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对于X市来说,实属罕见。
窗外的天光明亮得过分,偏偏不似阳光般刺目。临寒疑惑着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漫天白絮登时映入眼帘。
纷纷扬扬的雪下得突兀肆意,瞬间模糊了远处重重楼景。
【下雪了】
她给置顶的联系人发去一条消息,盯着手机等待回信。
对方没有打字,直接拨来一段通话,语气中带着亲昵:“看到啦,我这里也在下,雪还挺大。”
翻了翻天气预报,稍作忖量,临寒回复道:“你那里楼更高,是不是景色不错?”
不出所料,她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
“怎么,想过来看?”
“对,几天没见了,也想看看你。”临寒平静地打了一记直球。
虽说希望是自己过虑,但有些事,她理应多留意。
对面不疑有他,笑吟吟答复:“那帮我带碗炒饭,我要你上次买的那种,记得多放点辣。”
临寒一口应下,看了眼时钟:“我半小时后到。”
临寒输入密码打开门。
穿着棉睡衣的女子在门后等她,长发披散,笑意盈盈。将手中的打包盒递去,临寒进门,隔断外界的寒气:“自作主张帮你带了杯奶茶,是之前你夸过的那家。”
对于来徐古月家里做客这件事,她早已熟门熟路。
每当她主动带点什么东西,大小姐都会格外开心,不管带的是什么。大概是因为,对方的关注点并不是这些零碎的小心意,而是自己本身吧。
徐古月在家里总是十分随意,两人熟了后更是如此。临寒将沾了雪点的大衣脱下,一时被室内的温度熏得双脸泛红,她翻出徐古月专门为她准备的小兔子拖鞋,跟随后者走到了餐桌旁。
餐桌边上是采光的落地窗,剔透的玻璃将外界的雪景映得纤毫毕现。
“这个点还没吃饭,在工作?”
“嗯,刚陪客户聊完天。”
徐大小姐颇不雅观地咬着筷子,解着刚刚被她不小心弄成死结的塑料袋。
临寒撑着下巴端详她与往常无二的神态动作,凌厉的细眉不由舒展了些,流露出几分安心。
“辛苦了。”
徐古月从香气四溢的炒饭中抬头:“你呢,今天是工作日,怎么舍得跑出来了?”
往常这种时候,临寒大概只会晚上陪她出去吃个宵夜,两人坐在热闹的夜摊或者餐馆幽静的角落闲聊一周的动态,今天却一反常态直接跑到她家来,令她颇为好奇。
抱着暖手的奶茶,临寒道:“今天是初雪。”
四目相对,她继续缓缓讲道:“我偶尔也迷信一回,相信初雪会带来好运,所以说,想和你一起看看这雪。”
徐古月眨了眨眼:“你看韩剧?”
临寒不解:“这有什么关联?”
见她窘然,徐古月扬起嘴角:“伤心啊,以为你特意找我表真心呢。”
“先乖乖吃你的。”临寒打开手机迅速搜索初雪的其他含义。
——和心爱的人一起看初雪,就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
这句话长得跟Flag似的,有些恶俗,但临寒不得不承认它挺浪漫。无奈扶额,天知道她完全没想这么多。
说一辈子什么的,太长了。
小情侣间调情用的话,在向来严谨的理科咸鱼看来是太不负责任的承诺。事不轻言,言而有信。对于她的价值观来讲,说谎和背弃承诺是两个概念。
庆幸的是,她知道徐古月不过随口调侃,没较真,也没把这个意思当真。
她只是在担心而已。
通过零碎的细节,她单方面修修补补,拼凑出了那个故事。徐古月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聊天中偶尔有只言片语零落,总让她不自觉竖起耳朵多付几分心思。
乍见雪落,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徐古月一直如初见时那般大方明媚,有时会使些小性子,大体看上去正常无比,若非亲眼望见她失控的模样,临寒也不愿相信她心里埋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
将目光移至窗外,临寒俯瞰雪景。对面小公园的树顶刚积了薄薄一层雪,掩不住常青叶的暗绿,没了行人,小湖一片安静,只有旁边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车提醒着她城市的喧嚣。
“想出去散步?”声音在耳畔响起。
临寒已经习惯她忽然靠过来的动作,认真思考了下,答道:“算了吧,冷。”公寓里暖气足,将冬天烘得跟初夏似的,直教人不想动。
她回头,差点和近在咫尺的眼睫毛撞上,瞳孔一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扑到了怀里。
徐古月抱着她:“我今天好开心。”
她愣了一下,虚虚环着徐古月的背:“忙到现在才吃饭也开心?”
