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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早上八点,尘沙惑敲响佛兰德斯的门。没一会儿,门开了,川玉揉揉眼睛,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探出脑袋往尘沙惑身后看:“只有你一个人?你的新伴侣呢?”
“新伴侣?”尘沙惑皱了皱眉,“我没有和任何人建立任何伴侣关系……”
川玉倚着门笑了声:“不是你说我们不要联系了吗?”
“那是因为……”尘沙惑看着川玉的眼睛,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因为治安管理局在调查蒙娜丽莎剧场那件事。他心通医生说在调查结束前我最好不要出门,也不要联系任何人。”
川玉的眼睛也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这么听他的话。”他抱住胳膊,上下打量尘沙惑,又说,“你的身高比他高一些,肩膀也比他宽一些……你想和他建立伴侣关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尘沙惑脱口而出:“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说罢,他眨眨眼睛,黑色的睫毛轻轻抖动,“我可以进去吗?”
川玉侧过身子,让出过道,朝尘沙惑抬了下手,说:“你不是和两只猫一起生活的吗?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猫?”
尘沙惑走进屋里,随手关上身后的门,小心翼翼地问:“我应该像动物吗?”
川玉走到沙发边上,坐下了,露出一个笑容,说:“你比较像德国牧羊犬。”
这是夸奖的意思吗?尘沙惑摸了摸额头,想不明白。他看着川玉,也坐下来,解释道:“我不会掉毛,也不会破坏家具。我的饭量也不像牧羊犬那么夸张,是很正常的饭量。”
川玉听了,哈哈大笑:“你知道你身上少了什么东西吗?”
尘沙惑不解:“什么东西?”
川玉抬起一条腿,半跪在沙发上,又探过大半个身子,用手碰了碰尘沙惑的脖子,说:“这里少了一个项圈。”他低头看着尘沙惑,呼吸轻轻擦过尘沙惑的鼻尖,继续说,“但你已经有戒指了,就不能再戴项圈了。”
尘沙惑一时困惑:“为什么有戒指就不能戴?”
德卡德也没听明白:“你不是应该问他人为什么要戴项圈吗?”
川玉笑笑,直起身子,坐了回去:“项圈是戴在脖子上的戒指,一种更大的戒指。”
“人也可以戴项圈吗?”
“人是自由的,想戴就可以戴。”川玉挑了下眉毛,笑容狡黠,“我收藏了很多地球时期的宠物项圈,你要试试吗?”
德卡德连忙出声制止:“先生,家里已经有两只猫了,你不能再……”
尘沙惑点点头,顺从地说:“下次我会试试的。”
川玉笑笑,目光落在尘沙惑的手上,说:“香灯送你来的?”
“是的,她可以定位到佛兰德斯的位置。”尘沙惑说,“她打开了一条通道。”
川玉又笑:“是你先说我们不要联系的,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再见到你?”
尘沙惑的肩膀一缩,声音也随之变了个调子,听上去轻飘飘的:“你不愿意见到我吗?”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但是我想来找你,我想见你。”
川玉点燃一根雪茄,笑着咬住了:“你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
尘沙惑愣了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能是因为害怕?可是人为什么想靠近让自己害怕的人呢?害怕真的是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吗?难道害怕分很多种?有的害怕会让人藏起来,躲起来,甚至销声匿迹,人间蒸发,但是有的害怕反而会让人主动接近自己害怕的对象,还想听他说话,发消息给他?
尘沙惑抓了抓太阳穴,说:“想见一个人一定要有原因吗?”
川玉一手夹着雪茄,一手撑着下巴,笑着说:“总不能是你的眼睛习惯了我这个形象吧?就算你今天见不到我,你的眼睛也会好好工作的,不会瞎,又不会盲。”
“可能是这样……”尘沙惑低声嘀咕,“可能真的是这样。”
川玉咬着雪茄直笑:“你的眼睛向你的大脑抗议了?然后你的大脑就指挥你来这里见我了?”
尘沙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说:“德卡德说我想见你的话,就应该自己来找你。”他抽着烟,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一滞,看向川玉,“抱歉,我发的那条消息让你很生气吗?”
