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大理寺卿【完结】>第89章

  鬼怪向来畏强欺弱。

  周霖从小到大杀过的生灵够填满一座城, 身上为常人看不见的煞气缠绕,此乃能将鬼怪挫骨扬灰的凶煞,鬼怪自然是怕, 同时也垂涎。

  若能将此身占据, 将其魂魄吞噬,就是多吸两口阳气, 于鬼怪而言即是得了大补, 到时莫说得同类敬畏,就算阴差来了, 打不过也有逃跑之力。

  本来村里鬼众打算等黑天之后再来找这二人麻烦,且商量好平分, 出力者皆有份,谁成想有更为凶戾的鬼捷足先登,直接把那二人拖入鬼梦。这二人旁边且躺着阴差的镇鬼铃,村里鬼众成鬼不久,阴气弱, 根本靠近不了,遂只能围了一圈,眼巴巴瞅着她们, 期盼能喝口汤。

  起初村鬼以为那瘦弱点的姑娘撑不了多久就会被大鬼吃掉魂魄占据身体,哪知反而是这位凶煞得让鬼都不敢黄昏时分动手的女煞神, 在入梦的瞬间被扯去一半魂魄。

  并且, 女煞神的阳气外涌, 随着那一半魂魄进了她怀中姑娘的身体。众鬼可谓是大开眼界, 没想到还能这样, 更没想到这丢了一半魂的人, 面色都发青黑了, 居然仍如此棘手。

  村鬼能瞧见那大鬼正小心翼翼地钻女煞神的身体,奈何被浓郁的煞气缠住,仅有一只手杵进了女煞神的脑袋,女煞神不过皱了下眉,那大鬼的身形便晃了晃。

  另一个大鬼倒是已经钻进瘦弱姑娘的身体,然而那姑娘并无异状,明明已有两个半魂魄挤在一个身体中,却如此安宁,属实怪异。

  村鬼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见多识广的村长。

  “村长,您有看出什么门道吗?”

  白发白须的老人脚不挨地,呆滞浑浊的眼睛转动,盯着瘦弱姑娘,缓慢地说:“织梦鬼或以入梦之人记忆为本织梦,若引起入梦之人警觉,则织梦鬼难以钻阳身,直到入梦之人忘记入梦一事,戒备卸下,织梦鬼才能入体。又或以入梦之人渴望为本织梦,入梦之人易沉浸其中,织梦鬼自然不受阻入体。”

  鬼村长刚解释完,被煞气纠缠的大鬼就成功钻进女煞神的身体,看来女煞神已然完全忘记入梦一事。

  煞气没了抓捕目标便松懈下来,包裹着女煞神的身体,安静了。

  安静没两息,一缕缕黑烟从这两个活人胸口冒出来。

  “这是?!”有村鬼惊呼。

  “符?,小把戏罢了。”一道声音从村鬼身后冒出,于是十几张僵死的脸直接转向身后,脖子扭曲得像是没骨头的一层皮忽然拧紧。

  立于村鬼身后的是个活人,如果周霖二人能睁开眼,一眼便能认出此乃先前那自称猎户学徒的邪祟信徒。

  “使者大人,这突然冒出的两个大鬼,还有外面那些小鬼,您可知是怎的回事?以及,这铃铛怎么会出现在我村?”鬼村长话说得客气,但语气潜藏着愠怒,因为与先前说好的不一样,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数。鬼怪最厌恶背信者以及事态脱离掌控,不过碍于无上太尊,他压下了怒火与戾气。

  邪祟信徒对此视若无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我们的盟友南周大巫想要这二人,你们的份量不够与之相争。不过那些小鬼盯上的猎物,你们可以去争抢一番。至于镇鬼铃,这就要问你们生前把谁放进村了。”

  村鬼们仔细回想,想起在他们得罪太尊而被神罚杀死前一日,有一个商人来投宿,恰好就住在这间屋子。

  “商人?叫什么名字?”邪祟信徒听了村鬼所言,心想那肯定不是商人。

  “那人只说自己姓东。”

  东?北秦隐巫中无这姓氏,也不可能是南周巫者,南周人好养鬼,镇鬼铃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之物。那会是谁?

  不管是谁,当务之急是处理镇鬼铃。南周大巫虽是布了遮阴阵,但这地方阴气太盛,隐匿不了多久,尤其是镇鬼铃在此,阴差恐怕很快就要来了!

  思绪一闪,邪祟信徒直接从村鬼的身体穿过去,那村鬼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邪祟信徒不管,直奔镇鬼铃,镇鬼铃上贴着一张黄符,符字已经变淡,俨然封印符快将失效。尽管好奇这符是谁贴的,隐藏镇鬼铃的目的又是什么,但现下显然没功夫多想。

  邪祟信徒一把捞起镇鬼铃,疾步往外走,吓得村鬼们纷纷避让。

  就在邪祟信徒前脚刚迈出破屋的一刹那,只听“嗖”的一声,一柄染了血的剑将之扎了个透心凉,同时一声鬼嚎乍起,令一众村鬼于懵怔之中不忘魂魄战栗。

  “当。”

  镇鬼铃再次落地,其上黄符抖了抖,百鬼惊惧更甚。

  *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拿着磨尖的石头抵着自己的喉咙,神色淡漠,仿佛要划破的不是自己的喉咙,而是一块破布,或者其他不值得在意之物。

