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荡于地牢内的脚步声愈加急切, 将所有迷迷糊糊睡着的人惊醒。
王□也不例外，她睁开双目，眼前昏暗, 难以清晰视物, 耳畔有啜泣声若隐若现，与睡着前并无二致。她坐直身子, 随意扫了眼自己被紧握着的手, 旋即抬眸看向身旁这任由她倚靠的人。
周霖仍以白布遮目，微微侧首, 好似在看她，实则是在看地牢的入口方向。
由于这地牢并非直来直去, 而是拐了几次弯，她们这些“上乘女子”又皆是被关在地牢最深处，是以从听到脚步声到看见来人会有一段时间的间隔。
她们被关进地牢前尚未天黑，不过天色阴沉得很，偶有雷声闷闷, 显然雨夜将至。那些土匪忙着准备马车，仅匆匆看了她们两眼，便安排人将她们的眼睛蒙上, 关进地牢。就连装作盲人的周霖都被又蒙了一层黑布，而且将她们送进地牢的是另一波人, 陈义等人则尽皆被带走进行例行的归来审查, 可见这些土匪有多谨慎。
此外, 寻常匪寇见到貌美女子难免管不住嘴或手, 然这些人, 据王□的观察, 他们并非无欲无求, 只是在极力克制自己，足见这匪窝纪律严明。
周霖更是直接确定这些人皆是按照士兵的标准来培养，这说明什么？说明那漠鬼达多罗在养私兵，一旦他被朝廷发现，他八成会故意投降，栽赃西北郭氏一族。这养私兵的罪名自然就落到郭氏一族的头上，且是靠敌对异族养私兵，简直是直接明说西北郭氏一族与异族勾结，意图谋反。
毫无疑问，这整个匪窝就是一个针对西北军的巨大陷阱。恐怕已经有自秦京来的督察到了平安镇，与那马镇守沆瀣一气，准备剿匪。
因此要想破此局，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一步剿匪，并把所有功劳推至江湖人程十二的头上，将官家势力从此局摘出去，不然此事必不可能大事化小。
王□当时决定与程十二结伴，一半原因是好奇程十二的秘密，毕竟他出现的时间很巧，颇像被人引导利用，另一半原因则是想拿程十二做挡箭牌。
之前她与周霖说悄悄话，便是提议采用柔和的方式攻破匪窝，而后将程十二推到明面上，她们即可隐下去。
若不是王□提议，周霖定是要简单粗暴地行事，不管那爵玛死士想作甚，直接杀了他总能规避一些危险，亦是避免夜长梦多，再出变数。
诚然，柔和手段致使她们陷入被动，但简单粗暴很大可能会使她们的身份暴露。毕竟从陈义那里得知，他们在那茶铺首要任务是抓可能出现的大理寺卿与秦恒公主，这意味着他们既料到她们许会入平安镇的局，又有办法脏污大理寺。
一旦她们身份暴露，此前涉险往远善县去，以营造大理寺卿前往远善县的假象即是白费，大理寺九成九会被牵扯进此局。
基于此，周霖三思之后放弃了强硬手段，且嘱咐程十二与陈义，务必将达多罗留在寨子，不管用什么方法，绝不能让这不怀好意的死士与督察碰面。
话说回来，自她们被关进来起约莫过去了三四个时辰，大大超过她们入寨前的预估，很大可能程十二等人遇到什么变故。
那么这阵急切脚步声是属于友，还是敌呢？
眼下周霖手上无兵器，她的剑在入寨前交给程十二保管，为了避免那些土匪将非善藏匿或直接认出非善。好在她妻子藏有一把短刃，尚能应付局面，何况大理寺活阎王即使不用兵刃，杀人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保护她的梓曦更是不在话下。
她唯一担心的是，在这些被拐女子面前展露实力，会不会为日后埋下隐患？会不会到头来仍是把大理寺与郭氏一族牵扯进来？周霖倒是可以铁石心肠地不留活口，可她们要与程十二这个不算冷血的江湖人合作，就不能清理这些无辜女子，否则程十二必与她们分道扬镳。
希望来者是友非敌罢。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急促的喘息声随之飘进周霖的耳朵，终于来人在跑过一个拐角后显露真面目。
程十二，不，是陈义。
不管是谁，周霖与王□皆略微松了口气。
王□明白周霖的想法，哪怕周霖不露丁点杀意，她冥冥之中也莫名有所觉察。她虽说同样冷酷无情，然到底是不想周霖死后真下十八层地狱，同样不忍这些无辜女子于生机近在眼前时丢了性命。是故见着来人是陈义才会稍稍舒一口气。
于墙上月光石散发的淡光映照下，陈义看上去很狼狈，似乎经历过一场险恶大战，他的身上有多道伤口，有的还在渗血，脚步又有些不稳。
