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参见圣上, 圣上福泽天佑，万寿无疆。”
关旌跪在珠帘外，垂首叩拜, 他虽看上去如同往日一般从容不迫, 实际心下已然惊骇非常，因为坐在那珠帘内的根本不是圣上！
“起来吧, 关爱卿来扰朕休息是为何故？”珠帘内杵肘歪坐的确实不是当今圣上王濯, 而是太子王漭。
今时王漭所穿不再是少虎袍，而是成虎帝袍, 其头上冠也不再是金玉束冠，而是天子的冕冠。
太子莫非直接篡位了？圣上又在何处？
当下他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等回去以后告知丞相大人再做打算。
于是关旌缓缓起身，依旧微垂着头，拱手自然道：“回圣上，臣是为兵部尚书遇刺一案而来。”
“哦，兵部啊。兵部尚书马治涉嫌拐卖良家妇女, 又放火烧了吴侯辅府毁尸灭迹。马尚书如此恶毒行径真是令朕痛心呐，朕已将之打入天牢，待父皇西去, 朕再处置罢，免得父皇心伤。关卿觉着如何？”
他一字一句说得漫不经心, 却令关旌瞬间满头大汗, “弑君篡位”四个大字简直贴在了太子脑门上。他是真不避讳, 还是拿此作试探？
关旌不能不回应, 但必须含糊其辞, 因为此处不仅有太子, 还有不少侍女寺人。若他猜得不错, 今日他所说的话很可能会被传出去，不说错都可能遭编排诬陷，到时他要是不顺从，恐怕就会有谏书郎攀咬上来，太子定会找个机会把他除掉。
思绪不过一闪，关旌回道：“圣上英明，只是依臣所掌握的证据，马尚书许是蒙受不白之冤。圣上慧眼明察，总不会让忠臣寒心。”
“好一个不会让忠臣寒心，关侯辅是觉得朕昏庸，辨不出那马治是忠是奸，还是说你认为朕不该坐在这位子，穿这身衣裳？”
纯属是找茬。关旌有苦难言，继续装孙子，跪下叩首：“臣不敢。臣是为圣上贤名著想，马氏一族毕竟是三代忠臣，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不清不楚地冒然处置，恐怕会致使圣上背负骂名，亦会让忠臣自危，与圣上生隔阂。臣乃天子之臣，事事为天子，还请圣上明鉴！”
言下意，你要不是天子，自当不明鉴。
珠帘后的太子面色颇黑，他倒是想直接把这关旌拉出去砍了，可恨关旌背后站着一个北秦文人之首，他那好外公齐丞相。纵然得了三公等人的助力，太子依然忌惮他那外公，根本不敢肆意妄为。
不过嘛，他那好父皇快死了，且是被日日来探望他的二儿子毒死，这皇位除了他王漭，谁还能坐。到时那死老头还不是得回来保着他，这关旌以后不还是得唯他马首是瞻才能保住仕途。
思及此，太子胸中的郁气消散几分，他不打算和这来日之臣计较，然兵部尚书必须死。他也没想到平时看着挺圆滑识时务的人居然骨头那么硬，说什么誓死不背叛圣上，又说老二才是正统，就是虚情假意他都不想认他这太子为主。
实属气煞王漭，那老匹夫真没有平时看着迂腐的钟顼明理，钟顼且送他不少三公的死士，让他能多少牵制三公，那才叫忠臣。
话说回来，这关旌手里应该有指向三公的证据，最好能在马治死后找机会让关旌指证三公，到时他再卖卖惨，借大臣之手打压三公，再提拔点自己人，岂不美哉。
那么为了大业，他就得抓住关旌的命门。
王漭邪邪一笑，在沉默半晌之后再度开口：“听说关卿的独女尚未婚配？”