环抱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徐古月摇头:“你这么挂念我,我开心。”
原来自以为藏得紧实的小心思早已被看得通透,临寒索性同她摊开来讲:“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徐古月嗯哼一声,又蹭了两下。
“嗯,看来是我多虑了。”临寒大大方方任她蹭。
饭后,两人窝回沙发上。
徐古月喝着温热的奶茶,叹气:“被你这么照顾,最近都长胖了。”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临寒清楚自己的小女朋友全身上下才多少肉:“放凉了喝就好,冰的奶茶没热量。”
“……还是你会扯。”
继续延伸就没意思了,临寒抱着膝盖,将目光从徐古月的电视屏幕上移开,回到原话题:“附近好像开了几个新店,不清楚有没有好吃的,我回头研究研究。”
“好。”徐古月懒洋洋点头。
难得温存,她们今天放的是催眠的文艺片,看着看着,两人一同走神。
“有一说一,”临寒把快要睡着的徐古月从沙发边缘捞了回来,“你真的没事?”
睫毛扑闪几下,徐古月愣愣道:“什么事?”
临寒说话的语气向来平和,生气时顶多声音加重点,温柔起来亦不过像凉白开。她放缓了语气,认真道:“就那个事。”
再眨了眨眼,朦胧的困意消散了。
大小姐托着腮,作专心思忖的模样,眼皮耷拉得低低的,教人望不清神色。等待里,饶是临寒再好的耐心,也不免有些焦急。
深吸一口气,她说道:“当我没问过吧。”
“别啊,”徐古月这下回得快,拽住临寒的袖口,甜甜一笑示好,“知道你担心我,不过放心,我没这么脆弱。”
临寒望着她,目光复杂。有些问题她想问,但现在不合适。不知什么时候合适,可能以后也不合适。她捏了捏徐古月的手指:“好,听你的,我放心。”
大小姐笑得更甜了。寒风骤去,冰雪消融——她牵起临寒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本来吧,我还是有些怕的。”
电视里响起舒缓的音乐,她歪着脑袋,悠悠道:“可是看到你,我突然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如良药,驱我伤寒。
临寒低声回道:“嗯,这是我的荣幸。”
电影进度条自顾自跑了半天,两人这才把注意重新投回屏幕。
大小姐聚精会神看着电影,临寒继续走神。望着徐古月头顶清晰漂亮的发旋,她苦笑了一声。
何德何能,成为你精神上的慰藉?
这场恋爱谈得太过沉浸了。从被试探到接受,越来越抽不开身。
徐古月伸了个懒腰,自然而然侧过身,环住临寒,倒在她身上:“还在纠结呢?”
“没呀。”这怎么看出来的?
抚摸着人的脸,让她转头来与自己对视,徐古月轻轻道:“几年过去了,我真的想开了不少,偶尔伤感,那是特殊情况。”
“那件事本来就是她提议的,我没阻止而已。曾经让我纠结的,是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临寒默然。
“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会把她忘掉,把那些事忘掉,积极治疗啊,”长长呼出一口气,徐古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呓道,“总让你担心,我会心疼的。”
“现在想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喜欢她。她对人爱答不理,我问三句才会回一句,她从来不主动找我,每次都是我凑上去找她。明明一直有人追我,我怎么就偏偏吊在她那儿了呢。”徐古月眯着眼睛,搜刮着脑子里的零散回忆。
“她做事特立独行,特别执拗,我从来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她脑袋里有时候会蹦出一些特别的想法,令人匪夷所思;她成绩那么好,却压根没几个朋友……就我眼巴巴贴上去找她玩。”
说着说着,语速逐渐变慢。
她抬眼,望见一双黑得深沉的瞳孔,与其中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
“对不起,我不该提她的……”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大小姐有些无措。
“没事,”临寒抬手,蹭了蹭她的脸,“想说就说,别哭。”
“谁哭了——”下意识的反驳脱口而出。话音落,她怔怔愣在原地。
脸颊上冰凉的触感夹杂些许痒意,原来她早已泪痕满面。
“太丢人了,”声音不知不觉间哽咽了起来,徐古月将脸埋入手掌,“怎么又在你面前哭成这样,真是太丢人了。”
“好,那我不看,”临寒叹着气,将人搂入怀中。搜刮着脑袋里一切能安慰人的词句,从未如此恨自己语文没学好。只能翻来覆去,来回重复着一句最简单的安慰。
没事的。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