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甚至连身形都没动一下, 天韵就被她身上陡然散发的寒气震出数米开外——
“天韵,你越界了。”
天韵在风沙中站定。
只见旧雪肩头的伤口如同被灼烧,血色由殷红转为黑紫, 但她仿若没有感觉疼痛, 身形纹丝不动。
“你立过大誓, 不得主动出手伤人。”
尹新雪忽然被点醒什么, 是啊, 天韵曾当着她的面立过这个誓, 不得主动伤人。
天韵只是‘小小’地在旧雪肩上碰了一下,应该不会引发天劫吧?尹新雪侥幸地想。
可是旧雪那冷漠的神情, 却似乎不是这个么意思。
也说不定, 旧雪什么时候不是那副冰块脸呢……?
尹新雪暂时不想离去,她想看看旧雪会对天韵做到何等地步。
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一个不错的借口, 于是道:“选择取消。”
系统立刻:【取消退出穿书计划。】
【已取消。】
【检测穿书员精神力值——】
【检测到精神力值低下,处于脱节故障, 系统无法干涉,请耐心等待。】
·
天池。
容雨苍指尖往外散发一丝丝血气,血气不断往九方若谷蔓延出来的菌丝中钻,正是这团菌丝, 此刻将乌听雨、容雨苍和他自己三人护在其中, 才不至于使寒羚山的寒气侵入体内。
“还没找到吗?”容雨苍对远处在天池水面上奔跑的雪羚十七喊道。
狄跃跨坐在雪羚十七的背上,身上穿着尹新雪给天韵、天韵又留给乌听雨的御寒衣。
他的视线如鹰隼般往天池下探去,天池水深, 他的眼神更深。
一个多时辰前, 他们本来坐在雪屋里等待, 乌听雨突然从窗外看出去,说:“天池会放一道冰剑!”
从天池里只会飞出一种东西, 那就是天劫。
她并不知道这便是天劫。
雪羚十七和容雨苍却立即懂了,只不过当时他们没意识到这是即将落在天韵身上的天劫。
“为什么是冰剑?”狄跃皱眉,“这些日子我在天池种雪莲,同时亦在观测天池的动静,我发现每日会有许多道光从天池飞去山外,无非是几道旱雷,有时甚至只是场不大不小的雪。”
容雨苍:“那是因为天劫会针对立誓之人而有所不同。”
乌听雨:“冰剑是怎样的严重程度?”
容雨苍看向雪羚十七。
雪羚十七忽然有点得意,看来这里只有它懂,“对寻常的凡人,一道旱雷或是一道风雪便足矣。对于修士,天劫会演化成与之旗鼓相当的灵流。至于冰剑,可以说明两点。”
乌听雨立刻问:“哪两点?十`七`大人别卖关子了。”
雪羚十七说:“第一,说明立誓之人的体质与火相关,至少也是个火灵根。第二,能请动冰剑出山,说明天劫已经做好无法一击即中的准备,冰剑会与立誓之人缠斗,能和冰剑对上的人,那修为……”
说到这里,它自己忽然也意识到什么。
容雨苍与它异口同声道:“天韵!”
·
尹新雪始终担忧地看向冥谷入口,如果天劫会出现,一定是从那个方向过来。
“什么时候可以穿回去?”
系统:【请等待精神力值恢复至30%水平以上。】
天劫是比雪山发难更加残忍的刑惩。
她能阻止雪山发难,那是因为她是雪山的主人,她可以决定让或不让一个人来她的地盘。
但天劫是寒羚山对立誓之人的惩罚,她作为审判者,必须捍护寒羚山的威严。
倘若她在,好歹能帮天韵挡一挡——虽然雪羚一提醒过她,不要试图阻止天劫。但倘若是旧雪,大概率连试图都不会尝试,只会袖手目睹。
·
当天韵第一次立下那个大誓时,到此刻的任何时刻,她从来不敢忘记悬在头顶的这一道红线。
她是故意对旧雪出手的。
从前她恨旧雪不相信自己,看过寒羚山册后,她才明白,这一段师徒关系有多勉强。
她不能理解,出身可以成为一个人被诛杀的理由吗?
