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昨夜忽梦山河老【完结】>第71章 你嘴巴上有苍蝇

  夜里一场料峭春雨,越下越冷,杏雨梨云的四月春,夜半冷出冬季的寒。

  兰渐苏被一场梦惊醒,不过醒后,却不确认自己究竟是被梦惊醒,还是被寒风吹醒。厢房外头门没合上,无怪冷风在屋内卷得这般劲。

  兰渐苏披了件外袍,起身将去关门。

  走至门前,却见檐下的门台上正襟危坐着一个人影。

  凭背影,兰渐苏一眼认出:“父王?”

  浈献王未作反应,兰渐苏绕到他身前,见他两眼不眨,聚精会神盯着雨。

  “父王,这么晚不睡,在这里做什么?”

  浈献王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嘘,你不要吵,我抓狐狸。”

  兰渐苏向外看了两眼:“下这么大雨,哪有狐狸?”

  浈献王身体探前探后,前后看了个遍,目光最后凝聚在兰渐苏身上。

  他按住兰渐苏的胳膊,眼神一瞬间尖刻地将他瞪着:“是你,你这只小狐狸,今天还不让我捉到你?”两声冷笑,言语越发疯癫,“你这只狐狸精,瞒得了所有人,瞒得过我吗?哈哈哈,哈哈哈!”

  兰渐苏无可奈何作了两声叹,拉起浈献王道:“好了好了,狐狸你抓到了,现在安心回去睡觉吧。”

  遮雨的廊道连着每一间屋子,兰渐苏送浈献王回到他自己的屋。

  床被没动过,浈献王今夜压根就没上这榻。

  兰渐苏掀开被子,手在床褥上扫了几扫,扫暖和了,要浈献王躺上去。

  替浈献王脱了鞋袜,给他掖好被子。他见浈献王此刻呆呆凝视着床架。

  床架上一只结网小蜘蛛,困住一只比灰尘也才大那么点儿的蚊蚋。兰渐苏袍摆裹手,将它们连带蛛网一起抓下来。

  “我父王……”浈献王道,“我父王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死的。”

  “什么?”

  兰渐苏不是没听清,是听太清了反而理解不来意思。他的父王,突然来一句他父王的父王。

  “那年他去围场骑猎,被一头野狼突袭,便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死了。”浈献王说。

  兰渐苏点点头:“嗯,爷爷去得不算太狼狈。那只狼最后杀了么?”

  “没,叫他跑了。父王说,凶狠和狡诈是狼的天性。要是心存一点仁念,就会死在它的爪下。”

  浈献王语气和眼神这般自然,令兰渐苏不懂此时的他是仍傻着,还是清醒了。

  “我父王临死前,问了我几句话。”

  兰渐苏就地坐在榻边:“什么话?”

  浈献王道:“他问我,为王之道当如何。你说如何?”

  兰渐苏脑子里没个成形的答案,随意答了个:“雄踞一方。”

  浈献王大笑几声,说:“若我当初是你这个答案,他兴许会高兴得活过来。”

  兰渐苏:“这么说来,爷爷其实是被你气死的?”

  “这不是重点。”浈献王说,“他问我,为王之道当如何?我道,忠君为主。他又问,手握重兵当如何?我道,护守山河。他再问,为友之道当如何?我道,有情有义。”

  “父王其实是个性情中人,爷爷理应开心才是。”兰渐苏说。

  浈献王摇了摇头,眸光里的颜色是暗淡的茫然:“父王当年听了我这般答案,死前一刻,便恨恨喃喃念着 ‘天亡我夙氏,天亡我夙氏’。去得死不瞑目。”

  为了浈幽,老王爷去得死不瞑目,亦是合情合理。

  兰渐苏明白老王爷的意思,也明白浈献王想和他说什么了。不经过今天这一遭,他还明白不来。

  身为异姓藩王,立开国大功而得到的封地,如若不造反篡朝,当朝的帝王能容得下多久?老王爷和先帝的情谊早便尽了,当今的武康帝,一个翻脸不讲情面的君主,压着火要么不发,一发就要发个彻底。

  浈献王是懂这个道理,明白这个道理的。可他常说,他年少和皇上是有过命交情的兄弟,感情深厚。他没有逼宫的野心,皇上却有挑软柿子捏的计谋。

  说起来实在怪不得浈献王,只能说老王爷没认清儿子的本性,以前没做好洗脑的工作。

  有些人生来心硬,有些天生善软。有些下定决心要做坏人,做了许多偷鸡摸狗欺负小孩的恶事,便觉自己够坏了。可真让他背信弃义,他又干不出来。那样的人最是没用,既全不了善,也成不了恶。

