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育从建校初期招生困难, 之后换了个杀伐果决的海归校长。他敢砸大钱抢名校老师,又带着鸡蛋牛奶像恶霸似的去山沟沟里,从不想让孩子继续念书的家长手里抢好苗子。

  最后德育终于被他以一己之力提拔起来, 一路走高成了h市最牛的私立高中。

  开学日,是最近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用周州的话来说就是:瓦蓝的天贼白的云。

  米来再次看向德育张扬的大门, 已是另一种心境。

  初来德育,她虽带着忐忑却又怀揣希望, 仿佛跨过这座大门,自己未来的路就都是坦途了似的。

  这次再来, 她只觉身边路过的学生们年轻又自信,满哪儿都透着青春感。

  总之和自己再也没关系了。

  她站在林荫小路,闭上眼听德育的声音。

  上课时间, 教学楼里,有整齐的朗读课文声音传出来。

  还有人在玩自行车上的铃铛,有人匆匆拍着球走过, 有人在背英语课文,有人在, 拍她的肩膀。

  米来睁眼,乖巧叫人:“游宁学姐。”

  “嗯,我带你走退学手续, 跟我来吧。”游宁看她。

  米来跟着游宁走,从行政楼大门进去,一楼档案室领了表。

  下楼梯时,游宁偏头问她:“真退?”

  “嗯。”米来笑着回。

  去教学楼找老周签字,临走了, 又在走廊被老周训了半天。

  “你, 离了德育, 让我发现你在社会上学一些臭毛病,我也有资格管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米来陪笑。

  “米来,”老周刚抬起手,米来靠门抱头躲了一下。

  老周狠狠瞪她,“过来。”

  米来硬着头皮迎上去。

  老周给她兜里放了两块儿巧克力,“我女儿给我的,给你吃。”又用他拿棍儿的手拍了拍她的兜。

  “好家伙。”

  米来笑,“您也是。”

  又被老周提着小棍儿紧追了几步。

  她背身向老周摆手。

  老周停住脚,小棍儿狠狠拍在墙上:“米来,你给我记住了,不许学坏!”

  她回身,阳光透过玻璃照到她的脸上,她离老远对老周弯了下腰。

  老周皱着眉伸出手朝她扬了扬。

  路过一班的时候,米来偷偷隔着玻璃去看路婳浓上课的样子。

  还是最后一排。

  她垂着头,手不时的动一下。

  在看漫画。

  米来坏心眼儿的朝她扔了一块儿巧克力后就猫着腰溜了。

  游宁走在她身后,对一班后门一声重两声轻的敲了一下。

  路婳浓正好捡起巧克力后抬头,游宁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出了教学楼要回到行政楼找校长签字,这也是她第一次进到德育的校长室。

  校长室里有超大一座玻璃柜,里面装满了德育历年来得到的奖杯和奖状。

  校长的办公椅旁边还挂着他的学士服,看着很旧,但是很干净,看来他对自己的母校相当自豪。

  年过花甲的校长拎着米来的袖子走到了玻璃柜前,给她精确的指去年她得过的市见义勇为水晶奖杯。

  又用钥匙小心的打开玻璃柜门,从一众奖杯里捧出了那座奖杯。

  他递给米来:“你得的,给你摸摸。但是不能拿走啊,我要珍藏一辈子的。”

  米来笑着接了过来,拿到手还挺沉。

  她又摸了摸那上面的字,字的最后有自己的名字。

  米来又痛快还给校长。

  小老头拿过柜子上的软布擦了擦指纹之后才把它小心的放进玻璃柜里。

  他小声说:“那些都是没用的,就这座能让我有点儿成就感。”

  他顿了一下,又说:“这座奖杯好像让我重新找到了教育的意义。我前半生教书育人,后半生忙着抢好老师抢好苗子,好像有点儿忘了作为人应该在学校习得的品德。”他看着米来发直的眼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把表儿给我吧。”

  他「唰唰」的签了字,又认真的在同意两字旁边盖了自己名字的红章。

  从校长室出来之后,游宁带米来又去三楼盖了两个戳,下到一楼档案室交了表,顺便领了她前半生的档案。

  拿到档案袋那刻开始,她就和德育再没半分钱的关系了,她长呼一口气。

  踏出行政楼的时候,她回头看。

  十二层的楼,正对着学校大门,每年毕业生的毕业大合照都是在它面前照的。

  严格算来,今天也算自己的毕业仪式呢。

  脚踩在平地的时候游宁踅身,她走到米来面前,手指抓她灰色的拉链卫衣帽子,好好的抻了抻后,抬起头看她:“你知道我喜欢过你吧?”

  米来立刻面红耳赤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全知道好像不太好,不知道也有点儿过分。

  然后她福至心灵的说:“啊,知道一点儿。”

  “那就算你不知道吧。”游宁笑着回。

  她又退后一步,从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封粉红色的信封。

  自己拆开,不好意思的咳了咳后,她说:“这个经过路婳浓同意的啊,你站那儿别动,安静听我说。”

  游宁又深吸了口气,“算了,不念了。”她把那信纸三两下的撕碎连同信封一起扔到了路边的垃圾箱。

  “我就是想说,你来德育这两年,是我整个青春里最惊艳的存在。希望你,米来同学,”她顿了顿后对她说:“不要成为无趣腐朽的大人,未来的日子也请继续鲜活下去吧。”

  米来咧开嘴笑。

  她轻声的应:“好。”

  又问:“学姐能不能帮我拍张照?和行政楼。”

