笼罩在重庆上空,整个学校都郁郁寡欢。

笛飞刚把车停在妇指会办公楼下,她四下打量了一下,环境似乎比之前教书时要好一些,薪水不如当老师多,笛飞倒是不甚在意。她日常开销主要靠苏家给她的股息分红,以及常家给她每月几百块的月例,工资的几十块钱,本来也不够她花,所以多少钱她心里并无所谓。

忽然,身后有人喊笛飞的名字:“笛飞。”

笛飞回头,却是思琪站在苏家的黑色轿车旁边。

“嫂子?你怎么来了?”笛飞笑着迎了上去。

“我来替你哥哥拿点东西,他在铺子里,走不开,让我来,刚在车上就看着像你,果然是,你怎么来这里了?”思琪笑着拉住了笛飞。

“我调到这里工作了。”笛飞笑笑道。

思琪不无羡慕地道:“真好,还是读书好,能来外面上班。”

“嫂嫂主管家里大小事务,说一不二,怎么是我们这种挤在格子间里上班的小人物能比的?”笛飞陪笑道。

“瞧你说的,你若真愿意当个家庭主妇,回你昆明常家去,还不是人人听令的三少奶奶?”思琪开着玩笑道,转念一想,又问道:“你公公婆婆都好吧?在昆明安定下来了吗?”

“都好,公爹前一阵子忙着西南联大的事情,婆婆也都好。”笛飞笑笑答道。

“那就好,按理,我也该常去信问问亲家情况,可偏咱们家在云南没有几个熟人,也不便照顾,我也是白问,就没有打扰他们了。那边生活恐怕比重庆还要艰难一些,如果有机会的话,让他们也搬来重庆吧,我帮他们安顿。”思琪笑道。

“嫂嫂家事繁忙,不必挂心,熙沪的两个哥哥都在昆明教书,一家人互有照顾,日子还可以。”

“我还真的挺羡慕你们这样的,只可惜我没读过大学,不能教书。”思琪不无遗憾地说着,然后上前轻轻帮笛飞整理着衣服。笛飞不疑有它,她本就跟着这个嫂子十分亲近。

“教书先生男的居多,一进办公室,烟味、汗味。嫂子回家后千万别跟我母亲提起,否则她又该让我回家住,不让我上班了。”笛飞苦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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