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天都没听见系统做声, 在去冷殿的路上,尹新雪趁天韵在耳边像蜜蜂一样嗡嗡说个不停的功夫,分神在识海中唤出系统——

  【主角没有继续黑化倾向, 且结局没有往更差地步发展, 故不作通知。】

  【再见。】

  “你等一下。”尹新雪在识海中道。

  【叮, 一下, 结束, 再见。】

  “……”

  来去如风, 尹新雪话还没说完,系统就消失了。

  一般系统这种反应, 如果不是穿书局正在倒闭, 那就说明任务情况稳定,没出大问题。

  尹新雪小小地松了口气。

  “师尊, 你在听我说吗?”

  “师尊,你在想什么?”

  天韵仿佛被开启了某种开关, 竟然能在尹新雪耳旁一直念叨个不停。

  “听着呢,你继续说。”尹新雪只好附和道。

  天韵见师尊回应她,本来害怕师尊的温和只是昙花一现,忽然安心下来, 因而更想与师尊多说些话, 仿佛要将上辈子没能同师尊讲过的话在一天之内全告诉师尊。

  “师尊,你知道以前我为你煮的汤里的蘑菇从哪里来的吗?”

  “不知道。”

  “有一次我和容雨苍救了一个孝子,我们给了他一株雪莲, 让他回去救他病重的老母亲, 后来他母亲病好, 因为感激我们,所以常会送一些野生蘑菇和野菜来山里。”

  “真不错呢。”尹新雪没有灵魂地回答。

  她现在比较担心谷梁浅的下落, 她能感知到谷梁浅还在山上,怎么连争渡出马都没能抓到她吗?

  “师尊,你知道你每次坐在山巅弹箜篌时,我都会坐在冷殿前的阶梯上听吗?”天韵边走边说。

  “师尊,你知道你弹奏的箜篌曲是世上最好听的乐音吗?”

  尹新雪停顿一下,天韵以为她要回答,却看见师尊忽然用一种认真的神情盯着自己。

  天韵的表情随之凝在脸上,脚步亦停在原地不再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就在这时,她听见师尊问:

  “即使五十年前诛杀你的正是箜篌冷弦,你仍然认为我弹奏的箜篌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吗?”

  天韵神情中出现短暂的空白:“……师尊,这样不好吗?”

  尹新雪并不会像旧雪那样弹箜篌,从穿书那天她第一次出现在山巅时,她就再也没碰过旧雪的箜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旧雪残集》的后半部分,大篇幅的箜篌出场都是在不可描述的剧情里。

  不是作为乐器,而是作为凌`辱的助兴工具。

  激烈之时身体无意触碰到琴弦,发出杂乱无章的音符,在饮冰殿冰冷光洁的冰砖上,天韵在上,旧雪被按在下面,明明是一场并不愉快的情`事,天韵却要发出极痛快的笑声。

  尹新雪不知道天韵为什么对箜篌执念这么深,旧雪到底有什么好的?

  何必总是拿一颗真心去试图融化雪山呢?

  “天韵,接下来你还有很漫长的一生,你不需要永远只喜欢一个人。”

  尹新雪又继续往前走去。

  雪地里只剩下这对师徒一前一后,天韵脚步放得很缓,踩在雪地里很轻,“可是师尊,如果不是因为喜欢你,我不会离开冥谷,不会经过烟雨中的南濛,不会见到孤傲的寒羚山,不会成为师尊的弟子,不会沉入天池偷取洛藕,不会被蚀骨钉钻心,不会被冷弦诛杀,不会重生在药圃,不会又一次成为师尊的徒弟,不会在商风林见到方家家破人亡,不会被锁在薄暮湖,不会……”

  话到此处,她忽然不说了。

  尹新雪转过身。

  雪花纷飞落下,寂静无声,天韵微微抬眸,与尹新雪面对面相互注视彼此,半晌她说:“不会有薄暮湖畔偷偷的冒犯,虽然因此被师尊扇了一巴掌,可是师尊却并未生我气。所以我想赌一赌。”

  “赌什么?”

