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开进九间堂,在时愿家门口停下。
顾知忧扶着时愿下车,醉酒的人东倒西歪,一个趔趄。
顾知忧心头一紧:“阿愿,慢点。”
肃穆幽雅的庭院沐浴着月华,古木森森,人影憧憧。顾知忧许久未曾踏入这处院子,自上大学后就没有过了,但院落的景致仍然保持着记忆里的模样,可见主人的念旧。
三年前,时瑶曾动过修整庭院的念头。
院子的山石草木都是她们父母的手笔,漫步徜徉其间,依稀能回想起故人的音容笑貌,但总归有些了年头。
风雨磨平了观赏石的棱角,额外刻出一道道崎岖的裂缝,已不如从前美观。
时愿持反对意见,说什么也要保持原貌。
时瑶便随她去了。
屋内隐约散发着光亮,顾知忧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时瑶。
时瑶已经洗漱过,长发被挽起。卸下了平日精致的妆容,素颜多了分柔和。
她身上披着一件浅灰色睡袍,手中握着手机,似乎是专门在客厅等人回家。
时瑶看到顾知忧肩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时愿,深邃的眉眼皱起,担忧地问道:“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她眼睛看的是时愿,话却是在问清醒的顾知忧。
顾知忧自责不已,长睫颤动,实话实说:“同学聚会,阿愿替我喝了不少酒。”
时瑶顿时如鲠在喉。
得,又是她这个傻妹妹自愿的。
看到时愿迷糊虚弱的模样,她心里本来憋了团火,现在看来也不好冲顾知忧发作。
时愿把顾知忧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自己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诘问于她,等时愿一清醒,遭殃的可就是自己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辛辛苦苦地把阿愿送回家了。
时瑶露出微笑,客套地说:“有劳顾小姐送我家阿愿回来。”
私下里,时瑶没有称呼顾知忧为“顾总”。
轻手轻脚地接过时愿,又说:“这么晚了,我让管家送顾小姐回去?”
顾知忧推辞:“时董客气了,我想一个人吹吹风。”
礼貌地向时瑶告辞后,顾知忧正转身离开,又蓦然回首,盯着时愿潮红的脸,不放心地嘱咐道:“劳烦时董照顾好阿愿。”
时瑶愕然:如果没有记错,我才是她亲姐姐。
不打算跟小妹妹计较,面色如常地点头:“嗯。”
竹柏窸窸窣窣地摇曳。
目送顾知忧走出庭院,背影也消失在视野里,时瑶才拖着时愿进门。
大门阖上,拒绝了夜风进屋乘凉的请求。
时瑶踏着拖鞋刚迈出一步,耳畔突然传来声音,吓了她一跳。
“放手。”
一个没有感情的祈使句。
嗓音冷冽得如千年寒潭,咬字分外清晰,跟喝醉二字沾不上边。
时瑶懵然地松开了手,扭头对上了时愿清醒的眼,惊讶道:“你没喝醉啊?”
腹诽着:那你刚刚在顾小姐面前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是闹哪样?苦肉计吗?
时瑶憋笑,她妹妹真的做的出来。
时愿将胳膊从时瑶肩上放下来,扭了扭手腕。
她皮肤嫩,时瑶抓着她的手腕扶她这么一会,已经在瓷白的肌肤上留下了红痕。
不疼,但丑。
时愿垂眸,顺手拍了拍衣袖的灰。
针对时瑶“你没喝醉啊”这句话,似笑非笑地回道:“你又小瞧我。”
酒吧是
时愿记得一清二楚。
时瑶摆手:“不敢,您老人家多厉害啊。”
“我怎么敢小瞧您?”
时瑶还记着上回酒吧的事。
带妹妹散心喝酒,结果自己一杯倒了,还麻烦时愿拖着神智不清的她回家。
唉,丢人丢大发了。
时愿白了她一眼,径直走向房间:“困了。”
时瑶愣在原地,迷惑地眨了眨眼。
她怎么觉得这小兔崽子心情不好?
