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今天吃什么【完结番外】>第六十三章 番外四(卿婶) 位列

  卿婶原名卿红梅,按理说嫁给了秦方,该是叫秦卿氏,闺名不能拿出来叫的。可这俩字放在一起念,有点为难人,村里人平时叫她秦老大家的,卿家妹子,卿婶子,吵架的时候也点着大名喊,反在这个满是秦姓的村子里,大大留住一个“卿”字。

  婶子的家在同兴寨,原是个土匪寨子,跟朝廷还有来有往地闹过好几年。寨子得沿着花庙村的小河一路往下游走,走到河水难渡,汇进大江,过渡口乘船到江心的半岛上,还得沿着山路爬悬崖,上去才能见着那大条青石修起来的寨门。

  沿路八个村子三个镇,谁都知道卿婶的名字,谁都知道这是个人物,死了都要被人拿在嘴上说。若是再有点儿什么善举,能在山头里立个泥祠。

  可惜卿婶什么都厉害,独独差点运气。

  她家拢共八个孩子,七个哥哥,她是最小的。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话是这么说,那也得最小的那儿是儿才是,若是生的女,也疼爱,只是得打个折扣,不至于把孩儿饿死,但也就这样凑凑合合养大,收拾几下嫁出去了数。

  卿老爹三十来岁才娶到媳妇,家里八个孩子全靠寨子上那点儿坑坑洼洼的菜地养活,一碗米汤拌上青菜就当饭吃,所幸老宅子屋子多,他兄弟姐妹都受不了苦搬走了,倒是便宜他拿来安置一家子。

  卿红梅五岁能放鸡,七岁能上灶,十二岁跟着她七哥摇船到江心捞鱼。逢上同兴渡口当集,一个背篓两个筐,扁担挑了就能沿着小路下悬崖,自己划船到岸上去,回来时卖得精光,背筐里装的都是家里急用的东西。

  寨子里的人都说卿老头家里太穷苦,天可怜,给他家投来这么个精干的姑娘,一个能当旁人家七八个儿子。

  她能干,也是个无法无天的。老七卿明发只比她大一岁,瘦小个,若不说瞧着像她弟。卿红梅八岁带着她七哥到同兴寨寨墙坝子上长出来的老树上去玩。那老树从墙根上生出来的,悬在外面,底下就是七十多丈的悬崖,摔下去都不用听声,爹娘下去捡骨头渣就是。

  小孩忘性大,玩心重,越是不许越要去,上去的时候还记着把住树枝,两个人那点儿怕的一过去,就敢在悬崖顶上抢老柑子树的果。旁边路过的村民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两个小孩滚成一团摔下去。

  回去叫人都不是去救,是准备后事。她娘当时就昏过去,卿老爹哭着背上背筐带着几个同村的下去捡孩儿,崖底转几圈没见着人,听见有人笑,还说是闹鬼,抬头一看,竹竿子上吊着俩小孩。他俩命大,也不知是怎么个折腾法,挂在崖中间长出来的几丛山竹上,摇摇晃晃的,孩童轻,勉强没掉下来。

  到十五六岁,跟着二哥到镇上买卖,一张嘴说四方,三文钱的东西能卖出去九文,她一件抽一文,说给自己攒嫁妆。到回寨子上,自己跑得快,先上顶上去,哄着她大哥说老二买了太多东西,拿不动,叫下去帮忙。

  三伏的天,晒得人发软,卿家老大绕着河边找了七八遍没看见老二的人,嘴角都急出泡,额头上晒脱皮。还是卿家老爹吃饭没见着人,问起来才知道,等把人叫回来,衣裳都晒得往下淌水。卿红梅端着稀饭坐在院子里那口大方井上笑得打滚。