  “赌我可以融化雪山。赌雪山已然动摇了。”

  “何必呢?”尹新雪叹息。

  天韵:“我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师尊,我还可以喜欢谁。”

  “容雨苍从未害过任何人,却愿意为你拿一条人命来要挟寒羚山;争渡是雪山不可饶恕之人,可是为了你,五十年间他却不间断来寒羚山求见,好声好气求为师带他上山,你看方才为师一说为了天韵,他立刻便追着谷梁浅去了。

  修真界还有谁能得冥主如此相待吗?就连与你认识没多久的乌听雨,她家祖训是不插手闲事,然她却跟着你来了寒羚山。还有九方,他被你无辜毒害,却至此未说过你一句坏话。”

  尹新雪:“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你师尊对你要好,你却视而不见。”

  这些话不是尹新雪怀着什么目的说的,是她发自内心觉得天韵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

  从她见到冰棺里真正的天韵之后,看到寂寞躺在树下五十年的女孩,她的心境就发生了变化,有时候她甚至是觉得,不是冥谷道旁的黄泉草配不上雪山神女,而是雪山的冰块配不上那朵炙艳的彼岸花。

  她不认为她说这些话能改变天韵对旧雪的心思,但至少或许能小小地动摇天韵的执着。

  这时,天韵似乎真的开始思考尹新雪所说的话,良久过后,她道:“师尊,可是我觉得,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比这一刻的师尊对我好,就连上辈子我遇见的师尊,也比此刻的师尊差远了。”

  “唔?”尹新雪不自觉地诧异了一下。

  天韵这话里可有别的什么意思?

  难道她察觉到了什么?

  但立刻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天韵要是能这么敏感,当年也不会一次又一次被人辜负。

  “此刻的师尊是什么意思?”尹新雪还是想问。

  “就是和上辈子不一样的师尊。”

  “哪里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

  尹新雪试探道:“你分得清?”

  天韵抿着嘴摇摇头,“分不清。但是分不清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是我喜欢的师尊。”

  不知道为什么,尹新雪竟然有点失落,刚才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走吧。”尹新雪没再说什么,继续往雪地深处走去。

  天韵立刻跑着跟上,“所以我可以继续喜欢现在的师尊吗?”

  “如果你可以将以前的师尊完全忘记的话。”尹新雪没有回头。

  “我可以吻师尊吗?”

  “最好别。”

  “师尊会扇我吗?”

  “我会尽量控制不这么做。”

  “扇的时候轻点可以吗?”

  “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

  冷殿是寒羚山的主殿,位于整个雪山腹谷最深的位置,往后五十里有一处悬崖栈道,沿着栈道走到头,就能见到传说中万物魂灵的终极栖息地——天池。

  据说每一个魂灵,倘若生前并无大过,死后魂灵都会由雪羚羊引渡去天池。

  倘若是雪山认定的不可饶恕之人,死后魂灵则会被丢入冥谷的烈火炼狱之中。

  雪山本就寂静,天池更是无人踏足,即使今夜在这里聚集了近百只雪羚羊,寻常人却也听不见一点多余的声音。

  又由于雪羚羊只要不动,片刻后便会自动凌空隐身,因此这夜的天池,除了平静水面上散发着的洛藕的淡蓝色光辉,干净得像一池藏在世外从未染过生人气息的蓝色湖水。

  此刻,偷偷来拜访的三名少年藏在栈道下面。

  宣玫弓着身子躲在最后面,压着嗓子道:“果然我说得不错吧,雪羚羊都被指派下山去分派雪莲了,现在正是天池守卫最薄弱的时候,你们可以放心动手,我在这里给你们放风。”

  谷梁护在三人中间的位置,他拍了拍前面的狄跃,提醒他:“按我说的,拿了洛藕立刻往山外跑。当时在商风林我都听懂了,方萤归他爹当年就是拿了洛藕立刻下山,他爷爷在雪羚羊追到商风林之前就将洛藕植入方萤归那小子身体里,这才逃过被寒羚山发现。

