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昨夜忽梦山河老【完结】>第94章 天机室内见初生

  兰渐苏在花无的帮助下飞回主峰,这次御风飞行符有了花无的法力加成,没出意外了。

  他回到主峰,看到送斋的僧人,拜托他把手里的一个半馒头送到夙隐忧那里去。还要叮嘱夙隐忧,这馒头掉地上过,最好拿水过一遍泡了吃。要是觉得难吃吃不下,就把嘴巴当垃圾桶,食物当垃圾往嘴里扔就是。

  僧人听后竟喜笑颜开,对兰渐苏直说悟了,悟了。

  兰渐苏奇怪,问他悟什么了?

  僧人说他得兰渐苏提点,大彻大悟。苦行,不仅要一天只吃一个馒头,还要吃掉在地上的馒头,方能吃到苦中之苦,达到至臻之境。

  兰渐苏:“……”

  本门上下皆为高人。

  兰渐苏沿途问路,找到极乐巅的天机室。

  天机室本该是极乐巅重地,不能随便让人入内。可极乐巅的高层们逐渐发现,越是标明“重地”的地方,越吸引人跑进去。所以方丈最后索性开放了天机室,把天机室塑造成跟英雄事迹馆一样,让人听了好像很高尚,但就是不想去的地方。

  天机室现在几乎人人都可以进去参观一下。这地方原本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毕竟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放,就只放着“天机”。

  天机这种东西似有似无,去路边找个算命的,算出来人今年贵庚,未来发财,老年子孙满堂,这都可以叫做泄漏天机。算出皇上灭了楼桑国是图神郁玦,不是为民除害。这也可以叫做泄漏天机——但更多的是叫做泄漏国家机密,要拖去杀头的。

  天机室跟算命的区别在于,算命的是人工服务,天机室是智能服务。里面就只放了四大法镜,想看什么,从镜子上看,还不收费。正因不收费,服务态度就比较随便了。四面镜子均很任性,只肯放死过的人的画影,好端端的活人来看没用。

  许多人摸不清四法镜的服务规则,到天机室里转了两圈后,便不想再来。而自从望旧镜失窃,三面法镜皆神志郁郁不再好好为人服务,连照仪容仪表的功能也失效后,便更没人想来这天机室。

  天机室处在山端愈发落寞萧条,有种昔日红花凋零、网红工地搬砖的落魄感。

  兰渐苏来到天机室内,被里面铮亮的石壁给亮得晃眼。

  石壁像是天然这般光亮,平滑得好似裹着一层水在上面。四面石壁,每一面都嵌着一面屏镜,几面屏镜做工相似。左侧石壁则留着一个凹进去的窟窿。

  兰渐苏走过去,将手中的望旧镜放进去。与此窟窿正好吻合。

  一道光自望生镜游来,穿过望死、望旧、望未,四镜被这道光相连,一同发出精白的光芒,镜面泛起波荡水纹。

  兰渐苏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看着四面石壁。

  兰渐苏听花无说,他已经死过一次。准确来说,这已经是他死的第二次。

  在来天机室的路上,他拼命回忆昏迷时做了个什么梦。越想脑子越疼。疼了好半天,终于记起来。

  他真的又死了一次。

  田冯那一剑把他刺死了,他的鬼魂飘回地府,碰到那几个“老客服”。

  他揪着鬼差好一顿算账,把一年多来憋着的气全宣泄了。说好的爽文人生呢?说好的当个皇族永不奋斗呢?说好的孟婆汤喝下去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鬼差连连跟他说不好意思,可以给他重新安排个人投胎。既然古代皇族当得不痛快,那么娱乐圈“皇族”总该让他痛快。说着立马给他推送一个娱乐圈男团巨C,此巨C现在正好从舞台上滚下来摔死了,蓝倦赶紧点把灵魂塞进去,还能让他起死回生。

  该资源的确诱人,但他反而踌躇起来。他本来很讨厌这具身体的主人的人生,这一个什么破身份?一堆什么破事?可他有没做完的事,有舍不得的人。

  鬼差问:“你舍不得谁啊?说说名字,下辈子让你们再续前缘。”

  蓝倦嘴巴张了张,道:“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哪个名字。”

  鬼差:“……”

  鬼差服了他,直斥他关系混乱,让他上来先处理好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再提以后的事。

  正腹诽完鬼差的孟婆汤质量不好,又一次让他记起死后的事,这时“望生”的那面石壁亮起来。

  画影出现在通体光滑的石壁上。

  大漠飞沙,弥望黄风。

  一匹黑色的马在沙丘上疾驰,策马人身着串珠白裙,头戴流珠帽,风沙盖不住她那张生得香冷,罕世美艳的脸。

  兰渐苏一眼认出,该女子是大沣的顺德妃,也就是楼桑国的玉清笙。

  *

  那一年,楼桑国破山河亡。楼桑王的宠妃玉清笙,被皇上作为战利品带走。而彼年的玉清笙已身怀六甲,大腹便便。

  朝廷军队停驻在西北关的那段日子,玉清笙临盆在即。皇上对她虽说心有戒备,但到底没想过一个快生孩子的产妇能做出什么惊天大事来。

  临盆那日,玉清笙跟皇上说,讨厌帐外有那么多人听她生孩子的声音。皇上宠着这个新欢,撤走外头的守卫,只留下稀稀拉拉几个侍女。连同他自己,也被玉清笙嫌弃地赶到隔壁的营帐。

