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昨夜忽梦山河老【完结】>第26章 我不娶她,也不娶她

  皇上高兴,除高兴收藏到稀世照片外,还高兴韩起离是个能笑的正常人。是正常人这点很重要,皇上一心想给自己的爱女旻文公主找个好归宿。

  旻文公主和其他公主不同,虽生有国色天香貌,却是个内心十足阴暗的姑娘。当其他公主会为受伤的幼兔掉泪时,她已经懂得剖开蛇的肚子取蛇胆。她平时一大爱好就是饲养冷血动物,不时藏一把蛇虫鼠蚁壁虎蜥蜴在身上吓人,祸及整个皇宫,太子也是其受害人之一。

  太子十二岁那年在书阁偶遇十岁的旻文公主,本着长兄慈蔼的心,摸了摸旻文公主的头。结果被旻文公主发髻里爬出来的银白小蛇吓得从楼梯上滚下去,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有余。

  这点伤害比兰渐苏曾经给太子的“伤害”大得多,只因她是公主,对太子没造成什么实质性威胁,所以太子一党专注盯紧兰渐苏,从没把她放心上。

  关于旻文公主为什么性情这般古怪,宫中太医对她屡次诊治都诊不出个原因。她既无怪疾,童年生活健康,也并没受过什么大刺激,不当如此。兰渐苏苦思冥想,终于想到原因来解释,就是她到了中二的年纪,急需一些古怪的爱好来标新立异,抒发自己中二的气息。

  旻文公主不正常,年到十八还未许婚,主要是无人敢娶。一听说夜晚将会和一堆毒虫毒兽睡一窝,“办正事”时有可能被毒蛇咬一口从此无欲无求,谁都不敢要。

  皇上一直想找个心理正常并且身体素质良好、胆子大的人来镇一镇她,找来找去,觉得最合适的人选便是韩起离。

  在荟芳园那日,皇上跟韩起离委婉地提过此事,韩起离反应生冷,显然是没有意向。

  可皇上不认为他生冷的反应是没有意向,反而觉得年轻人害羞,不敢直面自己内心羞涩的真实想法,实则闷骚的外表下压抑着一颗狂喜的心。

  皇上想逼韩起离“正视”他的内心,选在今天这个良辰吉日,找来皇后、韩老夫人、太子作见证,还叫兰渐苏来一旁参观。决心要给韩起离和旻文公主指婚。

  旻文公主这天一件杏黄秋水裙,无名指和小指各戴一枚翠宝小戒,小戒的戒圈鳞光闪烁,鳞面微动,细看之下,会发现戒圈其实就是一条不足指宽的小细蛇。

  旻文公主端坐在一张孔雀椅上,韩起离立在殿中,携一身正直清风。身旁站的是他的母亲韩老夫人。

  兰渐苏挤了总领太监的位,站到皇上身旁,任谁看来,他都是站稳“皇上身边大红人”这个位置。让前任“皇上身边大红人”的总领太监恨得咬牙切齿。

  太子殿下坐在暖垫椅上,两手裹了裹外袍,手中捧住一杯参茶。两声咳嗽,杯中参茶微微波颤,将波面那张苍悴色的脸漾皱。

  气氛看起来像盘零散的沙,各有各的思绪,都不是很喜气。只有皇上和皇后面容还算欣喜。他们到底认为天子赐婚是无上光荣,哪怕赐一个人跟一头猪成婚,他们都得脸上光荣光荣。

  可惜今天他们找来的,均是不懂得给面子的崽种。兰渐苏就是第一个不懂得给这个面子的崽种。

  他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只顾两手抱着皇上桌案上的橘子吃。这让总领太监看得更加不爽,更加咬牙切齿了。

  皇上笑嘻嘻对旻文公主说:“孝姝,今天父皇有件喜事要说与你听。”

  旻文公主埋头玩指上的小蛇戒,兴致缺缺,面无表情道:“父皇说的话,没有让儿臣想听的欲望。”

  皇上内心受了重创,露出严重受伤的眼神:“孝姝,怎么这么说?你小时候明明很爱和父皇在一起。”

  旻文公主说:“父皇记岔了,儿臣以往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远远看上父皇一面,从没待在父皇身边过。”

  皇上说:“啊,这……”

  这不能怪皇上,后宫那么大,女人那么多。老婆多能认错,女儿多照样能认错。兰渐苏好在是没让皇上认错过,否则当初被赶出宫的,可能就是另一位皇子了。

  皇上以最通俗的假咳方法来盖过认错女儿的尴尬,切入正题道:“好了,朕还是与你说正事。孝姝,你瞧韩将军如何?”

  太子凝目望参茶,忽然闷笑了一声,谁也不知道他在闷笑什么。

  旻文公主是个特别不正常,特别有个性,特别中二的姑娘。她神态一直很保持在冷酷的维度上。听见皇上的问,依然冷酷地回答:“他如何不如何的,关儿臣什么事?”

  兰渐苏被这位皇姐震撼得不浅,柑橘在口中嚼出了惊叹的味道。当然不是震撼她胆敢这么跟皇上说话,她不正常,怎么跟皇上说话都是正常人能想象到的范畴内。但她竟然对韩起离没有兴趣,这不是一件小事。

  须知除了磨镜与韩起离的娘,没有女人能逃得过韩起离。旻文公主是第一个面对韩起离,仍然目不斜视的女人。她势必要引起韩起离的兴趣,她势必要成为韩起离这段人生篇章的女主,她势必要与韩起离天生一对。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兰渐苏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皇后瞄见皇上面色一顿,便出声道:“旻文公主,你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你父皇打算为你和韩将军指婚,今日便定一个良辰吉日。”

  韩起离脸色僵下来,扫过一片灰白之色。旻文公主还未做声,他便立马道:“皇上,恕臣不能从命。”

  皇上从旻文公主身上噎下来的闷气,浮了一层在眉毛上。沉声问韩起离:“韩将军,你是觉得朕的旻文公主不够好?”

