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缄口难言【完结】>第44章

  伤怀的啜泣惊醒了沉睡的房间,顾知忧双臂抱膝,侧脸贴在膝上。

  庄严肃穆的法庭,是独角戏的舞台。她既是法官,又是犯人;既位列高高在上的审判台,又落座抬不起头的被告席。

  公理与正义之下,她一样样罗列自己的罪状。

  她这个人怯懦胆小,明明爱慕时愿,却不愿表露分毫,而是选择玩起暗恋暧昧的游戏。

  只敢把喜欢藏在心底,敏感地窥视那人的态度,稍有风吹草动,又把刚迈出的步伐收回半步。

  懦弱也就罢了,她还有眼无珠。

  不曾真正洞悉时愿的心意,还把那样赤诚的热爱曲解成坦荡的友情,心安理得地享受时愿的温柔,白白让她的心上人等了这么多年。

  两条罪名落在身上,她无从辩驳,也不想狡辩,只希望在未来的时光里,尽她所能弥补时愿。

  最好的主意,就是将余生都赔给她。

  审判还未终止,吵闹的铃声将她从法庭上保释出来。

  顾知忧先是一惊,再是升起某种微茫的希冀,把手机慢慢翻转过来。

  桃花眼中,刚刚点亮的星光,又陨落在地平线之下。

  是顾萧杨的来电,不是时愿。

  顾知忧低着头,柔荑迅速抹去眼泪,在出声前清了清嗓子,低声说:“喂。”

  一个字,相当于转瞬即逝,她又善于掩饰,根本听不出哭腔。

  不过,电话那头的哭腔倒是显而易见,“姐,你现在在哪里?爸爸午后突发心梗,直接倒了下去。妈妈和许叔在送他去医院的路上,我正从公司往那边赶,姐你也快过来吧!”

  听到这话,顾知忧的心脏沉沉下坠,摔成锋利的碎片。情绪失控前,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咽喉,窒息的疼痛感唤回些许理智,让她在自暴自弃的红线前停住,问清医院的位置。

  失去灵魂的躯壳从地板上爬起来,行尸走肉一般离开公寓。

  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的路况,顾知忧咬着牙,不让呜咽声从齿关走漏。

  胡乱用手背拭去泪水。

  重重地靠在椅枕上,她悲观地想,人活在世上,是不是就是为了经历不幸?

  或许有些人生来就被命运诅咒,注定不能如愿以偿,比如……她。

  因为她发觉,所有珍视的美好都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渴望拥有母爱,可她天生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她的妈妈为了诞育她与世长辞。

  她渴望拥有不离不弃的爱人,可眼下时愿不知去了哪里,与她暂时失去了联系。

  她渴望父亲康健,长命百岁,可她现在正赶往医院,父亲性命垂危。

  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顾知忧握着方向盘,阖上眼,深深地喘了口气。

  她多么希望睁开眼时,是躺在柔软的床上,时愿没有离她而去,微信的未读消息里,躺着她的早安问候;顾柏舟也没有突发心梗,安宁地坐在书房,盼望周六她回家看望。

  多么希望,一切都是噩梦而已。

  思绪回到现实,满目是黑白灰的荒芜人间。顾知忧在医院的露天停车场与顾萧杨碰头。

  匆忙推开驾驶座的门,鞋跟触地的须臾,腿软得差点摔了一跤,幸亏手上还倔强地带着劲儿,才能稳住身形。

  顾萧杨与神情恍惚的她对视,讶异地发现她眼里的白玉表面爬满了血丝,以及,目光空洞得古怪。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姐姐。

  封闭阴冷的走廊里,亮着惨白清冷的光。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回荡,掩盖住细碎悲痛的啜泣。

  消毒水混合药物的刺鼻气息肆意横行,惹姐弟两人不由得皱了皱眉。

  抢救室外,杨妍坐在长椅上哭红了眼,顾萧杨快步赶到她身边,把稚嫩的肩膀借给母亲依靠,嘴里说着安慰的话。

  越是紧急关头,他越不能乱了分寸,只能咬着牙将眼泪咽回肚里。

  顾知忧走到许管家面前,嗓音喑哑询问具体情况。

  顾柏舟是在沪宁华庭倒下的,当时顾萧杨并不在场,所以他的话也是在转述,顾知忧想要知道事情的全貌。

  许管家深深地看了抢救室一眼。顾柏舟被推进门,快一个小时了,凄厉的红灯仍然亮着。

  他长叹一口气,娓娓道来。

  其实,自从换季以来,顾柏舟身体就出了毛病,尤其是一到晚上,常常在睡梦中胸闷心慌。

  只是他逞强得很,不听劝,对妻子与管家的声音充耳不闻,还对他们强调,不许向顾知忧打报告。

  今天中午用过午餐,顾柏舟照例去楼上卧房休息。谁料爬楼梯时,他突然晕厥踩空,从楼梯滚下来。

  说起当时的情景,许管家依旧惊魂未定,叹道:“还好老爷距离平台只有两级阶梯,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听完许管家的陈述,刺骨的寒意如沼泽地的藤蔓,裹挟住手足,顾知忧一阵后怕。