  她闹腾,脾气大,可对弟兄们也好。老娘在她十岁就死了,家里一窝男人,干活种地一把好手,做饭持家一个不会,没这个妹妹照顾,只怕老七活不过几年。大哥要说媳妇,她辛辛苦苦攒下来那点儿碎银子全拿出来买聘礼,收拾东西搬到主屋阁楼上睡,多腾出一间房,打通了,给大哥当新房。

  兄弟们也都疼爱她,到了年龄,那些来说亲的,只要卿红梅看不上,连着媒人一起扛了扔出去,卿红梅就这么肆意地长到十八九岁。

  按理说这妹子就算一辈子不嫁也没事,同兴寨现在就住着十来户人家,寨子上地少,都是靠江活着,大家没什么闲话来说。她是个好交游的,嫂子们又怜惜她辛苦,姑嫂之间没什么龃龉,真要逢上什么好年头,家业顿时就兴旺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可惜就可惜在,天是不肯叫人过得太舒坦。

  卿八娘子长到二十岁,开春的日子老二到江里捕鱼,遇上大变天,差点丢了命。所幸其他几个兄弟离得不远,把人从江水漩涡里给抢了回来,抬到镇上哭爷爷求奶奶的找人救。命是救回来,可不知在水里染的什么病,咳得没停,一包包连黄带血往外吐。

  农家不怕生死,钱多的,人死了办个白喜事,没钱的,凉席一卷挖坑埋了。不逢上大灾年,裤腰带一勒,田里下下狠,靠山靠水总能吃上饭,一时半会儿饿不死。就怕生病,是人都没那个狠心,看儿子、兄弟、丈夫没得药,活活病死去。

  家里攒的那点儿钱都拿出来,老大连夜背着人下山,一路求到闽州府,走得鞋都磨穿底,一步一个血印。到底是阎王爷要收人,神仙都拦不住,大夫抓药吃了半个月,卿老二还是一命呜呼。

  丧事可以简办,一副烂木头薄棺材,江边找个高处,几个兄弟挖坑埋。二嫂成了寡妇,肚子里还有个遗腹子,一时半会儿再嫁也不可能,若是生了儿子,多半还是要留在卿家的。七哥刚定亲,女家还等着他们得空把聘礼送上去,两家定日子,东拖西拖也不是办法。

  离夏收还有好几个月,刚春种完,家里多的一点儿也拿不出来,江里的东西得看运气,小鱼小虾卖不出大价钱。卿老爹坐在寨子崖坎上想了一晚上,决定叫卿老七把亲退掉。“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也是三十来岁才娶到媳妇,女家再怎么难得,最要紧的还是先把眼前这个坎儿过去。

  家里丧气,卿红梅把包裹一收拾,拍桌子往外走,只跟他爹说亲事不用退,三五日,她把银子找回来。

  卿家小娘子的名头谁不知道,兄弟们只觉得自己猪脑子,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搞得到钱,但妹妹聪明,都仰着她。她出门,大嫂塞了七八张饼子,姑娘家知道姑娘家的苦,怕她做傻事,再四叮嘱了才放她走。

  卿红梅能干,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叫她凭空变钱,她变不出来。天老爷给她挖个坑,底下放着银钱,往下跳,人进去,钱出来,躺在坑里等死——秦方那时候媳妇死了三年,留下个七八岁的儿子,他爹秦继业想分家,怕大儿老实愚钝,操持不住家业,到处给他找续弦,是有名的鳏夫。

  小娘子大大方方地拿着自己生辰八字敲了秦继业的家门,开门的是秦方那个后来就没回过家的大儿秦寿。

  她一点儿不怯,进屋就说:“我要找秦老丈。”

  秦继业那会儿四十来岁,正在家里,看着她只觉稀奇,问:“什么人来找我?我跟你不认识,小娘子好大的胆子。”

  卿红梅摊开生辰,大喇喇往他面前一跪,道:“儿媳妇给公公见礼。阳和镇上说媒的李张氏,不知秦老丈知不知道,我是她外孙女。算是承了外租家的业,今天来给自己说媒。”

  秦继业看一眼那名帖,上面连她和秦方的八字都算完了,笑:“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找你当儿媳?”

