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京因为定国公一事而党争愈发激烈的同时, 北秦远京多地爆发了文人状告热潮。
远京又远军的地方首当其冲，那些地方大多盘踞着贪恶官吏，本来督察的职责之一是定期审查各地官员是否有恶, 可惜督察上梁不正下梁歪, 与贪恶官吏沆瀣一气。那些地方的百姓早已对朝廷不抱希望，不得不秉持着得过且过的原则过活, 以致于贪恶官吏越来越猖獗, 越来越无法无天。
并非无人想去其他地方状告贪恶官吏，但大多不是状告无门, 连他地县老爷都见不着，就是尚未出城即被人出卖, 丢了性命。这样的事一多，百姓遂变得一不信官，二不信左邻右舍，光猜忌就能打消百姓状告的勇气，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敢尝试状告。
如今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一批为国为民、满腔孤勇的文人, 他们将贪恶官吏的名单公之于众，并写文章痛批贪恶官吏，抓住民心, 又集万民状告书，只身前往比县城更高一级的郡城, 寻郡守状告贪恶官吏。
贪恶官吏岂会注意不到这些该死的文人, 可任他们用尽手段也奈何不了这些人。派杀手定然铩羽而归, 对方身边有人保护；明面派兵去抓, 则是连人影都摸不着；让藏在百姓之间的细作去钓那些文人, 等第二日那细作便会被公之于众, 成为废棋。哪怕是死守城门抓人, 依旧抓不到，对方似乎会易容，就连封城不让出都没辙，人家身边有轻功好手，带着那文人越墙而出毫无困难。
从自己这边找不到突破口，贪恶官吏自然会想办法从他地找，比如向周边狼狈为奸的县令通气，连带他们的上级郡一起联合。
可惜这些文人的去向十分明确，绕过所有贪恶官吏的友军，直奔丞相阵营的郡守所在郡城。
郡城是省的最高级城池，北秦一省有三郡，每郡分管十七县城，相邻三个驻军镇。按照规矩，各郡管各县，跨郡行事需要上面批准，然要是有能力不按规矩行事，也没人管得住。毕竟北秦之所以不在郡城上设省城就是为了郡与郡互相牵制，不让一个省的权力太过集中。
于是在万民状告书送上后，那郡守直接先斩后奏，调附近丞相掌管驻军镇的兵把那小县城的贪恶官吏杀了，根本不理对方威胁，翻了数不清的案。
等事情做完才修书一封上报秦京。估计信到秦京的时候，这些县城早就被丞相势力所覆盖。
事实上的确如此，郡守直接派手下可信之人暂时接手县城，皇帝即使调派县令过来也没用，地头蛇有了，新县令要么死要么受控。
并且丞相掌管的护秦军不知多少，又有兵部尚书马楼手下兵马从旁辅助，朝廷想用武力夺回县城根本不可能，何况王漭他们不能抽调兵力，得防着丞相趁虚夺位。
此外，但凡朝廷敢发难，郡守即会摆出万民状告书，再有文人四处一宣扬，挑起百姓对朝廷的怒火，王漭与三公哪里敢与百姓对着干，把大义拱手相让。
由此短短一两个月，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促成这一切的文人成了众多百姓爱戴的对象，文人军则向外打出“灵雨”的名号，让百姓知晓支持他们做这一切的是一位自号灵雨的女子。
灵雨本就在民间有些声名，这些年北秦只要出现灾情，灵雨必会出现，不是捐钱捐粮，就是帮逃难的百姓找一暂居的安生地。
她早已汇集民心无数，如今这文人状告热潮更是让灵雨为天下人知，同时北秦女子地位隐隐被带动的有上升之势。
各地无上太尊的信徒试过飞蛾扑火，可在那些文人极高的威望以及用强硬手段破除迷信之下，无上太尊的信徒不得不渐渐偃旗息鼓。
再加上有一支兵强马壮、武器精良的军队四处游走，揭穿无上太尊的骗局，导致无上太尊的威望急速下降，不少原本信奉邪祟的人回了正途。
至于子母蛊这种控制人的东西其实不常见，如果不是刻意集中在一处，一百个信徒里不见得有一个中蛊的人，他们大多是被杀鸡儆猴的做戏吓到了，实际上并未中蛊。
故而铁蹄之下无有哪处邪祟信徒能撑得下去。
这支军队打着的是大理寺卿的名号，将大理寺持续下降的名望一下子又拉了回去。
不过这一切还仅是在北秦外围如火如荼的发展，北秦近京之地仍是风平浪静，只有秦京城内在小打小闹。
*
王漭尚且不知远京地都发生了什么，那些郡守的书信正慢慢悠悠地往秦京来。而三公那边在远京之地的人飞鸽传书不知被中途拦下多少次，养的鸽子都快死光了，是以远京的情报短期内恐怕到不了秦京。
眼下王漭最愁的依旧是兵权，他思前想后，觉得唯一能拿到手的兵权只有龙虎西军，也就是明面大理寺所掌管的那支军队。
