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昨夜忽梦山河老【完结】>第91章 把他还给我

  田冯这声“皇上”,把两个人叫懵了。不管他叫的是谁,都够让人迷惑。兰渐苏先是看了眼太子,再是看眼空荡的身侧,难保不是身旁有皇上的幽灵。

  快速两旁都看过,他又警惕地盯着田冯。田冯狡诈,谁知他是不是又在耍什么心眼?

  “你在乱喊什么?”兰渐苏说。

  “臣没乱喊。”田冯跪地不起,只把脸抬起来,脸上的奸笑越绽越开,他眼睛看着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皇上,三皇子如您所愿,在回京的路上,死了。现在清和妃的人马乱作一团,朝廷也乱作一团,眼下还有谁能当皇上呢?自然是您呀。”他手朝太子抬去,这声“皇上”,叫的是太子。

  兰渐苏片刻间没回过这个意思。田冯是说,三皇子死了。所以他追到太子,临阵倒戈,要捧太子当皇帝?

  兰渐苏眉尖抽了下,他理不清现在的情况。乱糟糟的思绪捋了半天。田冯若想找个傀儡皇帝,哪怕三皇子已死,他也完全能回宫找个年幼的皇子扶植为帝,反而还更好控制。不过,田冯是小心谨慎的,他拥有极度细密的心思。从关州回宫,路途太远。谁也不敢保证,途中是否生出什么事。更何况宫里还有他的政敌,他如何能确保幼皇子为他所用?所以最保险的方法,是立刻回船转舵,把目标放回太子身上。

  无论田冯是什么想法,他现在,都是要捧兰崇琰当皇帝。于是兰渐苏狐疑不定地得出一个结论——田冯要和他们,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然而,这根紧绷着的神经,还没松下少顷,便又听田冯跟太子道:“只要您现在当机立断,杀了这个反贼,臣立即保护皇上您回京,继承大统。”

  这个“反贼”,指的自然是兰渐苏了。

  田冯不可能跟兰渐苏统一战线,从当初兰渐苏拒绝杀浈献王和世子,拒绝与田冯结交时,田冯便知道,兰渐苏跟自己不是一道人。甚而可以说,兰渐苏是他的眼中钉,他必须除之而后快。

  兰渐苏发现田冯极其执着于“极限一换一”,想得到他的支持,就得当他的刀,让他借来杀人。

  可只要听了他的话,就会成为他的棋子。兰渐苏跟太子好歹有过几次交心之谈,太子对田冯此人有多么深恶痛绝,兰渐苏心底清楚。

  他冷笑道:“田冯,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你肚子里头兜着什么坏水,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田冯没理会兰渐苏,他深知跟兰渐苏讲道理没意义,因此不去浪费口舌。他缓缓站起来,一步步教唆太子:“皇上,您还等什么?只要杀了二皇子,您就是皇上,没人再成为您的对手。杀呀,皇上!”他装出一副“谆谆善诱”的模样,慢慢诱导太子,“你已经杀了三皇子,还在乎再杀一个二皇子吗?”

  太子往后跌退去,退到佛像旁。这声“皇上”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长出藤蔓缠绕住他。

  兰渐苏看出太子在犹豫。凝眉问道:“崇琰,你真信他?”

  太子哆嗦着接着往后退,仓皇摇了摇头。

  田冯从袖中取出一卷圣旨,举起来道:“这尊圣旨,乃是先帝交托给刘大人的遗圣旨。”刘大人便是和他一起钓鱼,被他拿石头砸死的那位大人,“先帝生前的遗意,是要将皇位传给太子您的。”

  田冯步步向太子靠近,太子步步后退。兰渐苏此刻不仅得提防着田冯,还得提防太子反水。三人站成疏离的三角阵型。

  田冯敞开圣旨,有模有样地读了一通,太子犹如魔音绕在耳边,脑子疼得厉害,抽出佩剑,指向田冯喝道:“你闭嘴!不要再念了!不要再念了!”

  田冯收起圣旨,正起脸色,厉声道:“三皇子死了,清和妃让微臣带军来抓捕凶贼。微臣相信,三皇子之死与太子您无关,是二公子对皇上怀恨在心,泄恨于三皇子。三皇子,是兰渐苏杀的!”他颠倒黑白,将脏水悉数泼到兰渐苏身上,跟着逼视太子,话语像一把把巨大的锤斧,毫不迟疑地敲劈太子的心防,“关州三千军马马上便要赶来,如今在太子殿下您眼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杀了这个害死三皇子的反贼,臣护您继承大统。要么,您便是二公子的同伙,臣要将您和反贼一起押解回京!”