  游宁痛快点头,她拿出自己手机给米来照了两张照片。

  阳光柔柔的打在米来的脸上,灰卫衣的少女朝镜头咧着什么都打不倒的笑。

  手指却死死抠着手里的档案袋。

  游宁低头看了一眼照片后向米来摇头:“没拍好,不好对焦,我去向老师借个相机,你站在这儿等我。”

  她路过米来的时候,米来放下手里的档案袋向她摇头:“那就算了吧,学姐。”

  游宁伸出手拍了下她的肩膀,指着她站的那块儿砖说:“我回来时候,不许动。”

  米来下意识的低下头看了眼她脚底下那块儿方方正正的砖。

  过了一会儿,游宁脖子上挎着专业相机出现在行政楼大厅门口。

  她指米来,突然命令她:“看着我。”

  米来疑惑的「啊?」了一声。

  游宁「咔嚓咔嚓」的给她照了两张手足无措的照片。

  然后是更多的人大吵大闹的闯入画面,他们穿绣着德育二字的长袖白衬衫笑着叫着拥向米来。

  路婳浓紧紧站在她身边轻轻扯了扯发愣的米来,“像个木头似的,笑啊,这时候怎么不知道笑了?”

  米来回身看那些熟悉的脸,三月初,北方的天气还未回暖,他们穿薄薄一层的白衬衫,陪她和青春道别。

  她眼泛热泪的推了下她身边的周州。

  周州白衬衫的口袋上别了朵小红花,是毛线织的。

  然后她把小红花从自己衣服上摘下来,轻轻别在了米来的胸前。

  游宁从行政楼走下来,忙着安排学生们按照毕业生那样背对行政楼站位。

  路婳浓用手肘拐米来,“游宁学姐和你表白了?”

  “没,不算,就是说希望我继续鲜活着活下去。”米来说的时候,特意在「鲜活」两字上加了重音。

  路婳浓点头,“我就说,游宁学姐是难得一见的好人,错过了她算你有眼无珠。”

  米来笑,“对,我那时候就是眼神儿不好,专门喜欢脾气臭的状元。”

  路婳浓朝她亮了亮自己秀气的小拳头。

  还没等游宁蹲下身,一道男声大喊大叫的跑过来:“等等我-眼镜刘又拖堂,我硬跑出来的。”

  米来看过去,白宇赢脱了自己的外套随手扔到了花园里干枯的花枝上。

  他硬挤到周州身边站好,越过周州探过头笑着拍了下米来的肩膀,轻轻对她说:“毕业快乐啊,大米同学。”

  还是初见那副清清白白大男生的模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被数理化折磨的戴上了小眼镜儿。

  米来吸了吸发堵的鼻子,仰头看天。

  阳光照在身上温暖,天也更蓝,云也成絮。

  手摸向自己兜里的烟盒,又在烟盒旁边触到了老周送她的巧克力,她掠过烟盒,把那巧克力从兜里拿出来。

  现在不光天气好,连空气的味道也变甜了。

  她把手轻轻搭在路婳浓的肩膀上,对着镜头笑。

  小鸟成群结队的站在电线上,「吱吱」的叫。

  几十个高二学生穿着白衬衫结伴拍了几张特殊的毕业照。

  这张毕业照里没有老师也没有校长,只有专属于青年人不符合规范的大笑,还有围在灰卫衣身边温暖的白衬衫们。

  他们叽叽喳喳着把米来围起来,是此起彼伏的「毕业快乐」。

  到最后的最后,路婳浓把米来推到台阶上,向她指身后的行政楼。

  刚刚才见过的小老头儿,手里拿着很大的毕业证书走过来,胳膊间还夹了个黑色的不明物体。

  他笑呵呵的把毕业证书打开给米来看,“德育的学生,走到哪儿都是德育的学生。恭喜你毕业。”

  米来接过来那带着四个烫金大字的绒面毕业证书,小老头儿又拽米来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学,信网查不到啊,只是纪念品,但是我的章儿是真的。”

  米来笑着点头。

  小老头儿又把胳膊上夹的东西拿出来,打开后是四四方方的黑帽子,帽顶有金黄的穗儿。

  他干枯的手爱不释手的摸了摸,然后踮起脚把它戴在了米来的头上。

  “这是我当年在英国大学毕业的学士帽,几十年了,是老古董了。要不是那漂亮小丫头烦了我一天,我绝对不允许除我之外的人戴上它。”

  米来看向路婳浓,路婳浓正忙着给她拍照。

  还严肃着脸叫她看校长。

  那帽子上的穗儿有些挡眼睛,米来轻轻晃了晃头。

  小老头儿小指支棱着固定住她的头,把那金色的穗从右侧轻轻拨到左侧。

  他说:“你该鞠躬了。”

  米来闻言,退后一步,对这位在教书育人的事业上相当成功的校长郑重的鞠躬。

  校长又托起她。

  手抵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背:“今天虽然是你一个人走出校门,那以后也要时刻记得德育的校训:饮水思源,自立自强。”

  米来重复了一遍。

  校长满意的向她摆手说再见。

  同学们也围在行政楼的台阶上,看向她。

  米来亲手把学士帽摘下来递给校长,校长却不接。

  “送你了。”又笑呵呵的说:“纪念品。”

  她挺胸抬头的从行政楼那块儿方正的砖开始,一步一步的走向德育的大门。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路婳浓正站在校长旁边笑着对她招手。

  和学生的身份道别,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从今天开始,她被寄予着希望,好好的从学校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