此言一出，关旌心下一惊，面上倒依旧沉稳，心下亦很快安定下来。
他实是不得不佩服那小女子，此番未雨绸缪得好。
“回禀圣上，小女已有婚配。”
“哦？是哪户人家的儿郎得了关卿的青睐？”王漭皱眉不悦，他怎么记得那关小姐比男子还凶猛，可不是好嫁人的主，要不是她姿色不错，王漭也不想委屈自己把她收入后宫。
“是大理寺准少卿，前大理寺卿的二弟子蒋攸，虽是寒门子弟，但其人有大才，想来会在今年秋考一展风采。当然，即便其仕途失利，只要小女喜欢，臣身为人父，自当全此姻缘。”
这即是把太子使手段的路堵死了，他再想要人质也不能拉下脸抢婚，何况涉及大理寺。他当下尚无力对付大理寺，顶多登基后提拔刑部打压大理寺。
于是王漭的脸色又黑下来，他冷冷道一句：“此事容后再议，关卿若无他事就退下罢。”
“是，臣告退。”
关旌这才起身，躬身后退离去。等出了皇宫，他第一件事就是派暗卫去寻关艟与蒋攸，这婚事得尽快办妥。
还好啊，那蒋攸是女扮男装，又是艟儿好友，不然他真不知该怎么办。待日后女皇登基，女子便能入仕，到时蒋攸恢复女儿身，与艟儿和离，二人名节皆能保。
而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将太子篡位一事告知丞相大人，以及内侍阁确实有问题。
难怪昨夜圣上召了人又临时不见，约莫不是圣上下旨召人，而是太子召人，并且知道出了变故，不好惩治马治，这才使一招拖字诀又暗中下手。
若非王漭亲口说了把马治关入天牢，关旌还以为马治仍在家卧病呢。
期望马尚书福大命大罢，毕竟马治死忠是死忠，却并非不知变通，起码在把王漭拉下去以前，他们依旧可以做盟友。
不再多思，关旌快步前往丞相府。
*
左锌醒来的时候，云峥已经拿到那三人的口供，顺便侦破两件案子，然而他不但不轻松，反倒心绪愈加凝重。
乌鸦岗失火案乃吴老太所为，因为她儿子已经烂了，她要为她儿子找个肉身，于是去求无上太尊。无上太尊给她指的路即是去乌鸦岗偷尸体，再放火烧毁其他尸体，这样她偷了一具尸体的事就没人能查到，反正剩下的都是灰烬，谁能分清有几个人。
帮助吴老太做此事的是南门龙虎卫魏魁，魏魁且在安香阁刺杀了工部尚书的替身，以为杀了本尊，便奉无上太尊之命自尽身亡。
据大牛说，魏魁想让他弟弟死而复生，成全他弟与他心爱的女子，遂成为信徒，为太尊做事。魏魁极其信奉太尊，以致于他觉得死了亦会因为信奉之心纯粹而被太尊怜悯复活，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大牛尽管因为他家怀孕的婆娘不得不信太尊，但他可不觉着无上太尊有那么厉害，是以惜命得很。
这两件案子破不破倒不碍事，左右无甚大损失。云峥真正恼火的是那包七，包七是茶铺伙计，想在茶水里做手脚易如反掌，他从两年前开始就陆续给不少秦京百姓下了蛊。就连几月前，云峥在茶馆打探消息时，面前的茶水里都有蛊，只不过他不太爱在外饮水，除非是自己带的水囊，因此幸运的没有中招。
包七且说百姓体内的蛊皆为子蛊，母蛊在那些不腐尸体内，若毁尸则中蛊的百姓亡，失民心，为百姓记恨。若不毁则发现尸蛊的大理寺失职，甚至有通敌前朝余孽与南周的嫌疑。
可以见得，不论前朝藏兵地还是不腐尸与蛊虫皆是引大理寺步入深渊的陷阱。从无上太尊进入大理寺视野开始，这局就为大理寺布下了，不然大理寺哪可能这么容易就抓到无上太尊的尾巴。