  事情演变到今日的田地,许管家难辞其咎,佝偻着腰,悲伤地掉了滴眼泪。

  “都是我不好,我应该提前告诉小姐的,怎么就分不清轻重呢?”

  不幸已然降临,追究谁的责任都没有意义,顾知忧扶起许管家,沉默地望向抢救室,祈祷顾柏舟安然无恙。

  太阳向西偏移,凄凉的光线里,飞舞着零碎的尘埃。顾萧杨递来一瓶矿泉水,“姐,喝点水吧。”少年的嗓音在变故中磨练得低沉喑哑。

  顾知忧木然抬起头,僵硬地去接。

  余光所及,抢救室的红灯骤然熄灭,门朝里拉开。医生单手取下口罩,“谁是顾柏舟的家属?”

  扫了一眼蜂拥而至的四人,医生淡然宣布,“患者抢救成功。”

  吐出的气息在颤巍中变得轻盈,蜷曲的手指从冰凉的掌心逃离。

  爸爸没事。

  顾知忧的眉宇稍有舒展,医生又嘱咐了诸多注意事项。顾柏舟患上心脏病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是急性发作,最好能够住院治疗。平日里切忌动怒,一定要按时服药。

  迟暮与落日吻别,清辉的光束照亮病床垂落的垫单。

  顾柏舟住的依然是vip病房,除了完备的起居设施外,还安置了一张陪护床。

  杨妍留下来守夜,让许管家送顾萧杨回家,明天还要上班。

  顾萧杨不肯,说要陪着爸爸。

  少年纯粹的孝心分外执著。

  僵持不下,顾知忧上前拍拍他的肩,温声劝道:“小羊,回去吧。”

  顾萧杨神情沮丧,姐姐也不理解他吗?

  随后听到:“这几天我给你放假,明早你直接来医院,换杨姨休息。中午我从公司食堂打包饭菜给你们,好吗?”

  这样妥帖的安排比他执拗的坚持更好,少年俊逸的眉峰变得温顺,“我听姐姐的话。”

  夜幕携带孤寂降临,微风点燃一盏香薰,烛光在窗台上起舞。

  熟悉安宁的冷檀香,洗去白日的惊惶,给倚在床头的女孩一点拥抱和慰藉。

  望向透明的玻璃,映着阑珊的灯火,漆黑的房间,还有她的镜像。

  连镜像都形单影只。

  落寞地低头,每隔几分钟,又按耐不住伸手去翻阅微信等社交媒介。

  她总是疑心手机会临时罢工。

  要是害她错过了阿愿的消息该怎么办?

  分针走完两圈,催促时针迎接新的一天。确定时愿不会联系她了,顾知忧阖紧窗户,躺在枕上。

  翌日上午,坐在办公桌前,收到一条来自顾萧杨的好消息:【姐!爸爸醒了!】

  从字句到符号,都透露少年的欢喜。

  桃花眼里终于绽开笑意。

  顾知忧提前下班,按照昨日的约定,去食堂带午餐,还额外给顾柏舟打包了一份粥。

  隔着病房门,依稀听见虚浮的嗓音。平日里顾柏舟的声音浑厚有力,此番对比,叫她无端难过。

  顾知忧踯躅片刻,收敛好情绪,才扭动把手,拎着保温袋走进病房。

  窗外的风景不错,香樟树的绿叶在阳光下婆娑,致敬所有不屈不挠的生命。

  医用床的靠背抬高,被子搭在腰间,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里,粗细不一的线从领口冒出,连接心电监护仪。顾柏舟眼窝凹陷,面色苍白,嘴角却挂着一缕淡然的微笑。

  顾知忧看得心酸,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在置物台上,转过身轻声喊了句“爸爸”。

  顾柏舟朝她招手,叫她在床前的木椅上坐下,慈爱地关怀她的情绪,“昨天吓坏了吧。”