  太子手里的剑一抖,眼瞳荡震,颤颤看向兰渐苏。

  兰渐苏抿紧唇,直视太子的眼。他什么话也不说,他便是想看太子自己的选择。

  也不知,他是对自己太有自信,还是对太子太有自信。事实证明,不管是对谁,太有自信都不是一件好事。等他下定决心要先发制人时,老天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

  田冯正喊出一声:“皇上要是动不了手,臣替皇上来!”脚步已凌厉地冲到太子身旁,握住太子持剑的手,一剑刺向兰渐苏。

  兰渐苏大意了,他没有闪。

  那柄剑闪电般穿过他的胸膛,血顷刻沿着刀沿流出来。

  兰渐苏张口哑嗓喊了喊,胸膛被活生生破开,竟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红色的。他低下头看,发现落在地上的不止是血,还有从他怀中滚落出来的荔枝。他本来想买给太子尝一尝的岭南荔枝。

  他疼得眼睛泛起一层雾,这一剑想必是直接刺在他心脏上,他仿佛快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

  兰崇琰终究是一剑刺向了他。

  太子眼圈没有任何预兆地红了,两片唇瓣不住颤抖。

  这一剑抽出来,兰渐苏胸膛的血,止不住淌出,瞬间染红整件衣裳。

  他倒在地上,疼得将身子蜷起,脸很快一片惨白。眼睛不愿合上,只是紧紧盯着太子。有震惊,有痛,也有恨。兰渐苏为他能装下这么多情绪,而感到自嘲般的好笑。

  他仍抱着希望,以为太子会做些什么。跟田冯反目,或是来帮他止血。但是这些事,太子都没有做。

  太子眼眶一圈圈泛红,牙齿咬住打颤不止的嘴唇,手上带血的剑掉在地上。这瞬间兰渐苏看见他的眼神变了,痛苦的背后藏着屈辱的恨意。可这些神色,又显得很淡,很冷。

  太子的心彻底的狠了。亦或是早就狠了。这个选择,不管田冯会不会替他选,他都会选出这一步。

  太子身后,田冯得逞的笑意再也忍不住完全盛放。

  “反贼,当诛。”田冯挂着他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笑,捡起地上的剑道,“皇上,您杀了反贼,为大沣除害了。就让臣,替您砍下反贼的脑袋。”

  他抬起剑,直直朝兰渐苏的脖颈砍去。

  是时一条“闪电”飞掠过,击中田冯的手腕。痛呼一声,田冯手上的剑哐当坠地,腕上一条血淋淋的伤。

  兰渐苏意识渐昏,隐约间看见一名红衣男子持一条九尺长鞭闯进庙里。

  田冯张口喊了他一声,他抛出一枚银色弹珠。砰地一响,浓烟四起,眼前白雾弥漫。

  那名男子抓起兰渐苏的手臂,连忙携人跑出破庙。

  扶着兰渐苏上马后,男子捂住兰渐苏胸口的伤,策马往南路奔逃。

  乌云卷过,大雨袭来。淅淅沥沥浇淋在他们身上,这对受了重伤的兰渐苏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坐在兰渐苏身后的男子,在他耳边声声唤道:“渐苏,渐苏你撑住!”

  兰渐苏听出这个声音是谁了,眼睛闭上前,他低声唤出:“世子哥哥……好痛……”

  雨势大到可怖,像天破了个大窟窿,无数颗石头砸下来。砸在他们身上,砸在兰渐苏的伤口上。夙隐忧揽着兰渐苏,只觉手上全是兰渐苏粘腻的血。兰渐苏在往马下掉,他抓着兰渐苏不肯让他掉下去。

  这个伤好像也捅在夙隐忧胸口上似的,他疼得哭出来。浈献王疯了的时候他没哭,落魄逃亡时他没哭。但现在,他酗着这场雨,哭得分外大声。他哭着喊“兰渐苏”,他的心又疼又怕,怕兰渐苏就这样睡过去。

  老天的这场冷雨却怎么也不肯停!

  前方是断崖,夙隐忧急急刹住马。望着被截断的去路,茫然时两眼的泪流得更凶。他却没有绝望失声痛哭的机会,热泪和冷雨全砸在他脸上,也不必去擦了。

  他单手抱紧兰渐苏,忙掉转马头。

  却听,阵阵马蹄声,约摸千匹左右,朝此处奔来。他遥遥看见,田冯带领一支关州军马向他们逼近,霜雾笼锁黛青的山,而两侧山间,也都站立了关州军队的人马。黑压压的枯树,密匝的大军。整个天,如同一口随时会砸下来的大锅,悬在他们头顶。

  他们无处可逃了。

  穷途末路,夙隐忧此刻的心反而冷却了下来。他携兰渐苏下马,将兰渐苏在怀中紧紧抱了抱。土地泥泞,他们浑身被雨淋得又湿又重,像蹚进污浊的沼泽里。雷鸣轰隆,闪电藏在云层里滚荡。

  太子骑马驰来,大喊:“夙隐忧,你把他还给我!”

  凶猛的雨将太子的声音打碎,那些叫喊被马蹄踩在地上。太子奔来的身影模糊成一条条水柱。

  夙隐忧心说,兰崇琰不配说这句话。他抱紧身体发凉的兰渐苏,转过身。耳边听见太子的嘶喊声,纵身跃入悬崖。

  作者有话说:

  渐苏和太子走的会是相杀路线以及“追夫火葬场”路线,因为太子的这一剑,兰渐苏可以说之后很难再接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