潜入漆黑的房间,时愿故意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床边,踢掉拖鞋,抱膝坐在床头。
月光撩开窗帘,偷偷躲进了室内,抚摸着时愿的鬓发。
下颌伏在膝上,闭上眼,车子后座发生的事如潮水般肆意漫延。
她像个溺水的人,苦苦挣扎到岸边,捡回性命,却心有余悸。
促狭黑暗的空间,仿佛摩耳甫斯织造的梦境。
耳畔是怦然的心跳,灼热的呼吸。睁开眼,她靠在顾知忧的肩上,顾知忧亲昵地圈着她的腰身。
时愿心潮澎湃,热泪在眼眶堆积,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已经许久不曾造访她的梦。
读研两年,每回快要在孤寂压抑中撑不下去的时候,顾小姐就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有时,顾知忧会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着温柔安慰的话。有时,她又对她莞尔,接着送上红唇,亲亲她的脸颊。
时愿发誓,即使在梦里,她也没有半分逾矩和亵渎。
而当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顾知忧就突然不见了踪迹,一句话也没给时愿留下。
时愿在惘然中惊醒,手指抚上胸膛,刺痛的感觉带她回到人间。
仰望着纯白的天花板,她的心口像被车轮碾过。
真的很疼、很疼,疼到无法呼吸,疼到让她轻而易举区分了现实和梦境。
自从她回到上海,不知道是不是距离太近的缘故,时愿再也没有梦到顾知忧。
是以,这一抬眸,算作久别重逢。时愿情难自已,第一次在“梦”中失了规矩。
时愿将脸埋进顾知忧的肩窝,汲取她的温度,又模仿她曾经对自己做过的,红唇轻吻她的脸颊。
不用顾及朋友的身份,不用考虑退缩的念头,她可以对着顾小姐疯狂地吐露心声。
“我好想你。”
既已逾闲荡检,索性放肆一回。
时愿准备吻上她的唇后,再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向她告白——我爱你,我从高中起就爱你。
可是,怀里的人呼吸一滞,浑身僵住,偏偏没有给出如她预计的反应。
她在紧张。
时愿得出这个判断,瞬间从情动中冷静,从迷离中清醒。这不是梦里的顾小姐的状态。
她眯着眸仔细辨认,狭窄的空间似乎是跑车的后座,鼻尖微微耸动,身畔的人也散发着梦里没有的玫瑰香气。
所以,不是梦吗。
时愿的眼神逐渐空洞,心脏猛然坠入谷底,凉意在血液里流淌,蜷曲的手指僵硬在掌心。
怎么办?她真的轻薄了心爱的女孩。
时愿深深陷入惊怖与无助。
脑海里首先想到的,就是装醉这条路。
毕竟,没有人会把一个醉鬼的言行举止放在心上。
时愿故作惝恍,呢喃着:“妈妈……”
此计一出,她的心上人果然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身体变得柔软,还体贴地拍了拍她的背。
时愿从膝上扬起头,伸手捞过枕边的小泰迪熊。
这只玩偶是15岁生日,顾知忧送给她的礼物。时愿视若珍宝,每晚都抱在怀里,就像顾知忧陪着她一样。
后来去了南京,辗转北京,小熊也跟着她走南闯北。
时愿红着双眼,紧紧抱住小泰迪熊,脸贴着它的绒毛,微微蹭着,低声泣诉。
“我是不是做错了?”
可惜,玩偶只能倾听,再借给她柔软的肩膀依靠,并不能告诉她答案。
*
闹钟于六点半准时响起。
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落落大方地登堂入室。床尾的垫单受空调风摆弄,乐此不疲。
凌晨两点半回到公寓,顾知忧困的不行,忘记调整闹钟,让它在今晨扰了自己的美梦。
桃花眼睁开一条缝,柔和的光线透进去。迷迷糊糊地关掉声响,翻了个身,准备安心补觉。
毯子掀开一角,凉风钻进被窝,贴身衣物的濡湿和凉意无法隐藏。
瞌睡被驱赶了大半,顾知忧摸索着将手探入身下,指尖一片冰凉。
记忆的潘多拉魔盒随即开启,她的脸颊开始晕染不自然的潮红,羞赧难当。
上半夜,她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梦。
梦里,她自作主张,竟然将跑车后座发生的事情续写了另一个版本。
“我好想你。”
时愿清冷的眉眼酝酿着醉态,指尖在空中抖动,温柔地贴上她的脸。
薄唇绽开暧昧的浅笑,时愿凑过脸,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了一瞬,就欲擒故纵似的退去一段距离。
而她恬不知耻地追了上去,缠着时愿的脖颈。拇指轻柔地摩挲她的唇角,确定好位置,直勾勾吻了上去,还是那种撬开牙关的深吻。
时愿乖巧得很,予取予求。
她吻完后,轻喘着气,耳鬓厮磨,“我喜欢你。”
故事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没有后续,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遗憾。
顾知忧撩起额前湿答答的碎发,指缝穿过发丛。她撑起身子靠在床头,眼神怔怔地盯着腿上盖着的毯子。
倏尔拧着眉头,懊恼不已。
即便昨晚氛围一度暧昧,也不该胆大妄为做这样的梦。置坦荡的时愿于何地,置她们的友情于何地?
顾知忧捂面。
啊啊啊啊她还有什么脸跟阿愿见面呐?
作者有话要说:
峰回路转之再转~
顾总:前面说我是受的站出来,(在梦里)我明明攻得很!
ps
摩耳甫斯:希腊神话的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