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殿门口三人你看我我看你, 看了不知多久,也没人开口打破沉默。

  最后是雪羚五从院门前经过,见院门开着, 殿前还傻愣着三人, 才走进来, 龙须般的胡子在地上拖曳:“九方, 你回来了。既回来, 准备去逆舟堂习课, 还有天竹,你许多日没去, 落下不少功课, 快去补上。”

  在雪羚五眼中,容雨苍比天竹和九方年纪都长, 因此雪羚五见九方和天竹都没理它,于是对容雨苍开口道:“你是大孩子, 给小朋友们做榜样,去,将他们送去逆舟堂。”

  容雨苍一生最执念的两件事:天韵和拜师,却在同一天如天降甘霖般砸在她脑袋上, 将她整个人砸得云里雾里, 竟然品察出几分做梦的不真实,直到雪羚五浑厚的声音将她从梦里拉出来,她才醒悟:

  “羚五老师, 那个, 我还有事同他们说, 晚些时候再送他们去。”

  “可以,”雪羚五并不强迫他们, 只是叮咛:“最晚日暮之前要送他们来。”

  天韵:“为何要在日暮前?”

  雪羚五目光慵懒从她身上一扫,随即看向天边,“看。”

  天韵顺着一看,只见雪山巅落满阳光,如同披了件朦朦的橙色轻纱,“看什么?”

  容雨苍大概早已习惯雪羚五的脾性,轻咳一声别开视线,避免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尴尬。

  果然就听见雪羚五说:“因为日暮之后太阳就下山了,逆舟堂关门了,很难理解么?”

  天韵:“……明白了。”

  雪羚五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马上仲秋之节要到了,今日是逆舟堂孩子们下山回家的日子,日暮前所有孩子会被各家接走,你若来迟了,领不到功课,我可不会给你送来。”

  逆舟堂到饮冰殿统共没几步路,它就算送不过来,天韵还不能自己过去取么?

  忽然天韵却瞳孔微缩了一下,只见容雨苍和她是一样的反应。

  九方若谷不知道山上发生过什么,故此只有他脸上平静无波。

  日暮之前所有孩子会被送下山,狄家、宣家以及谷梁家一定也会派人来接孩子。

  谷梁护是偷上山的,他来时留了几个仆人等在冰原外,本是为了接应他偷得洛藕之后逃跑。

  从昨晚到今天,过去半天,或许仆人还有耐心在冰原外等,但若是其他家的孩子全部下山,只有他们家公子没出来,仆人就算再有耐心大概也沉不住气了。若是谷梁家主来要人,谷梁护放还是不放?

  狄跃潜入天池,偷盗洛藕未果,罪行极大,被扣押乃至被刑惩都合情合理。

  但谷梁护临阵变心,并未下水,只是坐在天池边欣赏风光须臾,虽有擅闯天池之过,但罪过不大。

  小惩大戒即可,若长时间将他扣在山里,恐怕会惹来修真界不满。

  雪羚五离开饮冰殿的院落后,天韵在檐下坐了下来,“不能让谷梁护下山。”

  容雨苍盯着天韵:“你真是天韵?”

  天韵抬眼,视线不自觉有些尬然,先前不知道容雨苍对自己的心思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再装作不知道,但她心里毕竟只有师尊一人,她不愿伤了容雨苍的心。

  容雨苍却似乎从她的犹豫中读出什么,在天韵回答之前,只见容雨苍挪开视线,欲盖弥彰地笑了一下:

  “旧雪大人终于收了我为徒,以后你我就是同门,只不过你这身体看起来比九方还小上许多,让我唤你师姐,我还真叫不出口。”

  “容雨苍……”

  “对了,”容雨苍像是为了掩饰情绪似的,根本不给天韵开口的机会,“后来我下山去看过那个来雪山求雪莲的孝子,他母亲虽疾病消退,却在之后的水患里被大水冲跑了。你救了她一命,她却还是因你而死。”

  “……”

  容雨苍明显是慌不择路,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太妥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无需为她的死感到自责,若非有你,她在更早之前就该死去了。”

  “嗯。”

  天韵没甚好说的。

  那场持续很久的水患她虽没亲历,但每日看到从窗前奔跑而过的雪羚羊,身上驮着一袋袋刚挖出来的雪莲,繁忙得没有停歇,她明白凡界正在经历一场灾难,无数人会因此遭遇不幸。

  尹新雪坐在殿里,能清晰听见殿外的对话,眼瞅着容雨苍将话题越扯越远,再聊下去,估计下一秒几人得感怀往事抱头痛哭,尹新雪连忙冲殿外唤了一声:“你们三个,进来。”

  天韵被从往事沉浸中拉了出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心情竟陷入沮丧。

  容雨苍这坏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

  三人一同走到殿门前。

  天韵深提起一口气,在门前站定,准备推门抬脚而入。

  上辈子她只进过一次饮冰殿,还是偷偷进去的,就是她偷亲师尊那一次。

  这辈子她还没进过饮冰殿,心中竟先忐忑起来。

  她总算能堂堂正正走进去了。

  当她推开门,见到光亮冰冷空无一物的殿内时,心骤然安静下来。

  殿内没有任何陈设,只有几根大立柱撑起大殿的顶,师尊坐在大殿地上,像许多年前她第一次偷入饮冰殿时见到的那样,师尊闭着眼睛,平静得宛如一池静静无波的水。

  脚每一步踩在冰砖上,都能发出清亮的声音。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尹新雪面前,尹新雪没睁眼,却微点了下头,意思让他们坐下。

  之前蚀骨钉的伤一直被尹新雪用内力压制住,虽时而发作却尚且能忍,但这几天棘手的事太多,她抽不出时间疗伤,蚀骨钉便像反噬一般钻出来,猝不及防在伤口上咬一下。

  所以她只要能沾地,必定会坐下来运转灵力,能缓解一点是一点。

  尹新雪闭着双眸,淡淡问:“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谷梁护?”