他急急忙忙地直奔周霖二人所在牢房，在其余女子羡慕的目光下，陈义将牢房的锁打开，并道：“程十二前辈正缠着寨主，前辈轻功好，尚能应付，但寨主武功高强，即使是前辈，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我按程前辈的吩咐，特地先来解救姑娘们。”
其声音不小，恰好能让这地牢中的人听清楚，自然这番话乃周霖二人提前交代他说的。
程十二的名字一出，立即引起这牢中一人注意。
“师兄？”那姑娘小声喃喃一句，紧接着扬声问道，“这位大哥，你所言程十二，可是长相算是俊俏，眉心有一道竖疤？”
陈义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看向盲女，见盲女微微颔首，他这才回道：“不错，程前辈说要找师妹，姑娘可是程前辈的师妹？”
“对！我是十二哥的师妹，名唤程昭昭！”
程十二倒是未曾提起他师妹的名姓，仅含糊地说过要去平安镇打听师妹的下落。
而程昭昭这个名字，周霖觉得有几分熟悉。
对了，孙青之母就叫做程昭昭。
当然，程十二的师妹肯定不是那已死之人，不过她与程昭昭的关系着实耐人寻味。
一切心绪周霖皆未表现于面，因此陈义没有发觉盲女有何想法，遂接着回应程昭昭。
“还真是前辈的师妹，昭昭妹子你且稍待，我这就放大家出来。”
说完，他又瞥了眼盲女，见盲女与她身边的女子无甚其他表示，于是按照谋划将所有牢房的门打开。
可牢内的姑娘们显然畏惧陈义这个恶人，她们怕这是陷阱，因此踌躇着没有踏出牢房，除了周霖二人与一个面容稚嫩的小姑娘。
昏暗之地，月光石的淡光笼罩范围小，不算顶用，周霖又戴着遮目布条，难以看清几乎是隐在暗处的程昭昭之模样，然而王□拉着她的手，于她手心写下一个“孙”字。
周霖略感诧异地挑了下眉，非是惊讶于王□知道孙青与程昭昭的关系，而是惊诧于在这昏暗之地，她一眼即能辨出程昭昭与孙青容貌相像？
梓曦与孙青很熟识吗？
周霖微微蹙眉，心下有几分不悦。
王□似有所感，偏眸瞧了她一眼，悄悄弯了唇角，不打算解释，亦不好解释。
她确实面对面见过孙青其人，那时孙青作为相党向她投诚，说是曾受永淮王旧部的恩惠，又道出她永淮王之女的身份，直言会成为她在大理寺与相党之中的细作。
王□必是不会信他，甚至动了杀心，奈何她想到孙青敢直接拿永淮王引诱她相见，且直接投诚，想来是准备充分，杀他恐怕不会容易，还可能致使对方鱼死网破。再加上她当时缺少为官的棋子，便暂且一边防备一边利用他，倒确实凭借孙青的情报做成几件事。
倘若不是相党拿孙青做局脏污大理寺，王□或许仍会继续用着这枚不知所图的棋子，左右那时孙青在尽力取信于她，尚且威胁较小，还有利用价值。
后来孙青前朝余孽身份暴露又躲过她派去的杀手，王□遂调了暗桩一直在追查孙青的踪迹，以及与孙青有关的人和事。
她查到的东西应是比周霖要多，谁让孙青曾经拿自身的秘密作为诚意，比如他十六弑母，以及他的母亲程昭昭在青楼为一大盗诞下一个女婴，可惜那大盗并未按照约定回来接她。
至于女婴的下落，王□一直没有查到，孙青曾言他掐死了女婴，并将女婴尸体喂了狗。可王□不是很信，因为孙青这个人对他的母亲既有恨，又有求之不得的爱，所以他折磨那些可怜女子，却并未下杀手。
王□不信他在弑母报仇之后还去杀了同母异父的妹妹，她反倒觉着孙青会保护这个妹妹，好自妹妹的身上汲取母亲的爱，从这个妹妹的存在被抹消得很干净就可见一斑。
故而当程昭昭这个名字再度出现，且已知程昭昭与程十二生活在不知名山上，算是隐世，以及程昭昭看着比孙青小上十几岁，王□基本就能确定这个程昭昭乃孙青的妹妹。
现在的问题是，程昭昭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寨子，程十二又是个什么身份？
不知何时，地牢为静谧覆盖，静到每一个人都在放轻放缓呼吸，生怕一不小心招致灾祸。
程昭昭藉着淡光细细打量对面的两个女子，以及略显眼熟的彪形大汉。她不知对面三人因何皆不言语，这倒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她师兄应是处境不怎么好，她得去帮师兄。
于是程昭昭打算询问师兄身在何处，然正当她张开口，尚未出声之际，一道温善的声音自拐角处响起。
“周大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