  “老丈爷要分家,大家伙都知道。您大儿子老实,小儿子聪明,两个都是勤快能干的好手。这家要平着分,不出十年,小郎君家里必定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大郎君怕是逢上年岁不好就要垮一截,到老不知手上能剩几块田。何况您这孙子的外祖家,是个强势的,死了的娘也没少偷着拿着帮衬舅子,将来他爷儿俩,还不知道被舅家欺负成什么样。可这家要是分得不匀称,您心里也过不去,忧心大郎君,又疼爱小郎君。所以四处给大浪找续弦,想要个能干媳妇,不论出身,帮着秦方秦大爷持家。是不是?”

  秦继业点点头:“你倒是知道得多。”

  卿红梅笑道:“我是同兴寨上卿家的人,老丈爷往河边一打听就知道我名声。我有底气,不怕跟您说实话,未嫁的姑娘,配您家大郎君绰绰有余,算我屈就。”

  秦继业点点那名帖,道:“好啊,你既然自己上门来做媒,这样的好事落在我身上,那总得有个由头,你要什么?”

  卿红梅伸出手去,比了个“二”:“我刚死了二哥,家里嫂子带着遗腹子,日子难过,七哥要成亲,女家聘礼还没给。问老丈爷要纹银二十两作聘礼,我钱给父兄,就当还了恩,今天开始生死都是秦家人,和娘家断绝关系,干干净净。另外,秦大爷的这份家产,我对天立誓,也给您留文书,咱们签字画押,讲个明白,我伺候秦大爷到死,他手上的东西只多不少——只一件,将来不管我生儿生女,家里的事,我当家做主说了算。”

  秦继业看她一眼,笑道:“行,你这是跟我上门做生意来了。”

  他又道:“你为你几个哥哥做这么一件大事,可见跟你哥哥是好的。那我怎么信你,等我撒手没了,不会抢了我家的田产,去补贴你的穷亲戚?”

  卿红梅自道:“人都说‘长兄如父’,我两个哥哥一个看着我长大,一个跟我年岁相同,关系好。兄妹间没龃龉,他们吃苦,我就当卖身还恩。又不是生养的爹娘,还了恩就是两清。我帮您持着这个家,我是半个爷,家里全论我做主。既然在这边是有吃有喝,不愁生计,何苦倒贴着去养他们,将来再有什么,我是个瘪了气的老菜梆子,还能上哪儿去?”

  秦继业道:“你倒是实诚。”

  “您是见过世面的人,我没胆子跟您扯谎话。”

  他把八字拍在桌子上,眼中甚是满意:“就你这嘴皮子,走街串巷说媒的见了都要惭愧。行,行,我叫人去问一问,看一看,你是不是当得起这个家,拿得住这二十两银子。”

  秦家分六房,秦继业最大,随便找了个子侄到阳和镇去问,卿红梅早料得结局,也没走,自己提着包裹在村口土地庙里住。

  她的名头响当当,河边谁不知道?秦继业看这个半路送来的媳妇越看越满意,别人到死路上没处走,真心实意来求,不怕里面有猫腻。他爽快封了二十两银子,还从自己那个金库里抓了一把碎银当赏,给了卿红梅,叫她回去跟父兄说清楚,免得回头来闹,说秦家绑人。这边断干净,讲明白,续弦的儿媳做不得大礼,还是给她备个红花轿,抬进家里。

  卿娘子两手空空一双腿出去,抱着一匣银子坐在花轿里回来,同兴寨的人都出来看热闹。她坦荡荡地进了屋,家里人围成一团问东问西,怕她受了欺负,卿红梅把钱往桌上一放,自己一文没留,笑道:“二十五两。二哥的后事还是正经办一场,兄弟们拿出来的钱,咱们各家归各家,剩下的七哥成亲得花,再有多的就看爹吩咐,要留要分,不关我的事。”