  只要咱们速度够快,就能赶在旃江和逸布江水位涨过岸边线之前离开寒羚山,只要离开寒羚山,山外自会有人接应我们。”

  狄跃眼珠乌黑,将那柄黑色短刀举到自己胸前,视线远远朝着天池扫视,确认一切没有问题后,才朝身后两人做了一个手势,自己则沿着栈道的方向往前躬身行进。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必须要拿到洛藕。

  与此同时,在寒羚山的冷殿前,谷梁浅抬头仰视,从她的视线出发,可以看见冷殿后面五十里处自天池中散发出来的蓝色光晕,远远的,轻轻的,像天边的极光。

  她无法再往前走一步,她周身被一群腾着黑雾的乌鸦环绕。

  “我竟不知道寒羚山如今什么人都能放进来!你是什么东西?!”谷梁浅带着重获新生的傲气,“赶紧将你的乌鸦收起来,否则等我家人来接我,你必定要死得很惨!”

  争渡站在容雨苍身后,忽然往她后脑上拍了一下。

  容雨苍莫名其妙回头。

  “她就是谷梁浅?”争渡语气轻蔑。

  容雨苍:“嗯,她就是。”

  方路迷这时在一旁:“多谢冥主出手相助。”

  争渡视线猝然如刀锋一般刺向方路迷:“别同本座说话!要不是在雪山,本座已将你千刀万剐!”

  冥主喜怒无常,世人皆知。加上方路迷本就心虚,于是只默默垂下头去。

  方路迷此时戴着面具遮挡脸上的烧痕,所以谷梁浅没能认出他来。

  如果方路迷没有遇到过丹青,此刻他和谷梁浅,他们二人应该是夫妻。

  争渡问容雨苍:“眼下该怎么做?你本是要拿洛藕复活天韵,如今却复活了这么个东西。你说说你,好歹也跟我家天韵一起耍了那么多年,怎么一点她的谨慎都没学会。”

  方路迷:“这不怪她……”

  “让你别同本座说话!”争渡怒斥,“你再敢多说一个字,本座拔了你的舌头扔进烈火炼狱喂恶鬼!”

  方路迷只好又一次闭嘴。

  恰在这时,尹新雪带着天韵出现在冷殿前。

  “冥主怎么这么大的脾气,”尹新雪揶揄,“可知在雪山如此大吼大叫,易引发雪崩。”

  争渡见是尹新雪,立刻换了副狗腿子的嘴脸,双手抱了个环横在胸前,然后鞠下躬去,“请旧雪大人见谅,从现在开始,本座一定小声小气地说话,绝不会惊扰那些陈年积雪。”

  争渡大概这辈子都没朝人行过这么大的礼,因此动作做起来像极了戏园子里模仿人的猴子。

  乌听雨又一次没忍住笑了。

  连被黑雾环绕的谷梁浅也跟着笑了起来。

  只是谷梁浅的笑,只有嘲笑的意味。

  “原来冥主如此滑稽,太好笑了!”谷梁浅仿佛忘了自己受制于人,竟咯咯地笑出了声。

  天韵对谷梁浅的恨意经由这么多年发酵,早已恨之入骨,她当年就想拉着谷梁浅同归于尽,如今见到谷梁浅竟藉着洛藕重生,仇恨忽然快要冲破胸腔迸发出来!

  尹新雪敏感地察觉到天韵的情绪波动。

  这是尹新雪非常担心见到的情况,天韵澎湃的魂灵托生在一株毒草身上,一点点外界的刺激都可能让她的情绪大为波动,一波动起来就完全丧失理性,一丧失理性……后面的事情不能继续往下想了。

  尹新雪当机立断,一束光流过去,将谷梁浅的嘴封住了。

  就在这时候,天池的方向忽然亮了起来。

  原本只是如极光的夜空霎时像被无数颗夜明珠同时照亮,淡蓝色幽幽的光芒从冷殿后面发散出来。

  乌听雨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啊!旧雪大人,忘了告诉您,我预知到有三个……”

  “我知道。”到了这一刻,尹新雪已经感知到了——

  天池出现三个闯入者。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