  天韵牵开衣摆,正对着师尊,面对面坐下。

  容雨苍和九方分坐在她身旁。

  容雨苍:“谷梁护虽未提及谷梁浅,但这孩子性子跋扈,兴许只是在伪装。若他离山后将谷梁浅复活之事泄露出去,谷梁家便会知道谷梁浅的魂灵一直被扣在寒羚,他们定会上山来讨说法,还会要求师尊将谷梁浅交还给谷梁家。

  而若此刻天韵以彼岸花的身份回来,他们必然会将矛头直指师尊,说师尊当年明面上诛杀于天韵,暗地却保全天韵的魂灵,助天韵复生。”

  “你想得很全面,”尹新雪轻轻道,“可若不将谷梁护交出去,谷梁家亦不会善罢甘休。”

  容雨苍:“就算将谷梁护交出去了,谷梁家也还是不会罢休。谷梁家一向就是不会罢休的,当年他们便是如此对待天韵,才使得……”

  天韵表面上看起来听得认真,实际根本没留心容雨苍在说什么。

  她盯着师尊的面庞,此时师尊闭眼打坐的模样与旧时重合,不禁让她想起当年饮冰殿内那个吻。

  那是她的第一个吻,她猜想——其实是肯定,也是师尊的第一个吻。

  对于天韵,那个吻,几乎是她上辈子与‘美好’二字相关的全部了。

  师尊的唇冰冰凉凉的,像夏天井里刚打起来的水,轻轻在唇上碰一下,就能品出几丝甜醇的气息。

  或许当时并不觉得甜醇,只是后来被岁月发酵,才越发感到那个吻的珍贵。

  重生后她多次冒犯过师尊,可是却再也没有那年那种打破禁忌的甜蜜之感。

  就在这时,或许是感受到天韵灼热的视线,尹新雪睁开了眼。

  天韵思绪本飘了很远,猝不及防与师尊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尹新雪:“……”

  天韵:“……”

  容雨苍正在说话,忽然间发觉气氛不对劲:“……”

  天韵发现自己竟被师尊瞧得紧张起来。

  她早已对师尊表达过自己的爱慕之心,也实际做出过犯上之举,按理说她没什么好隐瞒的,但偏偏她就是感到心虚,一看见师尊她就觉得口干舌燥,心里会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喜欢师尊,喜欢到想和师尊上`床。

  可是她自己也是矛盾的,当师尊待她温柔时,她想和师尊细水长流。

  当师尊待她冷漠时,她会控制不住自己,会生出将师尊囚禁起来的恶念。

  天知道栈桥上师尊丢下自己离开的那一刻,她有多么想将师尊撕碎捻揉至死。

  可是当她蹲在方路迷面前,尽管那时她没回头,但感觉师尊想来拍她的肩膀唤她,彼时她心中对师尊满是怨愤,因此当感觉师尊的手碰上自己时,她往前故意避开了。

  她讨厌冰冷的师尊。

  她是冥谷独有的彼岸花,世上只此一朵,只可以她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人,不能旁人丢弃她。

  这是她的骄傲。

  当师尊从雪窟离开时,她听见师尊在自己身后的地方,轻轻叹了声气。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怨恨竟又全消失了。

  她喜欢有人情味的师尊。

  她是怎么了,她的爱恨为何转变得那般快?

  尹新雪被天韵盯得不自在,眼神奇怪得很,一分不解二分探量,三分还有点不好意思,偏偏尹新雪找不出天韵这么盯着自己的原因,好在她有挂,于是调出系统:“汇报主角黑化进度、心跳值、侵占欲。”

  系统尽职尽责,不消半秒:

  【黑化进度15%(较上次降低13%)】

  【心跳值121(偏快)】

  【侵占欲300/500(较上次升高72)】

  系统补充道:【鉴于目前黑化进度较低、而侵占欲偏高的情况,建议你尽量收敛。】

  尹新雪:“然而一收敛,黑化值又会增加。”

  系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经系统检测,目前结局反覆在两个之间横跳。】

  尹新雪色变:“两个?你之前怎么没说过?不是结局一直没有任何变化么?!”

  系统:【有,但不完全有。】

  尹新雪:“……哪两个结局?”

  系统:【1-被蹂/躏至死,2-被蹂/躏。】

  尹新雪:“……”

  很显然,第一个是《旧雪残集》原本的结局,第二个是尹新雪进来掺一脚之后的结局。

  系统说得不错,有变化,但没完全有。

  尹新雪:“好歹少了两个字不是?”

  系统:【准确来说,你是将十年有期徒刑变成了无期徒刑,相信穿书局的领导并不会因此对你进行表彰。】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