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人渣【完结番外】>第四十七章

  “高先生,你又来看范先生吗?”大学刚毕业的护士长了一张甜糯米似的脸,笑起来脸蛋圆润,眼睛眯成缝,一个笑便是一片阳光。无论对病人,还是对病人的家属,她都这么开朗与热情。医院里的医生说,年轻的生命,就是医院里的太阳。每个对生命绝望的病人,都希望从鲜活的生命上看到希望的影子。

  她照顾范洛一向无微不至,把治愈好病人的心理,当成作为护士的使命。

  高沉捧着一束花,淡紫色的花纸,包裹住马蹄莲和紫玫瑰。

  “他今天怎么样了?”高沉跟护士去往病房时,询问护士。手把被花纸压住的花瓣释放出来,让它们每一朵都看起来精神奕奕,顽强又娇俏。

  护士说:“可以说一点话了,但还是不能说太多。”护士打开病房的门,上半身灵巧地探进去,“范先生,高先生来看你了哦~”

  病房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像一个女孩穿上白裙子,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窗帘拉出一条条阳光的丝,让它们掉在地板的瓷砖上,响出灿烂明亮的莺鸣。

  阳台上的男人,躺在摇椅里,雪白的脸,如同亚历山德罗斯抚摸过的雕塑。瘦下去的身骨,藏在蓝色的病服下面。脖子上一条细细长长的疤,项链勒出来的痕迹。怀里抱着一本书,不知名作者所著作,取了一个很好听的书名,内容与那些旅行游记大同小异。

  范洛睁开闭着的眼皮,眼睛让光浸润成瑙石的色泽。收音机正在播报今天的新闻,2016年三月份的某一天,哪个学生取得了国际比赛的第一名。去年评价很高的电影《我的少女时代》,带来的那首叫《小幸运》的歌曲,至今依旧在各大广播台的歌单里热门。听着的人,嘴唇弯出笑的模样,对着高沉。

  高沉走过去,把花束放在桌头。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范洛身前。

  他把手轻轻地放在范洛的头顶说:“医生说你过两天就能出院。喉咙还疼吗?”

  范洛嘴唇动了两下,小声回答:“不会疼了。”

  伤口其实痊愈了很久,只是疤还在,让人觉得疼痛还留在他的伤口上。但那里不过是长出了复杂的,毛毛虫一样充满褶皱的肉。

  “三月份了。”他非常轻地咽着自己的声音。

  住院住了四个多月,冬季在他躺在病床上的时间内,便从阳台一步步走过。等他能起身,春天已停在窗头注视他。

  让人憧憬的春天,挤掉凛冬的速度总是决绝地快,用连绵不绝的雨水来占领季节的位置,带苦阳和炙风的夏天便在春雨后排队等候。

  高沉拿起一颗苹果,水果刀将苹果皮削成连绵的窄路,边和他说话:“等你出院之后,想去哪里?我请了假,可以陪你一起去走走。”

  范洛垂头盯手上的书,翻开书页在里面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作者去过的每个地方,好像都有净化心灵的功能。去了云南他得到解脱,去了西藏他得到解脱,去了成都他得到解脱。不管去哪个地方,作者总能解脱一次。

  所以范洛想,他可以从哪个地方解脱。

  可是高沉。范洛心说,现在不是很想继续跟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会想起那天割破脖子的痛。这些其实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你总有能让我痛的能力。

  范洛在心里说出这些话,笑着想,高沉会遇到他真是一件倒霉的、无辜的事。高沉一直在做好自己,走好正轨上的道路。生命中突然遇到一个疯子,这是和飞机失事性质差不多的劫难。为什么他就是非要把高沉拉进这片沼泽中。

  如果不是高沉那天打不通他的电话,又坐飞机返回来找他,及时将他送进医院,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高沉日夜守在床头,一遍一遍喊“范洛”,他可能过不了危险期。

