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昨夜忽梦山河老【完结】>第40章 是的爱会消失

  跟皇室成员吃饭总是很沉闷,这种沉闷感好比学校举办师生宴时,老师和同学们讨论数学题。那么一群人便会吃得愁眉苦脸,感觉像在吃断头饭。

  当然太子没有这种烦恼,只要有吃的东西,他能解决所有烦恼。

  旻文公主坐在席座上,一筷子没动过。

  皇上关怀道:“孝姝,你尝尝这鱼。”

  旻文公主冷漠回绝:“儿臣不爱吃鱼。”

  皇上略显尴尬,再次关怀道:“那你尝尝这鸭肉。”

  旻文公主:“儿臣不吃喂了酒的鸭。”

  皇上手僵在半空,受了万斤重伤似的面露哀愁:“孝姝,朕之前特意差人问你不吃什么,明明听你说没什么不吃的。”

  旻文公主说:“那么儿臣今天有不吃的了。”

  旻文公主的性子,端的是特立独行,叫皇帝拿她完全没办法。唯有太子觉得旻文公主和吃的过不去,简直是脑子有问题。

  司膳奉上一道异域菜肴,几只被浸沥得翡翠的虾,排在精致的蔬菜摆饰中,上面稀稀落落淋了赤橘色的酸味酱汁。这道菜肴是皇帝特命人为太后所做,里头添进百种香料,能起到解热宁神之效。

  翡翠虾被端上桌,太子的筷子方挪过去,便遭皇上瞪来一眼。

  这是给太后的菜,太后当然该做第一个试菜的人。太子这双筷子伸得很没眼色。

  筷子在太子手中于是停顿了半晌,不得不临时转到旁边的包子上。至此,太子已经吃了不下六个包子。

  “虾竟还有这个颜色,这菜奇特。听说,是皇帝你特意命人为哀家所做,那哀家要好好尝一尝。”

  太后动筷时,旁人都不能吃东西。兰渐苏嚼到一半的果李只得含在嘴里,含得很是难受。

  他目光定定望住太后,太后凤甲纤长的手,拿起那双烫金凤的银筷,轻柔夹了一只翡翠虾,慢慢送进口中。

  翊王这时没忍住咳出两声。兰渐苏低声问道:“王爷,你怎么样了?”

  翊王轻翻了下手,示意他没有大碍,旁边的太监连忙送上雪狐裘,披在翊王身上。翊王两手将雪狐裘往里裹,脸色被裘衣的雪面,映得更加苍白。

  大家都在等太后吃完那只虾,太子等得尤其痛苦。

  虾碰到唇边,太后的动作突然止住,吊顶烛火下的面容,刹那之间,浮现一片青灰。她蓦地将筷子狠狠掷在桌上,扫掉桌上的碗筷,脸色陡然间大变。

  宫里的下人很没用,遇到主子发火,永远不懂去找主子发火的原因,当然,他们也是找不到便是。他们只会全部跪下来,不断说“奴婢该死”、“奴才该死”。

  太后吃饭吃得好好的,忽然发火了,原因不明。

  皇后吃了一惊,忙问:“母后,发生何事?是这菜不好么?”她竖起柳眉,喝问宫人,“这菜是谁端上来的!”

  捧菜的侍膳宫女面色青白,颤颤巍巍往前走了两步,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

  太后站起来,板住一张脸,森寒的目光朝一个方向瞥去。她冷冷一哼,甩了袖子,一言不发离开大殿。

  太后走后,皇帝、翊王、兰渐苏,三个人表现得均相当平静,如同没有事发生过一般。

  唯有皇后懵懂,太子懵懂,旻文公主置身事外。

  “分明方才和颜悦色,怎忽发起大火?”皇后显然无视掉跪在地上发抖的婢女,疑惑的眼光往桌上一干人看去。

  太子紧低头,小口小口咀嚼包子,良久,轻声说:“看来爱是会消失的。”

  *

  宫中尊奉佛神的青莲阁建起才半个月之久,夜里已燃灯盏盏,宫女太监在里出入忙碌。所幸装修用的涂料均为上等佳材,平日通风工作做得足够好,也没出现谁甲醛中毒的情况。

  主阁灯火尤其盛,佛祖金像威严盘坐在莲座上俯瞰众生,令人不敢正眼直视。

  兰渐苏站在阁门外,宫女端茶过来,遇上窥看阁内的兰渐苏,张张嘴巴差点“啊”一声喊出来。兰渐苏忙食指放在唇前,朝她“嘘”了声。这宫女是曾在宫道里让太监刁难,被兰渐苏解围过的宫女,她立即识相的闭紧嘴巴,重重点下头,回过身去帮兰渐苏把风。

  主阁内,太后站在佛像前,灰衫素衣,手中握着一串佛珠。双目微闭,边捻佛珠,口中边念经文。

  明黄的龙袍在阁内不紧不慢地走动,从烛光的这一头,走到烛光的那一头。皇上不时仰头冷笑,不时低头叹气。因他是皇上,所以兰渐苏不敢在心里把他和间歇性发作的神经病相联系。

  不过遇到被母亲下毒这种事,作为人子,想不神经病也很难。

  “母后啊母后——”皇上从叹气声中,无奈地拉出这声呼唤,他抬头望着佛祖,敬畏之意在此刻是一点也没,“儿臣怀疑过所有人,甚至连崇琰也怀疑过,却唯独没怀疑过你。”

  太后自顾念她的经文,安静片刻,苍老的嗓音说:“你既已经发现了,为何不直接来责问哀家?你是故意想看哀家出丑?”