  浈献王不是没用的人,可他绝对是个没用的王爷。

  反复喃着那几句“天亡我夙氏”,浈献王静静睡去了。

  兰渐苏替他将被子往上拉紧,吹熄灯烛,掩门离去。

  *

  宅子里养马的那个小杰,一大清早打开马厩的门,让马儿到草地上去吃嫩草。

  兰渐苏一早起身无聊,站在湖前望树荫之外的山,外头是纷乱的棋局。棋手们一步步摸索棋盘,他们这些轻重不定的棋子藏在棋盘底下偷住这口气。

  若能就这样争得一世安宁的生活,倒也很好。

  养马的小杰有副好嗓子,唱几首歌,马儿就听他话往哪走。早前他还说想进京城去戏院里搏一搏,看能不能凭借他那副嗓子进个戏班,唱个角儿。后来得知徒有好嗓子没用,还得拿出能吸引人的架子。譬如说有些人喜欢高冷的逼王,他就得高冷,有些人喜欢善良的白莲,他就得白莲。拿不稳这些性子,他嗓子好到天上去也没班子要捧他当角儿。

  可他小杰只是个养马的,质朴乡情当前尚不是大众口味的主流。他偷闲学曲子已经极下苦功,再得拨个时间摸索戏下如何装模作样,着实耗神费心。想来想去,他便全心全意留在宅子里养马,埋没这副嗓子。

  兰渐苏看中里面一匹白色骏马,朝小杰招呼了一声,就下草地要去降那匹马。

  小杰和他说那匹马是个烈性子,千万别招惹去。兰渐苏非不听,和那马周旋了几下,便硬是攀到马背上去。

  那马果然烈性到极致。兰渐苏一上背,拉蹄朝前去,仰身长嘶。

  兰渐苏和它说好话:“马姐姐,我服了你,你静下来,我下去还不行吗?”

  这马不行,非是要把兰渐苏摔下去,它左奔右跑,不受控制了,小杰拼命唱歌,唱得旁边的马都跳起来了也没用。

  夙隐忧是一等一的降马高手,十五岁前就将浈幽的烈马全部降遍。碰上他的马,几乎没有不被他驯下的。

  兰渐苏被这匹白马左摔右甩时,夙隐忧轻身跃上马背,贴着兰渐苏的背,拉住马匹缰绳,随这匹马狠跑两圈后,成功将马驯下。

  马冷静下来,听夙隐忧的指令,停在了原地。兰渐苏天旋地转的世界恢复清明,大喘气,侧过头看了看夙隐忧。

  “没事吧?”夙隐忧问。

  兰渐苏摇摇头:“没事。”就是丢人。

  “手是不是受伤了?”

  夙隐忧问完,兰渐苏方发觉他手背上有条被垂下的树枝刮破的伤口。

  “小伤。”兰渐苏从马上下来,朝这白马笑了笑,“这回听我哥哥的话了吧?”

  他的“哥哥”坐在马上望他。

  正午,兰渐苏吃过饭,便到东阁画图纸。菡青埗虽然隐蔽,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他打算在宅子外面再植一排桃树,采用五行八卦的阵法取位,让菡青埗外的人进不来。

  只是要设一个自己人走得出去,外面人进不来的阵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且即便阵法画好了,要悄悄找这么多桃树,也不简单。

  一面画阵,一面从地图上寻人迹罕至的桃林,兰渐苏发困,困着困着,趴案上睡了过去。

  困梦中有人动他的手,他手背伤口处发疼。一圈一圈绷带缠在了他手上,缠好后手便被放回案几原处。

  几要从睡梦里醒来,神思摸索着找不到清醒的出路。少顷,他感到唇瓣一凉。

  睁开双眼,兰渐苏看到夙隐忧闭上双目的脸。

  夙隐忧在亲他,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亲他。

  夙隐忧在兰渐苏唇瓣上轻啄了会儿,小小满足完,起开后,张开眼。看到兰渐苏已醒,正望他,他呆了下。

  阳光从窗门外照进来,斜斜打在他们身上。

  兰渐苏趴在案上没起身,也没说话。

  夙隐忧亲完他后水渍润泽的唇瓣动了动,说:“刚刚你嘴巴上有只苍蝇。”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这章要让丞相上线一下,奈何兰兰和柿子谈起了恋爱,丞相半路塞车了,得延迟延迟。

  今日双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