旧雪此刻不杀她,因为她身上已无罪孽,但倘若还有呢?
于是她割开自己的手,让彼岸花如烈焰般的血去触摸旧雪的肩膀,冰火相斥,师尊虽不动声色,不躲不避,但伤口留了下来,天韵破了自己立下的大誓。
她要看看,这一次的师尊,会选择什么?
·
“离预知只剩半柱香的时间。”乌听雨担忧道。
容雨苍等不及了:“我去帮他们!”
她一撤掉血气,九方若谷往前踉跄了一下。
他的菌丝只够将雪屋包裹,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在外行走,所以才需要容雨苍的人参之血加以支撑,毕竟他的修为有限,容雨苍撤掉血气,他的菌丝亦无法支撑。
风雪一下子从裂隙间灌进来,这场雪非同寻常,几人立刻感到手脚麻木。
容雨苍只好继续往菌丝中灌入血气。
乌听雨道:“只能相信狄跃了。”
的确只能相信狄跃,他家住长杀峰,从小随大人在山中奔走捕捉野兽,眼神被训练得极其犀利。如果连他都找不准天劫的位置,那就只能是天意如此。
雪羚十七一边在水面上跑,一边抱怨不断:“我真是疯了,居然跟你们这帮人一起抓天劫。虽然只要能将天劫扼杀在天池里,立誓之人就能保全,但旧雪大人回来找我算账怎么办?”
狄跃透过水面认真地观察水底起伏之处,每一道天劫出现时,水底的洛藕阵会出现微小的起伏,就是要找准起伏的点,然后趁其破开水面时将其扼杀,这时候的天劫是最脆弱的,只有这一次机会。
“我不理解,”雪羚十七虽说一直在抱怨,但脚步始终没有停下来,“容雨苍和九方要救天韵,毕竟那是他们的大师姐,乌听雨是因为喜欢多管闲事。那你呢?你为什么这么拚命地救她?”
“雨苍前辈救了我的鹧鸪,我欠她一条命。”他目光凌厉,始终不离开水面。
忽然他眉头一动,“就是这里!”
话音未落,他一跃而起,从雪羚十七的背上翻了下去!
·
争渡被天韵的灵流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他向来是知道旧雪大人出手果决不留余地,本想着拚命一搏,争它一口气,却没曾想,即便他拼了命,旧雪大人要杀他也如——不说碾死只蚂蚁那般,但也差不多是轻而易举的程度。
天韵以为旧雪重生后的修为再次达到一个新的顶峰。
只有尹新雪知道,旧雪一定是将所有的疼都忍在身上。
且不说与天韵之间的排斥,就单单天韵方才按在她肩上的手印,明明烧得连血肉筋膜都已连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痛?