  得知太后会第一个动筷,因而将香荠子加进那盘虾中。这件事,其实谁也不知是兰渐苏今日等领路太监时,悄悄动的手脚。

  但皇帝在闻到气味的那刹那,在看见太后发火的那一瞬间,心底便已什么都明了。

  皇上站在太后身旁,同她一起凝望佛祖:“儿臣只是不愿相信。儿臣,从知道的那一刻,便不愿去相信。”

  “这事,是苏儿告诉你的吧。”太后道,“那日苏儿捡到哀家的香包,哀家就知,以他的心思……”

  皇上没有承认,也没否认。他闭上双目,揉着皱起来的眉头:“母后你,虽然不是儿臣的亲生母后,可儿臣始终记得,你从前是如何教儿臣识字、如何教儿臣为人、如何在儿臣生病时不分昼夜照顾儿臣……在儿臣眼里,你同儿臣的亲生母亲已无分别。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太后不作回答,眼里独独装着佛祖,皇上说的这些话,问的这些问题,犹如吹动那些烛火的清风,对她不起任何作用。

  皇上不禁生起气来,责问道:“你忘了父皇临走前,你曾在他床头起誓,你说你定会扶持好皇帝,护住大沣江山。你怎能,怎能违背对父皇许下的誓言,怎能这么对朕!”

  “呵。”太后终于泄出一声笑,这笑意极轻淡,也极凉寒。她将头转向皇上,一字一句问道,“你又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姜大人的?”

  “姜大人!”皇上神情骤然震怒,这三个字,犹如刺中他某根神经线的银针,“姜大人!你还提姜大人!你还有脸提!”

  “哀家凭什么没脸提?应该没脸提的人是你。”太后紧咬牙齿,方将要大起来的声音克制住,“自你懂事那年,姜大人便教你骑马射箭,教你武功,教你读书。你登基之后,他教你为君之道,为你出谋划策。他不仅是你的大臣,不仅是你娘舅,更是你的师。可你,你忌他,惮他,即便他要卸官回乡,你仍不愿放下心中猜忌。只因他曾在你茫然无知时为你把理朝政,仅因为‘摄政王’这三个字!你设局诬陷他,令他下狱,还让他在牢中受尽酷刑!

  “终于,他在牢里病倒了。无论哀家当年如何苦苦哀求你,你都不肯让太医去为他诊治,更不愿让哀家去看他一眼。你说,你就是要让他死,你就是要让姜大人死!那时我便想,鸿熠,你是跟你父皇越来越像,越来越这般不仁!”

  过往种种,浮现在太后通红的眼中。那年的事她不敢想,不忍想。只记得终于等到皇上出宫祭祖那日,她买通天牢里的所有守卫,让下人悄悄带她进去看姜大人最后一眼。

  那时的姜大人遍体鳞伤,手足尽碎,双目也被挑瞎。毒寒入骨,已回天乏术,只因未等来太后,牢牢吊住那口气。姜大人死前那刻,使上全身力气爬起来,跪在太后身前,被毒哑的喉咙,拼尽全部力气,一个字一个字,咽着疼痛说:“臣今生,能侍奉太后左右,已是臣最大的福气。臣无怨无悔,死而无憾……”

  “住嘴!”皇上怒喝过去,指住太后,“你有什么脸面指摘先帝?你身为太后,要知廉耻。当年你不顾名誉,冲到大殿上向朕跪下,恳求朕允你救治那个罪犯。当时你可有想过你是大沣太后,你可有想过大沣?你又对得起朕的父皇吗?”

  太后在眼泪滚下时,捂住胸口咳嗽起来:“哀家跟姜大人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早已许下婚约。是你父皇强人所难,以莫须有的罪名要挟我父亲,逼哀家入宫为妃。从始至终,都是你父皇棒打鸳鸯在先。”

  皇帝撇过脸去,哼声道:“无论当年的事情如何,你既已入宫,就该遵守好妃子的本分。可你……你与那畜生藕断丝连,甚至还……哼,提这件事,朕都为你感到丢人。你从未替父皇想过,从未替朕想过。你更从未……从未替子谡想过!”

  太后双眼瞪大,猛烈的咳嗽一阵接一阵来,她半弯下腰,手挡在嘴前,好似五脏六腑下一秒全要叫她咳出。

  皇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大抵是看太后身体虚弱,多少于心不忍。他摆摆手,宽宏大量地说:“你是太后,此事朕不会定你的罪,你……你便自己,在此处好好反思吧。”

  皇宫这般大,宫闱秘事,素不比民间少。

  这一夜,偌大的皇宫有风有雨。

  皇上发现比生母还亲的母后下药害自己,太后和皇上“对狙”过程中突染肺炎,咳得半死不活。前二皇子在青莲阁门口吃瓜吃足信息量,后宫某位妃子偷跑出去幽会戏子。

  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不起眼,不让人在意的小事。

  那便是太子一人坐在全席前,不问世事地吃到三更天。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星稀小可爱这几天在床上等烟火大会等到踢脚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