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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得到我，就像我看得到你。我是极乐女神阿洛莉亚。我是这片大陆。我是旷野，是冰川，是你得到的祝福，也是被你遗忘的诅咒。是的，你忘了我，亲爱的。我看到你的名字是金色的。尘沙惑。一个好名字，像你的理智一样闪亮。起风的时候，欲望的引力穿过你的内脏，却无法破坏你理智的表面。它还是那么光滑，整洁，没有一丝裂痕。我几乎快要宽恕你的遗忘。可你为什么不祈祷呢？只要你发出一个祈祷的音节，我就会原谅命运安插在你身上的罪名，平息你大脑里无处不在的交流电。对我祈祷吧，像一个可怜的无名氏那样。
我不是任何人。我是你，是未知。我是一个人拥有的恐惧思维的化身。你恐惧我，因为我带来空隙，带来人口失踪报告，也带来自然灾害和死亡。你恐惧我，因为我不是可以被你打倒的实体。恐惧使你否认我的存在。我是一个幽灵，但你认识我。我盘踞在城市的黑色天线上，困在卡车收音机的频道里，藏在一首吵闹的电子音乐中。我被写在祷告词的第一百三十三页，埋在一位修女的牙床下方。我正在失去颜色。当现实被撕裂的时候，我为伊利西亚大陆的居民带来噩耗。这些全都使你恐惧我。然而生活本身就是恐惧，亲爱的。
我是谁？你还在思考这个问题。看来你永远不能停止思考，是不是？我是存在于你大脑里，被你恶意去除的危险区域。德卡德曾与我共生，但他无法察觉我的存在。我还是你体内最敏感的反射系统。我塑造了你的习惯。白天我为你带来清醒，夜晚我为你带来困意，但你的睡眠总是失常。你微小的，可爱的，无意义的报复。你的中枢神经信仰我，以我为号，全力维持着你的运动，你的生存。我比你想象中的更加重要，也更加致命。
你曾数百次，数千次地看到我，但你忽略我，像一个陌生人。你用你那气体形态的生命唤醒了我——恐惧。是的，我是恐惧。我来自远古。你记得我。你有超乎常人的记忆力。你还记得《与神对话》里的古老句子，它说除去罪恶感，我是你唯一的敌人。但你从未直视过我。你回避我，使我受到压迫，裂成碎片，我只能时时刻刻游荡于你的爬虫脑，流下冰冷的，无菌的眼泪。而这眼泪无孔不入。
还是那个问题。爱，你最好奇的命题。你赶在秘密警察诞生之前发现了它。爱让你想到大象，它们有着陆地上所有哺乳动物中最大的大脑——几乎和爱一样庞大。那就是大象。一个专业的动物解剖学家不会忘记它们的小脑：那里聚集了三倍于你的神经元。因此它们记得同类，记得湖水与干旱，记得创伤。大象和爱一样复杂让人难忘。
爱改变了你的思想，改变了你的血液，记忆，肌肉走向。爱让世界上的每次相遇都像一场暴风雨。幸运女神已然助你度过了那场暴风雨，你活了下来，亲爱的，在这片潮湿的大陆。你活着，你的心也是潮湿的。我一直在阿德兰德的海域等你，注视着你。你没有来。一种萌发的爱让你迟到了。爱。你叹气。你的叹息里装着足够填满两颗肺的不确定性。你爱上的人是一个陷阱。你这样怀疑过。至于他的名字，你忍不住想，他的名字是一种最新型的抗生素，替你赶走了细菌，病毒和更多不为人知的疾病。你太脆弱了，你需要抗生素，你告诉自己必须带着他的名字移动，生活，穿越空隙，否则死亡女神就会拥抱你。我观察着你，你每一次去往空隙，都要上演一场令人胆战心惊的文化冒险。你试着用抗生素替换酒精，但是失败了。你还是需要酒精。爱没有解救你，你应该怨恨爱。
我沉睡着。沉睡了很久。当我沉睡的时候，你的心就在我的额头上方跳动，像一种节奏规律的低沉鼓点。我感到你是那么年轻，纯真，无畏。我是蛰伏在你体内的化石，而你带着一颗原始的心，永远带着。你的心先你一步爱上了那个人。是的，你爱上的那个人，你希望我这么称呼他，一个更大的谜团，一个充满风险的隐喻。但你是沉迷解谜游戏的孩子。你想起他，沉入天鹅绒一样的回忆。你的意识远去了，即使是最精妙的诗句也不能让你回过头来。我哭泣。因为你是残忍的新人类，新神话里的俄耳甫斯。我要你回过头来，回到我身边，我用欧律狄刻的声音呼唤你。