还有与争渡这亡命之徒的对峙,争渡的修为足够他在九州大陆横着走,就算旧雪再怎么厉害,对上争渡也绝不可能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内里必定消耗了许多修为。
尹新雪如果在这时候穿回去,痛就在她身上了,啧啧,只是想像一下,都会倒吸几口凉气。
天韵视线越过旧雪,望向冥谷入口。
到时间了。
天劫该出现了。
她想,这是她给师尊的最后一次机会。
上辈子的过往,就当她自己一个人的痴心妄想。这辈子,不求师尊爱她,她只想看看,师尊会不会再杀她一次。
从旧雪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心情,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她不喜欢什么,她仿佛与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关联,只是因为雪山赋予她一个使命,她才不得已在世上活着。
尹新雪想,像旧雪这样活着,一定没意思极了。
天韵在等,旧雪也在等。
过了某一刻,旧雪身形终于不明显地动了一下。
旧雪望向冥谷入口,风沙卷着大雪灌进来,这个时刻,应当有一道天劫的。
大概她从未想过,天劫竟然也会缺席。
天韵更是没想到。
她本来算准了的。
过往的爱慕在天韵心里成了一个结,以至于她一方面恨旧雪到了极致,一方面又隐隐希望自己的真心不至于被辜负得彻底,可是在旧雪看向天劫该来的方向时,她终于死绝了心。
天劫虽未至,但天韵已经知晓答案,旧雪不会救她。
“把我的师尊还给我!”天韵突然爆发喊道。
连尹新雪都被吓了一跳,旧雪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所有前世今生的爱恨都在这一刻堵上心头,手在战栗,声音也因激动而颤抖,风沙从她耳畔哗然远去,旧雪就站在她面前,像一尊神,冰冷的神。
全部的恨意迫使她对旧雪出手,那速度实在太快了,争渡一口粗气没来得及喘出来,就看见天韵掌面直朝旧雪劈去。
从尹新雪的上帝视角,她看见天韵手心印着一朵烧得火红的彼岸花。
这是尹新雪只在原着剧情里看到过的描写,它出现在天韵讨伐寒羚山的那一场屠杀中。
这个印,名为‘死印’。
原着里天韵就是用这个法印战胜了旧雪——
在此之前,天韵从来没对任何人用过这个法印,因为她从未如此想杀掉一个人。
此刻她竟是对旧雪起了杀心。
这是连尹新雪也没想到的。
也只有尹新雪知道,天韵已经完全恨透了旧雪,然而以旧雪此刻的状态,根本没可能赢得过天韵。
雪羚一离得太远,这时候根本来不及扑过去阻止,旧雪瞳孔中天韵的身影越来越大,那仿佛是一朵燃烧的红花,燃烧着前世今生的恨意,滚滚而来。
如果旧雪在这时迎面接下这一掌,尹新雪几乎可以猜到接下来的场面,旧雪会被震碎五脏六腑,吐出一大口血来——这是原着里的描述,很快《旧雪残集》就会变成《旧雪残疾》。
·
眼看天韵这一掌一定会劈下来,千钧一发之际,旧雪向后一转身,烈火燎过她的衣角,顿时那处皮肉开绽,顿成灰烬,露出血肉下森森的白骨。
骨头上被烧出一道极深的裂痕。
尹新雪好似感同身受,神情不禁痛苦起来。
旧雪转身伫立。
表情依旧清冷。
方才那一掌天韵尽了杀心,她是能感觉到的。
此时天韵一掌落空,整个人被惯性带着冲出去,留下后背被暴露在她面前。
如果是真正的对战,天韵现在已经死了。
但旧雪没有在这时对她出手,她似乎根本没有与天韵交手的打算。
旧雪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她跃上雪羚一的背,淡淡看了天韵一眼。
没有恼怒,没有责备,只是淡淡的一眼。
天韵却被激怒了,在她看来,师尊此时的表情似乎对她充满不屑。
风沙乍起,天韵迎风而上,掠至高空,“师尊,你连与我交手都不肯吗?!”
雪羚一疯狂摇头,它是真的担心天韵:“收手!天韵!不要冒犯你师尊!”
天韵:“她不是我师尊!”
“走。”旧雪只是说。
雪羚一抬脚登上更高的地方,天韵结出一张巨大的泛红的网,将冥谷上空整个盖住,犹如铺天盖地般压下来,不留一丝缝隙给他们离开。
旧雪被迫落下地来,那仿佛是张烧红的铁网,燃烧的是主人的怒气,滋滋冒出火星。
从来都是她站在高处,这一次却被弟子逼得无法离开。
她的弟子要杀她,是她错了吗?
她看着天韵,说:“有人替你截住天劫,你已无罪,我不会与你交手。”
天韵眼神微动,视线忽然软了几分,犹如被风从耳边轻轻灌入,心头涌上股热流。
是新雪师尊回来了吗?是新雪替她截住的吗?
天韵刚要开口说什么,雪羚一神色却大变:“截拦天劫,是大不敬的死罪,谁敢这么做!”
忽然间天韵明白旧雪为何不肯与她缠斗,旧雪是要赶回寒羚山处决截拦天劫之人!
不。
她不会让旧雪去伤害新雪!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