川玉夹开雪茄,仍翘着嘴角:“你是来做抱歉侦探的?如果是这样,我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打算打你,也不打算骂你。”
他清清嗓子,又问:“你有话和我说?”
“我是来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空隙的。”尘沙惑再度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信封,说,“我收到了这封信,写信的人说他在一部电影里弄丢了一些灵感碎片,希望有人帮他找回来。”
川玉接过信封,打开看了看信上的内容,说:“写信的人是去年拿了巴比伦文学奖的福尔摩沙先生?”
尘沙惑点点头,随即听到川玉的下一个问题:“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昨天下午,那两只猫在外面晒太阳的时候,一只鸽子飞过来,扔下了这封信。”
川玉看完信,把信塞回信封里,放到桌上,颇有兴趣地看着尘沙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你去空隙?”
“因为你是我的……”尘沙惑一顿,吞下一口烟雾,也吞下了最后说出口的那两个字,重新说道,“因为你是侦探助手?”
“那你又为什么觉得你一大早来敲门,我会开?”
尘沙惑抓了抓鼻梁,思索片刻,说:“因为我们在外面走路的时候,你愿意停下来,回过头看我。”
他又说:“我觉得你不讨厌我。”
川玉咬住雪茄,做了个投降的表情,弯着嘴角说:“你赢了。”他打开通讯器,找到佛兰德斯的导航界面,输入福尔摩沙在信里提到的坐标,吐出一个烟圈,接着起身走去卧室,边走边说,“佛兰德斯已经出发了。我再去睡一会儿,到了那边我会醒的。”
尘沙惑点了下头,收起信封,安静地抽了会儿烟。一根烟抽完,他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川玉的卧室门口。他想快点转身走回去,但是手却放在了门上。
川玉应该在里面睡觉。可他会用什么姿势睡觉呢?像观无量一样趴着,还是像鹿野苑一样蜷起来?又或者伸展双腿,朝一侧躺着?他的睡衣是什么样子的?那件睡衣会不会像主教的衣服一样宽大,一不小心就会从肩上滑下来,掉在地上?他心通应该看过他穿睡衣的样子吧?他那么了解他,一定知道他睡觉用什么姿势,一不小心又会说什么梦话……川玉说的梦话会不会很难懂?像“爱”一样难懂,像他这个人一样难懂?应该不是只有我觉得他难懂吧?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想给我套上项圈的人,他确实很难懂。
尘沙惑摇摇头,从那扇门上收回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走了回去。
一段时间过后,佛兰德斯停下了。川玉从卧室里走出来,揉了揉脖子,说:“我们到了。外面是地球时间1941年的英国,苏塞克斯郡。这就是福尔摩沙先生在信里提到的那部电影,史蒂芬·戴德利的《时时刻刻》。”
尘沙惑跟在川玉身后走出佛兰德斯,走上河岸。佛兰德斯闪了两下,消失了,他们面前只剩下一条亮晶晶的河。川玉问道:“这是伍尔夫最后为自己选择的那条河吗?”
“在这部电影里是的。”尘沙惑说。
“我还是第一次来到一部电影里。”川玉耸耸肩膀,“我们出现在这里,会改变这个故事吗?”
尘沙惑摇了摇头:“世界上有很多人向往电影世界。我在《去年在马里昂巴德》遇到过一个想要与A女士对话的男人,在《白夜》里遇到过一个跑进故事里为雪儿划船的男人,还在《安妮·霍尔》里遇到过一个非常崇拜安妮,想要安妮为自己签名的女人……他们都没有改变电影里的故事。”
川玉抬起头,伸长手臂,用指尖摩挲着枝头的一片树叶,说:“除了我们,这里好像没有外来的人。”
尘沙惑也耸肩膀:“可能没什么人向往这个故事里的世界。”
川玉松开树叶,抬头看着树上的鸟巢,问:“福尔摩沙先生说的灵感碎片在哪里?”
“应该藏在这部电影的台词里。”尘沙惑咳了声,“我们要先找到伍尔夫女士。”
他们沿着河边的路往前走,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河岸。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栋房子。尘沙惑抬头往二楼看,窗户是开着的,一个女人坐在窗边,一手夹着烟,一手握着笔,正在纸上写什么东西。
“达洛维夫人说,她想自己去买花。”川玉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