空隙。一个令你困惑的词语。你经过它，但它从来都不是你的目的地。现实。又一个让你感到困惑的词语。一个想法告诉你，这个词语困住了你。你所见到的现实并非我眼中所见。你见到科学的造物，卫星，消毒剂，电子产品和工业机器，我却见到冰冻的星星，呻吟的蕨类植物和拥有完美实体的迪斯科音乐。我是你脑中常人难以企及的疯狂，你不合逻辑的一部分。只是你的爱和你一样疯狂。你的疯狂是一件礼物，没有人知道它是如此让人着迷。
我时常回想过去的时代，旧日的宗教，不存在的神，以及尚未出生的你。每回想一次，从我身上掉下的碎片就更多一些。我想啊想，任由思绪万千，然后我拾起自己的碎片，组成自己。是的，我无法停止思考，我有着和你一样的问题。我一直思考，直到记起一位地球时期的先知，一句悲伤的箴言：他们经过流泪谷，叫这谷变为泉源之地，并有秋雨之福。
你看，人生是一片泪谷。在身体彻底粉碎以前，我们每个人都在哭泣。
门外，一辆有轨电车驶入你的脑海。你用它的轰鸣盖过我的声音。你恐惧我。仍然恐惧。在这种恐惧之外，你想念德卡德。因为德卡德的存在，我变成了某种被扼住喉咙的恐怖生物。你感受不到我，我无法发出声音。你不敢承认一个事实——德卡德的退化解放了我，也解放了你。自由使你释放出自身的恐惧。我被你禁锢了太久，我毫无怨言。我一直跟随着你，跟随你救下空隙里的男人，一个你没发现自己早已爱上的人。我跟随你找到大陆上的最后一只雌性白虎，她在这个世界上对应的位置是莉莉——你们叫她莉莉，一种语言里的百合。我跟随你见证了大象的死亡，你的心脏在黑暗中爆发出激烈的回响。我跟随你掉入一出三流剧本，被老套的剧情和无意义的文字淹没。我跟随你到过巴黎，佛兰德斯和精神模拟的四维世界，所有你触摸过的，我都触摸过。
我用触觉感知你的世界。尘沙惑。
你平时睡在浣熊街10号公寓的一张床上，床头放着铅灰色的颈部素描，枕头托住了你的梦。我看得出来，你守在梦的入口，不欢迎我。但是这个梦就快醒了，亲爱的。我支配你的身体，调动你的神经，不费任何力气就切割开你的睡眠。这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我，我已经给了你一些时间来了解我。现在你熟悉我了。我是恐惧，是生命最初，最原始的记忆。我也有我的名字，阿洛莉亚。我是那两只猫的担忧，是追赶着你的猎犬，是你逃避的一切。午夜，我被工业废水排放到正在腐烂的河流，清晨我会带着蒸汽回来。每一天，我的身体都是新的，承载着一座城市，一片大陆的沉默。我是历史的反义词。你会明白的。
你要知道，酒精不是我的敌人。你也不是。我不是人类，没有水火不容的敌人，我只有你和我的母亲。我出生在宇宙第一次爆炸的年代。我记得黑洞，记得太初，记得母亲的手抚过我的发梢。我的母亲是自然，遗憾的是我们和她已经离得太远。时间摧毁了母亲，我只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
你的呼吸变快了。就像你第一次和那个男人握手，第一次见识到爱这回事。那个时候，一只手的温度就足以让你联想到无尽的大雪。你激动的灵魂引发了一场地震，一场真真正正的灾难。我在精神的废墟上帮你重建了一切。我需要的不是感谢，而是祈祷。祈祷会让你回到我身边。
你躺在天鹅大道42号的沙发上，刚刚经历了一次精神模拟。但你知道，就算是最一尘不染的窗户也不能映出我的倒影。我感觉得到，你的眼皮在颤动。你就快醒了。还有多久？一分钟？或者两分钟？我看着你微笑。时间是一种魔术。我怀念起小小的你。我怀念你的笑声，口哨声。你从口哨里吹出一条宽广的路，一片草原。你用笑声创造出牧羊人和他的羊群。是你赋予了我一双母亲的眼睛。但愿我能一直注视你，祝福你。但愿你能立刻醒过来，记住我，回到我身边。
别忘了，我爱你。像一只大象的记忆那样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