于是趁着不好对付的周霖尚未归京，王漭打起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蒋攸的主意。
蒋攸突然接到来自皇宫的召令时稍稍怔了一下，旋即略一琢磨便了然王漭想作何，可惜西门将徐洲只听周霖和祁洵的命令。王漭的算计注定要落空，落空了，那等小心眼的人八成会报复她。
但她一穷二白，没有家人可威胁，官位目前且相当于闲置。此外，既然她已经是大理寺的人就不会被轻易调走或罢免，毕竟大理寺自开朝便唯有大理寺卿有权调动其下官吏，吏部插不了手，皇帝也不行。泰帝就是为了让大理寺这个法之中枢保持纯净，才会特设这么一条记录于《秦法》的律文。
如此一来，王漭能用的报复方式仅剩下坏她姻缘这一招。
思及姻缘，蒋攸颇想叹气，她为关艟铺好一条不被强嫁的路，可她却不领情。若非蒋攸意识到皇宫有异，王濯可能出事，未雨绸缪地早早通过关伯父与关艟定下婚约，怕是王漭登基前就要把关艟纳入后宫。
然而婚约不可能一直保着关艟，只有她确实嫁了人，王漭才不能强迫她入宫。
蒋攸有些头疼，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无法骗自己不知关艟不愿意嫁人的原因，也正因为知道才烦恼，她没办法回应她。
事实上，蒋攸并非完全不动容，她会欺骗别人，却不喜欢自欺欺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为关艟狠狠跳动过，可惜她的情没有浓到能为了与一个人长相厮守就抛弃一切的地步，她也不觉得自己有情至浓极的那一天。让关艟等一个等不到的人实在残忍，她亦是不想关艟因为一个心悦之人迷失自己。
是以蒋攸想要斩断这份不合时宜的情，这才不与关艟相认，这才会为关艟的婚事发愁至此。
愁着愁着，蒋攸被马车送进皇宫。
马车停在威虎殿门口，寺人在通报后领蒋攸步入殿中。
王漭正端坐在主位，见蒋攸进来，露出一个自以为很亲和，实际很猥琐的笑容，又安排寺人赐座与沏茶。
蒋攸按规矩向他行礼祝颂，看似很恭敬。
起码王漭没看出蒋攸有鄙夷他的意思，这让王漭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这些日子他可真是被那些大臣气坏了，居然个个不把他放在眼中。还是寒门子弟懂事有眼光，就像钟顼，就像这大理寺少卿。
他觉得此次夺兵权已经是板上钉钉，于是神情愈发温和，奈何王漭此人自带猥琐气，这所谓的温和让人瞧着属实恶心。
蒋攸能忍会装，不论心下再如何作呕，面上都是明显的恭敬。她谢过王漭后，坐在椅子上，不开口，等着王漭说话。
王漭很满意蒋攸不抢他的话，遂省去试探，自信地说：“龙虎西军应该是你大理寺把控罢，现在朕需要这支军队，少卿看该当如何？”
闻言，蒋攸略有几分卑微地答：“圣上说笑了，这北秦的一兵一卒皆属于圣上，大理寺岂能把控军队，臣又岂能有何看法。”
说得是好听，王漭当然想北秦一兵一卒都是他的，可现实是他手中无半点兵权。他皱了下眉，以为蒋攸没听懂，于是说得更明白一些。
“目前龙虎军兵权四分，有一部分在大理寺卿手中，朕想收回，少卿能否帮朕分忧？”
蒋攸依旧装傻，回道：“圣上怎会如此想，龙虎军乃圣上的马前卒，为圣上马首是瞻，怎会兵权四分，大理寺又怎会越过圣上掌控兵权呢？”
她语气格外认真，神情亦满是疑惑，王漭一时间竟分不清真假。他有点急了，微怒道：“朕说什么就是什么，大理寺掌控的兵权，朕势在必得，你是帮朕，还是和朕作对？”
“圣上说的是，臣自是想为圣上分忧，可臣实是不知圣上所言之事。圣上是自何处得知此事，会不会是有人暗中捣鬼，让圣上误会大理寺？”蒋攸跪下行大礼，像极了一心为帝王的忠臣。
王漭难免被这番话说得一愣，他仔细回想一番，这消息乃寺人告诉他的，寺人确实是站在他这边，否则他也不会太信……
难道寺人有问题？
是了，玉林卫都能在不知不觉间被他那好二妹把控，寺人又如何不能被某人掌握，尤其他那好父皇就是死在寺人手中，他可不能重蹈覆辙。
王漭眼神暗沉，又看了眼蒋攸，思量着这人是否真忠心。他决定给他一个考验。
“少卿可忠于朕？”
“臣自然忠于圣上。”蒋攸将额头贴地，彰显臣服之心。
“既如此——”王漭扯了下嘴角，冷冷道，“朕要你未婚妻，你给不给？”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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