  对救命恩人,范洛总有对方亏欠了自己什么的感觉。这样的心理,让范洛替对方打抱不平。

  因为那晚范洛割伤喉管,严重失血,抢救了很久才救回来。救回来后大脑缺氧,昏迷了两三个月才醒,醒后短时间内开口说不了话。范洛形容自己变成一个破玩具。

  当时面对高沉,“破玩具”只是用手机告诉他,那天只是吃了太多药,有点意识不清。

  成年人潜意识里觉得,自杀失败被发现是件丢脸的事,借口便是唯一的遮羞布。借口越真实,这块布就越掩实。

  范洛拉开半边窗帘,葱葱草地一整片盖在楼下,护工搬出一大篓床单,抽出床单来抖平了,晾在横架上。

  “夏天要来了,到时候台风又很大。”一名护工整理被单时正在说。

  “是啊,叫院长尽快把高层的玻璃换好一点。去年就是台风把它们吹破了。”

  “不知道会不会放假。”

  护工笑翻来:“做什么梦?我们怎么会放假!我们是不可以放假的。你怎么不问病人能不能放假,那两天让病魔滚蛋一下,不要生病了。”

  “病魔要是可以这么听话,最好永远就滚蛋。”

  “那这样这个世界就不需要我们了。”

  “那很好啊,大家都健健康康的最好了。”

  “我们的小芊很伟大,为了让世上不要有病人宁愿自己失业。”

  高沉切好六瓣苹果,一瓣送到范洛的嘴边。范洛用手接过,小心地咬下一块,在嘴巴里咀嚼。

  高沉看他把一半苹果吃下去,递去另一半时说:“范洛,我们一起回加州吧。你说过,在那里没有冬天,我们在一起,就不会冷。”

  只想活好自己的人,遇到一个不走正轨的疯子,这当然是劫难。可是他没有想过,如果这个人中了疯子的毒,只有和疯子在一起才是解药,那他就宁愿让自己也变成疯子。爱真伟大。听了谁都会想这么感叹一句。

  但这即便不是我爱你的方式,也是我必须要和你纠缠的方式。我们纠缠了十九年,十九个春夏秋冬,有七十六个季节在里面。在这七十六个季节里,你占据了它们的每一分钟,从严寒到炙暑,从秋风到春困。我生命的每一个季节里,不能再没有你。

  不过,范洛,我是爱你的。

  我爱着你。

  我想和你回到加州,回到你梦境里的世界,回到你心里的森林,你思念的海岸。回到和你一起在阳台听磁带的日子。和你从青木灰的床单上醒来,在老土的红色印花桌布上吃泡面。想手指连着桌布的花朵,写下你的名字。

  范洛咀嚼苹果的嘴巴停了下来,眼睛只是望着书页里每一行墨色深刻的文字。

  「明明我爱着你,你也爱着我。可偏偏就像生活在不同季节的候鸟。只要我们一起回去,就不用南迁北徙,不用相遇后背道驰行。」

  “范洛。”高沉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他重复地说,“我们一起回去吧。”

  昏迷那段日子,范洛做了梦。他在97年的课堂上醒来。公共课堂,教室里乌泱泱的人,画面就像那个年代的彩电,满屏抖着三原色颗粒。“老和尚”讲课便是念经,同桌用小刀切杂志上喜欢的女郎的封面,前桌的高沉正趴着睡觉。

  范洛转圆珠笔玩,卡通贴纸的圆珠笔掉到高沉脚边。他伸手想拍高沉的背,最后手停在高沉的背前,没拍下去。他弯下身,勉强伸长手,把笔捡了回来。

  课堂上课依旧,乌泱泱的人,各色面孔,各样的汗味。窗外蝉鸣。

  你看,这样不也都过得很好。

  流淌过两分钟的安静,范洛说:“高沉哥。”他这么唤他的时候,总像十六岁的孩子,用同样的口吻,他说,“我们生命的意义,并不是彼此。你活着不是为了我,我活着,也不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