  红唇抿成一线,顾知忧微不可见地点头,在顾柏舟面前,她用不着伪装,或是故作坚强。

  耷拉着脑袋,就听见顾柏舟自顾自地慨叹,“爸爸老了,身体大不如前,总是让你们担惊受怕的。”

  顿了半晌,他深深地望了顾知忧和顾萧杨一眼,开口就是藏不住的遗憾。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你们成家立业。”

  人迈入迟暮之年,总是牵挂繁重,心绪万千。每一次阖上眼,都在犹疑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可这种消极的想法听在年轻人耳里,无异于一场凌迟。

  顾知忧听不得这种话,眼眶瞬间红了,别过脸,态度有些激烈,“爸爸别这么说。”

  顾柏舟愣然看着顾知忧,微微叹一口气。他怎么会没发现,从女儿踏进这扇门以来,就有意回避直视他这件事。恰巧说明,她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抵触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

  现在只是一句伤感的话,顾柏舟不敢想象,自己百年之后,顾知忧能不能接受现实,平安地走下去。

  抬头望着墙壁上的时钟,已然到了饭点,“不提了。知忧,我们先吃饭吧。”

  掀开保温盒的盖子,顾知忧将粥倒进瓷碗里,想到进门后都没看到杨妍,于是问顾萧杨,“杨姨呢?”

  顾萧杨火急火燎地把食物咽下去,“爸爸醒来后,说要看报纸,她就回去拿老花镜了,顺便带几套换洗衣物过来。”

  顾知忧哦了声,端碗坐在病床前,稍稍避开顾柏舟接碗的手,柔声细语,“我来就好。”瓷碗分量不轻,顾柏舟刚刚醒来,端着不一定称手。

  这粥煲得香甜软糯,只是不知道是谁的手艺,顾柏舟漫不经心地询问了一句,隐隐期待。

  顾知忧笑着将自己排除在外,“我可没这个手艺,这是我们食堂阿姨做的,爸爸觉得可还合胃口?”

  不是女儿做的,顾柏舟抽了张餐巾纸,中肯评价,“尚可。”

  收拾完顾柏舟的餐具,顾知忧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用餐。

  顾柏舟闭目养神,现在是十一月中旬,离顾知忧的生日不远了。

  兀自算了下日子,倏尔开口:“四天后,就是知忧二十四岁的生日了,打算怎么庆祝?”

  庆幸与难过,纠葛于病弱的躯体。

  庆幸的是,这副身子骨争气,在顾知忧生日前苏醒过来。若是错过了,他不知要遗憾多久。

  欣喜之余的忧愁,竟要委屈她在医院过二十四岁的生日。他虽然不迷信,却也觉得医院不是什么吉利的地方。

  想到这里,顾柏舟陷入自责愧疚。若非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必须卧床静养,他肯定要大摆筵席,邀请广大亲友给他的女儿庆生。届时,宾朋满座,才叫热闹。

  掌上明珠,不是夸张的说辞。

  顾知忧反应了两秒,她的生日这么快又要到了?

  摸出手机核对日期,顾柏舟说得没错,还真就是四天后。

  短短几日,事情像决堤的洪水,四面八方汇涌,冲淡了她对日期的感知。

  办公桌上的台历,两三日未做任何标记。

  顾知忧撂下筷子,下意识地回避。父亲卧病在床,她哪里还有兴致过生日?

  但不能直接这样讲,挤出体贴的笑容,语气撒娇,“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庆祝什么生日呀?”

  这话说的惹顾柏舟皱眉。孩子无论多大年纪,在父母眼里,永远都是孩子。

  更何况,他的女儿明明才二十四岁,哪里不算小孩子了?

  顾柏舟不满意顾知忧无所谓的态度,严肃地朝顾萧杨努嘴,示意他站在同一条战线,“小羊你说。”

  被父亲严厉地盯着,顾萧杨吞了下口水,看面色揣摩他的意思,又把视线移到顾知忧脸上,支吾道:“我……我觉得,姐姐的生日不能马虎。”

  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在民主扎根的土地上畅行无阻,顾知忧不再推拒,“行吧。”

  虽被拘在病床上,套着褶皱的病号服,也阻挠不了曾经的商业巨鳄叱咤风云。

  顾柏舟沉思须臾,目光锁定在唯一能使唤差遣的顾萧杨身上,当着顾知忧的面,给他布置任务。

  顾萧杨答应下,保证不会让他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愿愿视角的“这几天”留在【表白】那章~

  我是想先分享给大家看啦

  但是愿愿不让

  她说要让顾总第一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