  她话不多,不想久留,放完钱,行李也不收,只从妆奁里拿走一支她娘留下的银簪子。

  “我帮了秦家老丈的大忙,换得银钱。家人一场,这二十五两银子,咱们就当两清。爹和哥哥也不要来问,也不要来找。只管我这个人是当初就从崖上翻下去摔死了。”

  卿家没分家,当家的是爹,可真说起来,能管事的是卿八娘。她说完就走,兄弟们急着追,院门还没出去,卿红梅轻飘飘看回去一眼,众人都给她吓在原地。

  花轿敲锣打鼓地抬着新妇回花庙村,卿家人没人敢上门打扰,到秦继业死了四五年,才敢在偶尔路过的时候,给彼时已成了“卿婶”的卿红梅送些鸡鸭。她守信,一概不收,叫人拿回去,三五回下来,真就再没有一点儿牵连。

  世上最难做的,就是后娘。

  秦继业不喜秦寿,一来,觉得他偏心舅家,跟舅舅关系好。二来,先媳妇又是因为生孩子得了病,他觉得秦寿不吉利。先媳妇拖拖治治,到底是病死了,死之前上吐下泻,吃不进东西,成日嚷着要寻死,抬进棺材里的时候,比纸还轻。更是因着这个娘,而愈发恶着秦寿。

  厌恶归厌恶,打断骨头连着筋,还是一条血脉上的亲孙子,秦寿该有的一点不少。卿红梅嫁过来的时候,秦大刚刚和哥哥换了身份,才从外公家回来。她那时候还小,两三岁的年纪,不懂这其中的关窍。

  秦寿话不多,卿红梅怀了胎之后话更少,成日在外面野着不回家,秦继业骂几句,他就跑到舅舅家去。一个村的人,谁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只是不敢说道秦继业,于是就讲得闲话来,说是后娘欺负的。

  任你是翻天的龙,到了地头蛇的盘口上,也得低三分头。何况秦继业乐得看有人背自己这口锅,上面有个天王老子压着,卿红梅刚嫁到花庙村那几年,日子过得不算太舒坦,真就是有吃有喝,不怕饿死罢了。

  到秦继业摔了一跤,瘫在床上,老头要面子,自己吸炭火死了。那时候秦福已经十岁,秦寿刚说了亲,秦大正是半大孩子。

  秦福和秦大玩得好,老头眼里这个死了一次,痴痴傻傻突然变好了的孙子,才是他亲孙子,连带着卿婶生的这个小孙子,都看着顺眼许多。撒手之前留了信,家业都留给秦福,秦寿自己看本事。

  他这句话是杀人的刀,农家谁能天天看着孩子的?秦寿哪天把秦福推到河里去淹死,怕都没人能知道。卿红梅上面没了老头子,现出那些在同兴寨的本事来,只对秦寿多几个心。秦正夫妻知道她处境难,叫秦大天天去哪儿都把秦福拴上一道,不叫她堂弟跑出眼睛外去。如此,到第二年,秦正夫妻又商量着,把家里多的几亩地匀给秦方一些——秦老大那时爱喝了酒跟人在村口赌骰子,输出去好几亩地。本意是叫秦寿拿他爷爷留给他家的,秦福就收这几亩送过来的地。

  卿红梅不管他,冷眼看他玩,输得只剩河边那一块田的时候,才露出那治得了家的能耐。秦方在家里给骂得头也抬不起来,他媳妇跟他玩骰子,他输得裤子都脱完,数九寒冬,堂屋里跪在他爹牌位前跪了一晚上。

  第二天婶子上阵,把输出去的都赢回来,赢了也不要地,全都折成钱,她自己拿回家,用铁匣子锁了,说是存给秦福娶媳妇的钱。亲爹靠不住,自然就得看娘的。

  钱既然是她赢回来的,就没秦寿的份,你叫他去抢河边那块破泥地,他也要脸。秦正夫妻送给秦福的,那归秦福,他要抢,说不过去。成了亲,他自己呆着没趣,半夜里领着媳妇,偷出他爹那点儿私房银子,远走了。