  韩起离道:“旻文公主很好。”

  皇上道:“既然觉得她好,为何你不能‘从命’啊?”

  皇后说:“韩将军,皇上将旻文公主许配给你,是你的福气,你难不成要辜负皇上的好意么?”

  韩起离未言,抿住了唇。

  韩老夫人施施然跪下,头磕在地上道:“皇上,皇后娘娘,我儿嘴笨,还是让臣妇来替他说吧。”

  皇上神色不悦地看着他们,半晌“嗯”出一声。

  韩老夫人徐徐来道:“离儿并非有心违背圣上意愿,只是他早已和城东梁氏许有婚约。梁氏待他一往情深,离儿他有情有义,断不愿辜负此女。”

  皇上面上的怒色渐退去,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朕不知此节,误会了韩将军。韩将军重情义,这是好事。但朕金口已开,君无戏言,绝无收回的道理。”一般皇上说出“君无戏言”这四个字,就代表皇上要光明正大的耍无赖了,“朕许你娶那位梁氏做妾室,依然将旻文公主许配给你。既不让你成为无情无义之人,也让你不辜负朕的心意。你瞧如何?”

  韩起离别过脸道:“臣,还是不能从命。”

  皇上终于没闷住气,拍桌大喝:“大胆!朕已退了一步,委屈了自己的公主,还要你两女皆得。这等好事,你竟还是不肯,莫不是要违抗圣旨?”

  “皇上恕罪。”韩老夫人磕了两个头道,“离儿与梁氏情投意合,忠贞不渝,他答应过梁氏,此生只娶她一个,绝不会再娶另一个女子。离儿自小一根筋,认准的理绝不会变。他心里认准梁氏,就只会装着梁氏一人。试问如此,要他娶旻文公主为妻,岂不是负了梁氏,也负了旻文公主?”

  太子又闷笑出一声,还是没人知道他在闷笑什么。

  韩老夫人把韩起离和阿筠的情意说得如此贞烈,让皇上霎时语塞。梁祝的故事上演过这么多回,《孔雀东南飞》代代盛传。他虽然很想维护住自己作为皇帝的尊严,可万一,韩起离被逼太紧,也学戏曲中的人物去殉情,那这个国,就要再痛失一个好将了。

  皇帝眉头纠结一起,纠结出极其为难的痛苦。这种痛苦,兰渐苏以往只会在浈献王便秘后的脸上看到。

  韩起离这么不给旻文公主脸,旻文公主理应很羞愤。然而旻文公主只是低头盯住从她袖子里爬出来的一只小蜥蜴,身在殿中,心在百里开外。

  皇上此时就该意识到,他这条红绳牵得很没意思。因为红绳两端的人皆不是很快乐。

  这时韩起离道:“娘,我也不娶阿筠。”

  韩老夫人抬起头,愕然道:“什么?”

  韩起离重复了一遍:“我不会娶旻文公主。不会娶阿筠。”

  韩老夫人眉眼间的错愕化作震愤,斥问道:“你早已和阿筠定下婚约,现在突然悔婚,让人家名节何存?”

  兰渐苏不难想象韩老夫人现在内心的愤怒:老娘替你磕了这么多个头,磨了这么多嘴皮子,你现在突然说不娶,早干嘛去?

  皇上的心一上,一下,再一下,一上,从当月老的痛快,变得十分不痛快:“韩将军,你到底怎么回事?”

  皇后抚了抚皇上的手背,善解人意地替韩起离解释:“皇上,韩老将军刚去,臣妾想,韩将军应该是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来,想为父守孝。或许,眼下谈婚事是太急了些,等韩将军过了守孝期咱们再来谈此事也不迟。”

  为了给韩起离拒婚找到合适的理由,韩老夫人和皇后已让他从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又变成一个孝心一片之人。韩起离若有点眼色,就该找准这个台阶下来。之后日子一久,皇上没准又把这个女儿忘记了,也就再没韩起离什么事。

  然而,韩起离坚持死板地道:“即便过了孝期,我也不会娶她,也不会娶旻文公主。我不会和她们任何一个人成亲。”

  皇后皱起柳眉,终于也不解起来:“为何?难道韩将军你心有他属?”

  韩起离垂目不言,久久,极重地“嗯”下一声。

  皇上眉梢一动,半是抱着屡次被违抗的不爽,半是蠢蠢欲动的好奇:“那人是谁?”

  能让韩起离辜负未婚妻,勇拒公主,此人一定是个白莲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小婊砸。兰渐苏亦百般好奇,等着听个响当当的名讳。

  韩起离将头抬起,目光瞟向皇上身旁的位置。

  皇上寻着韩起离的视线,将头缓缓转去,望住兰渐苏侧高的身影。似乎是认为自己的视觉有误,皇上揉揉眼,又摸着韩起离的视线,再缓缓转一次头,再一次缓缓望向兰渐苏。

  闷闷发笑的太子,一盏茶捧在手中失了神态。茶面全是他逐渐煞白的脸。 太子,笑不出来了。

  让太子一口含在嘴里的茶咳出来的,是韩起离接下去的举动。

  韩起离抬起手,毅然指住兰渐苏道:“他。”

  兰渐苏口里的柑橘,滑入喉中时呛住,猛不丁全喷出来。他捂住胸口咳嗽。霎时,只觉浑身过了被天雷击中后的电,外焦里嫩。

  这个“响当当”的名讳,兰渐苏,是万万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