  她莫名的有些心疼。她想这么小的孩童要经历什么才会对生毫无眷恋,才会如此平静地面对死亡呢……

  小姑娘的模样不大清楚,不过她能看出小姑娘穿的是什么,能看到她住在什么地方。一件薄布罩着身体,破破烂烂的,缺了袖子;一个用杂草与树枝搭建的住处,无法遮风挡雨,无法御寒,仅比睡在地上好那么一点,甚至不如树上的鸟巢。

  心口越来越闷疼,以致有点喘不上气。明明不是没见过这样过得凄惨的人,更加悲惨的也见过,那些被迫乞讨的残疾孩童,那些被男子任意欺.辱玩弄的女子,那些活活冻死饿死的老人,在秦京的犄角旮旯,在昏暗的地方,难以计数。

  她偶然见了,颇是同情,也仅仅是同情,她既无帮他们的强烈善心,又无那份力,她家不过小小工户,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帮他人。她不会任自己善心泛滥,她做不到圣贤那般无私,她惟愿自己这个小家能够平安顺遂,愿父母能够健康长寿,其他的别无所求。

  可是……

  梦里的小姑娘让她生出恻隐之心,她心疼她,想帮她,虽说是多管闲事,亦无有资格去阻止,但是她不想她死。

  强烈的念头促使她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梦醒了。

  睁开眼,泪珠顺着眼角淌下,她盯着屋顶,有些茫然。

  “□儿,可起了?”

  温柔的声音像是一阵轻柔的风,从门缝挤进来,抚了下她的耳朵。

  她知道那是娘亲的声音,初醒的迷濛遂随之褪去,她弯弯唇角,应了一声,而后起身打理自己这间小屋,打理得差不多便出去打了一盆水,漱口洁面。

  水中有她的倒影。

  模样略显稚嫩的姑娘生得一张娇俏面,娥眉纤弯,杏眸明媚,眼睫卷翘,俏鼻秀挺,丹唇小巧,笑时酒窝浅浅,格外温婉动人,同她娘亲一样打小便是个美人坯子。

  更难得的是她身上流露出一种大家贵气,明明出身工户之家,身上穿着粗布简衣,宛若蒙了尘的明珠,却自持一份优雅端庄,出尘脱俗,蒙尘亦耀目。

  将用过的水泼在后院盖尘,她抬头不经意瞥了眼墙头,毫不意外看到一个人。那人曲起一腿安稳地坐着,穿着一身习武之人常穿的黑劲衣,戴着灰色的狼首面具,发丝束起,发尾随着风飘荡。

  她不知她是谁,只知打记事起她便在了。她总是在她独自一人时出现,有旁人时即会消失,令她一度以为自己见了鬼。

  起初确实是怕她,做什么事都不敢独自一人,整日战战兢兢,她爹为此带她去了好几趟医馆,亦喝过几日安神的苦药,甚至请了位老道长来驱邪。

  老道长说她有护法神庇佑,无须担忧阴邪宵小。

  她那时小,自然不懂,但知道身旁没有鬼便足以心安。之后很长时间未再见到她,也没有发生古怪的事,遂渐渐将她忘了,仅偶尔会觉着有人在看自己,那时以为是错觉便无有多在意。

  直到那日跟着玩伴去看变戏法,在人群推搡中与玩伴失散,被人牙子拖进巷子。那时她拼了命挣扎,可一个小童哪里敌得过虎背熊腰的壮汉,很快她就被打晕。

  再度醒来时天已经黑沉,不过有月光,倒不至于完全看不清周围,于是她一睁眼就对上一个灰狼首,险些吓得又晕过去。

  好在这人甚有自知之明,很快就转过头,不再吓她。她到底是心不怯弱,之前又不是没有被吓过,故而没有再闭眼不省人事,并速速冷静下来,理清了所处境况。

  原本她应该会被人牙子趁乱掳走发卖,但因为灰狼一直跟着她,应该如此,便将她救下,她除了挣扎时撞青了一块,以及后首微痛外毫发无损。

  人牙子不在,许是被灰狼打跑了罢,她看上去似乎很厉害。

  至于为何会被灰狼抱在怀里,藏在一个草垛后面……她有些懵怔,还有几分羞涩。

  到底是小女儿,即便年纪不大,亦是知晓与非亲非故之人如此亲昵不妥,不论对方是男是女。何况,心不知何故怦怦乱跳,宛若胸口藏了只小兔子。

  灰狼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脑海一片空白,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遂如此安静和谐地相处,直到外面传来爹和娘悲急的呼喊声,灰狼才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接着一阵风掠过,灰狼不见了踪影。

  她后知后觉地道一声谢。

  自那以后,她就不被允许独自出门,好在玩心过后她对读书与丹青萌生兴趣,便乐得待在家中,偶尔也会随着父母出去,却不会再那般肆意玩耍不设防,她终究学会了沉稳与戒备。

  而灰狼或许是觉察到她不再怕她,于是常常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出现,不靠近,只是正大光明地待在能够被她看到的地方,一待便是许久,等她进了屋子或者有人来时才会隐匿身形。

  灰狼很安静,待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目光紧紧追随着她,让她总是被盯得面红,却是不讨厌。

  其实她有时亦会盯着她看,便如此时此刻。

  很奇异,每每看到灰狼,她都会感到由衷的欢喜与安心。

  她想,灰狼兴许就是她的护法神吧,好似只为她一人而存在一般……

  思绪至此,无言的悸动盘旋于心口,她不知所措地慌忙逃回屋子。

  墙头上的“灰狼首”微微歪了歪,那双掩在假面后的深邃黑眸盛满困惑。

  又呆坐片刻,确定她暂时不会露面,灰狼才翩然从墙头消失,藏进暗处,继续默默守护她。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