  皇上在隔壁营帐里同两位大臣饮酒,那两位大臣是公仪津和彼年尚未袭王的浈献王。沈贻与韩洞因得知了皇上灭楼桑的真相,那时已与皇上等人生了嫌隙,不再跟他们同桌畅谈。

  “不如杀了吧。”道这话是公仪津,“楼桑国王的遗腹子,怎么能留?”

  皇上饮下半杯酒,望着酒杯内剩余的半盏浊水,一言不发。

  浈献王最懂看皇上的心思,他或许主张的也是个“杀”字。可他看得出皇上不想。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的“不想”,总之皇上没有起这个杀意。

  既然皇上不想,浈献王便不会劝。他只是给皇上添上煨热的酒,兜起双手说:“皇上愿意怎么样便怎么样。”

  “一定要杀!”公仪津将酒杯摔在地上,“皇上你不杀那个女人也就罢了,但那个孩子,坚决留不得!你要是怕那女人怪恨你,不想下手,那就让臣替皇上出手!”他抽出剑,就要冲到隔壁营帐,候着那个降世的孩子。

  陡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皇上将桌上的酒器全数扫到地上,碳火掉进酒水里燃起了火焰。

  皇上喊他住手,厉声地喝喊。

  浈献王赶紧上前去扑火,公仪津愤恨不解地看着皇上。

  这个时候,太监慌慌张张跌进帐内,跪在地上哆嗦打颤。

  皇上问他怎么了,他不敢说。

  皇上发火了。太监哆哆嗦嗦地说:“玉清笙,跑了。”顶着个大肚子,跑了。

  *

  玉清笙这一路跑得急,跨上黑马后径自向北飞驰。腹部疼得如有几千条细绳在绞勒,流了满身的汗。可她依然嫌马跑得不够快,很不够快。她摘下头上珠钗,一钗扎进马臀里。黑马高声长嘶,疾驰得恍若无影。

  她仍旧不停加鞭,口中喊着:“快啊,快啊,再快啊!”

  她想逃离那个地方,逃离她噩梦中的魔沼。她要回到楼桑国。哪怕那里已被沣军付之一炬,万骨成枯,她都要回到那个地方。

  腹疼得厉害,她侧过身姿,尽量要护住腹中孩子不受震荡。忽然她感到腹中一空,又急急停马,扑下了马去。她爬在地上,两手刨沙,浑身颤抖着,焦急喃道:“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风吹来一阵,沙土便厚一层。她找得十指破皮,终于在隆起的沙堆中摸到温热的肉。

  孩子让她从沙土里刨出来了,但已没了呼吸。

  她失力地跪在沙里,颤着肩膀抽泣,一时所有痛苦满上来,像无数根针填充她的心肺。她将孩子紧紧抱住,啸风中放声大哭。她哭太多的事情,国破家亡,备受屈辱,失贞。这一切她都想哭。她恨老天连这个孩子都不给她留下。

  风沙中若隐若现出现一个骑马的人影,听见女人的哭声,便策马驰来。

  年已显老的男人,身上裹着一条黑红的绒布,背负一把大刀,问女人在哭什么。

  玉清笙哭得说不出话,只把孩子抬起来给男人看。

  男人下了马,接过孩子,在孩子的后背上快速地拍了数下,孩子一口沙呕出来。婴孩的哭泣,响亮地盖过风啕,响得震天动地。初生,在无情的西北风沙中如此叫人敬畏一般地留下重响。

  玉清笙止住哭,忙将孩子抱回来,擦掉脸上的眼泪鼻涕,看着孩子破涕为笑。

  男人不说他话,骑上马便要走。玉清笙突然向他跪下,操着一口关外口音哀求:“大哥,大哥救救我的孩子吧!”

  男人停了马,慢悠悠折回来,坐在马上俯望她:“你是楼桑人?”

  玉清笙犹豫着没有点下头。她不知道男人是敌还是友,她只想让男人救她的孩子。

  男人看出她在犹豫,道:“在下是鬼刀宗的宗主流不惑,鬼刀宗与朝廷素来势不两立。我瞧你衣着富贵,不像是寻常人家。你若是被朝廷迫害的楼桑人,便不必害怕。可你若是朝廷的贵人,哼,便当在下错救了一命。趁我未取你性命前,速速走吧。”

  玉清笙抹掉残留面颊上的泪,风沙粘着泪痕在她面上抹开一片污脏。她向老宗主表明身份,朝老宗主跪行去,态度无比恭敬虔诚。她将孩子像捧起圣物一般捧高,磕了几个头道:“恳请大哥收留我的孩子,不要让他落入朝廷手中!”

  作者有话说:

  晚一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