  花庙村这才当真知道了她的厉害。

  卿红梅念着秦正家的好,本是要把送过来的这些地还回去的,秦正不肯收,只叫她往后无论如何,多多帮衬秦大。秦继业救了急,虽说是趁人之危,但她也好生伺候老头子到死,没说半点不是。何况秦正夫妻是雪中送炭。没有秦大成天把秦福看着,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兄弟阋墙的笑话。

  卿红梅记恩,一记三十年,五十六岁头上死的时候,秦福的大儿子都有秦大当年的年纪了。

  儿孙给她送终,老太太咽气前气色看着比柳舒还好,抓着大孙子问秦安:“这么大个儿子真不要啊?真的,你别跟婶婶客气,没有你爹娘,哪有我?这个孙子送你当儿子,给你和小舒养老送终的。秦福敢不同意,我半夜里回来都要打断他的腿。”

  秦安笑道:“真不要。难道阿福和侄儿侄女,不给我和阿舒养老的吗?”

  卿红梅笑一声,拍拍她:“行吧。那我走了,下去给你娘带个平安,我算是对得起她的托,把你这个小东西,拉扯到这个岁数了。”

  “糟心糟心,下辈子老娘做个猪猡,都不来做人咯。秦福,滚过来!”

  她中气十足地还骂了秦福两句,自己躺下来,盖上被子,眼睛一闭,如来时一样,潇潇洒洒地走了。

  前尘不论,往事尽去。

  死了的卿红梅是花庙村里一掊黄土,活着的卿红梅是z大民俗学教授,能开班带研究生的那种。z大著名招牌之一,每年慕名前来围观她能用十五种方言骂人的学生不在少数,外校蹭课的都能带来小吃街上旅馆半年的收入。

  她今天有两节本科生的大课,人还没出教师公寓,就收到叫来助教的学生的消息。柳舒的微信头像突然变成了一条死鱼——一条她看着有些眼熟的死鱼照片。

  “卿老师,对不起!我昨天回家一趟,在外面吃坏肚子了,刚刚起来头重脚轻摔地上,现在在医院,第一节课可能得踩点到。”

  正常,年轻人没几个不吃坏肚子的,给他们个渠道去尝鲜,说不定能把观音土都搬上桌子来吃。卿红梅没放在心上,问了几句情况,安抚她不用着急,吃完早饭再过来,她就是带助教学生见见世面,没准备让她们干活。

  柳舒大概是被埋汰惯了,装模作样,乖乖地嘤了几声,没了消息。

  她背上那个花拉呼哨,比广场上卖耳钉的小摊都闪的民俗包,出门走路去学校。

  柳舒来得晚,是因为睡过了头。大概是秦安家的环境太舒服,她听见秦安叫她,脑子里想着要早起,嗯嗯啊啊应完。倒头还是舒舒服服睡到了七点半,慌慌张张往下跑,就遇见秦安坐在院里看报纸。

  好说歹说让她吃了早饭再走,秦安从小车库里开了一辆摩托车出来送她。公交车一小时,摩托车稳稳地开,半小时能到。柳舒扒着她,一边给卿教授请假,一边唉声叹气。

  秦安从后视镜看她,隔着头盔笑:“这么怕老师,怎么还敢睡懒觉啊?”

  柳舒催她开车,自来熟地抱住腰,把脑袋凑过去跟她讲话:“我不是怕她。就是这个教授太严厉了,你要是读我们学校,就能感受到被人用十五种方言骂一遍的快乐了。好学生也是怕严师的!”