当下大理寺无疑是进退维谷，除非能解蛊，并让百姓认清无上太尊的真面目，以及抓住幕后黑手，否则大理寺短时间内必将受制于人，难以翻身。
云峥烦躁地将头发抓得一团糟，他目前没有解决困境的思路，恰好得知左锌醒了，于是先去探望左锌。
他到左锌暂住的屋子时，那里已经有几人，竟是在吵闹？更让人惊讶的是孟挚回来了。
吵架的就是孟挚与左锌。
“孟挚，你，俺将话撂在这儿，你要是敢去毁那些死尸，俺和你拚命！”
左锌气得青筋绷起，右鹰更是护在左锌身前，凶目瞪着孟挚。
孟挚冷声道：“南周子母蛊没那么好得，母蛊需要吞噬成千上万只蛊虫才可能成型，子蛊则需日夜食母蛊之毒，九九八十一日后活下来的才能成为子蛊。每一只蛊又是被毒喂养数年，又是互相蚕食，用不腐尸养蛊远比不上拿药人养的蛊，就算再给养蛊人十年，他也养不出千数子母蛊，你完全是被敌人骗了。”
一番话入了云峥的耳，令他心下颤喜，极其愿意相信孟挚。
仔细想来，包七说的不一定是事实，哪怕他没撒谎，也不一定为实，因为他可能以为自己说得是真的，实际上真假惟有幕后之人知晓。
就像无上太尊所展现的表面是信奉者无数，实际便如昨日抵达大理寺的郭牧来信所言明，无上太尊的势力并无他们设想中那般庞大，起码在郭牧为躲避三公所派杀手而临时改换的路上，一个信徒都没有。
不过是他们执法司见得多接触得多，再加上以偏概全得多，这才觉得邪祟信徒千千万，其实千人中能有一两个信徒便算邪祟有本事。
至于靳元说的那一村村的信徒，云峥估摸着靳元是被人刻意引导去了那些村子，又听到些看似很真的虚假消息，误认为村子皆已沦陷，左右他肯定没办法短时间内将整个省的村镇县郡全确认一遍。估计信徒最多的地方就是那远善县。
云峥想通不少，可情况仍不容乐观，即使是半真半假、九真一假亦有真的，肯定有百姓中蛊，他们若毁了不腐尸必害人性命。
况且听那些信徒说，不腐尸皆可以“死而复生”，如果他们执意毁掉，那就是在剥夺某些百姓的念想，恐怕会滋生仇恨。仇恨要是再通过言语传播，大理寺必将大失民心。
是以毁不毁尸蛊依然是个难题。
这厢云峥在头疼，那边左锌与孟挚则在各执己见地针锋相对。诸训与丙羊在一旁看戏，不发表任何意见。
左锌说他真的看见中蛊的百姓如何死去，他且自认是个身怀为国为民之心的正义官，是以绝不会在此事上退让。
而孟挚的说辞是：两害取其轻，不能让无上太尊继续发展下去，亦不能让南周蛊虫继续在北秦作乱。哪怕有百姓枉死，大理寺名声再度变臭，也得尽快毁了不腐尸，铲除无上太尊。拖得越久越会让三目的挑拨之计大成，到时北秦江山危矣，天下即会大乱。
如此完全是争执不休。
云峥深深地叹口气，走上前去，刚欲开口劝架，就被突然跑来的赵六打断。
赵六惊慌高呼：“大事不好了，圣上驾崩了！”
只此一句，风云变幻。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四卷结束，接下来第五卷小天使们将看到：周狼狼与王喵喵恩恩爱爱，关汪汪终于把蒋狐狐追到手，以及昏君王漭一路吃瘪，幕后黑手浮出水面，还将揭露丞相大愿，王喵喵的身世真相（已经有小天使猜出来啦，可喜可贺）
期望能顺利放出某章ヾ(≧∪≦*)ノ〃许愿，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