  秦安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点点头,笑出声,叫她抓紧些,带着人往学校赶。

  世上的事都爱凑巧,就像你不想被老师抓到的时候,一定会有一百个老师在学校门口堵着你,等你来上课。

  柳舒下了车,刚摘完头盔,抬头就看见她们卿教授笑容满面地坐在大门前的圆墩子上嗦米粉,抬着下巴点点秦安的摩托,没看柳舒,先叫了声:“小安!你怎么过来了?你妈最近身体好吧?这周我上你们家吃饭去啊。”

  柳同学背后的毛都炸了起来,挺直身子,刚往旁边挪了一步,就听见卿教授悠悠一句:“坐会儿,歇歇,刚从医院出来,可不兴蹦蹦跳跳的。”

  她讪讪一笑,没敢回头去看秦安。秦老板大概知道她不好意思,仍跨着摩托,点点手表,指指综合市场那边,朝卿红梅笑一笑,对着柳舒做了个“嘘”的动作,开车走了。

  卿教授吃完米粉,提溜着旁边的鹌鹑往教学楼走,笑得和善:“在医院?”

  “这个……这个……我昨天心情不好,迷路了。秦安的家就是我的心灵疗养院!”

  “吃坏肚子?”

  “她做饭太好吃,我没小心吃多了。”

  柳舒露出个讨好的笑,屁颠颠地托着她的一次性餐碗丢到了垃圾桶里。

  “这么巧,教授你认识秦安啊?”

  “认识,太熟了,她穿开裆裤还尿过我一件皮大衣,”卿红梅露出个怀念的表情,“我跟她妈一个学校的。她堂弟还是我一个课题的研究资料。”

  “研究资料?”柳舒赶紧转移话题,“什么课题啊?”

  “她堂弟是弃婴,我去田野调查的时候捡到的。正好她大伯没孩子,那个研究叫什么来着……”

  她想了一下,张口就来:“‘小蝌蚪找妈妈’,好像是这个吧。”

  柳舒正准备夸奖的话卡在嘴里,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找妈妈?”

  “是啊,弃婴的出现有时候是和当地风俗——诶,正好,你周末跟我一块儿到她们家吃饭去。”

  柳舒咳嗽一声,低语:“那可能得您自己一个人先去……”

  “怎么?你又去医院急救?”

  柳舒打着哈哈,挤出来一句:“我昨天刚在她家农家乐,订了夏天避暑三个月的房。这个……是吧?秦安说等会儿来接我回去的。您看……?要不就……?”

  卿红梅停步看她,“啧”一声,想起柳舒刚刚下摩托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手还在秦安的肩上多停了会儿才拿下来。

  她刚开个头:“侬个……”

  柳舒抓起书包挡在脸前:“不能骂小赤佬,戆卵也不行,叉烧您前天骂过了!卿教授骂人不骂第二次的!”

  卿教授“呵呵”一声,笑道:“叉烧好歹表里如一,拿出来切了吃都是肉。你是吗?你是急冻室里装的流黄包,外面看着白白净净一个小姑娘,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废物点心。”

  她看柳舒蔫嗒嗒地应声“哦”,又想起秦安走时的模样,把人脸轻轻掐了一把,挥挥手:“醒了,滚吧。鬼灵精的,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是想逃课还是想挨骂。就数你鬼点子多,成天上蹿下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底下研究生搞田野调查,改行耍猴去了。”

  柳舒得了敕,转头就要往宿舍跑,卿红梅逮着她书包带子,丢到教学楼那边,没好气地笑骂:“兔崽子急着回去蹿窝呢?让你去教学楼助教,你回宿舍干什么!”

  柳舒笑嘻嘻的看她:“您还往行政楼走呢!这不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课了?”

  “有助教去教室开设备写板书,我们当学者的要讲究排场,我踩点到。”

  她拍拍柳舒肩膀,故意不去看学生装出来的那副可怜模样,背着手哼着歌,迎着从日晷广场升起来的风,慢悠悠地往行政楼蹭咖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