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其它小说>空隙侦探>第10章

  ====

  尘沙惑走进蒙娜丽莎剧场,听到售票处传来一阵窃窃私语:“这就是那个‘剧场怪人’吧?阿莲娜说他昨天也来剧场了,前天也是。什么?他连续来了一个星期?这部剧有那么好看吗?不就是一个很普通的爱情故事吗?是啊,他每次都坐在二楼的同一间包厢。”

  另一个人接过话头:“你说那个穿大衣,戴墨镜的人?从这里看不到他的脸,但他看上去挺正常的,不像什么‘剧场怪人’啊?”

  这时,又有一个人跳出来了:“阿莲娜天天上午都能看到‘剧场怪人’,不可能有错。再说了,你又看不到他的脸,万一他摘了墨镜像卡西莫多一样怎么办!什么卡西莫多?你没看过地球时期的书吗?卡西莫多就是一本书里的……您好,欢迎光临。是的,买票请在这边排队。”

  尘沙惑赶紧扶好墨镜,走上楼梯,转身进了二楼的第一间包厢。他刚一坐下,就被德卡德的声音吓了一跳:“先生,今天是我们一起看这部剧的第七天,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惩罚吗?”

  “惩罚?”尘沙惑不解地看向舞台,“我为什么要惩罚你?”

  “不。”德卡德说,“惩罚你自己。”

  尘沙惑皱了皱眉,更加不解:“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吗?”

  “同一个故事看两遍就没意思了,再好的故事都一样。”德卡德叹气,“我有权怀疑这种生活还不如让我和你待在伊利西亚北部监狱。”

  尘沙惑摘掉墨镜,把它别在胸前,问德卡德:“可是剧场总比监狱好吧?”见德卡德不置一词,他又说,“抱歉,今天晚上我一定会去参加戒酒会的。”

  听了他的话,德卡德的声音一下变得冷冰冰的:“过去一个星期,你去了五次伤心电影院,但是只参加了两次戒酒会。你的每日酒精摄入量已经超过了酒精安全局规定的标准。”

  尘沙惑小声反驳:“可是我没有航行船……我不会酒后驾驶航行船的。”

  德卡德安静了阵,突然问了句:“是因为川玉先生吗?”

  尘沙惑怔了怔:“你……你为什么会提到他?”

  “从涅瓦回来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我看到他的名字一直出现在这里。你吃饭的时候,这个名字只是闪烁了一下,但你看书的时候,这个名字就开始渐渐发光,不停分散你的注意力,后来你躺在床上一边播放录音,一边画颈部素描的时候……”

  “你能看到他的名字?”尘沙惑截住德卡德的话。

  “他的名字就在这里,你的脑海里。”

  “他的名字是什么样的?”

  “用铅笔写的两个字。”德卡德说,“就像你画的那些颈部素描。”

  尘沙惑嘀咕了句:“我以为会像宝石一样……”

  德卡德不再说话了,沉默很快填满了包厢。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尘沙惑没什么事好做,只好又在包厢里转了一圈。他在一进门的柜子里找到几张唱片,一张是大门乐队的《The Doors》,一张是托尼·班奈特的《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一张是鲍勃·迪伦的《Blonde on Blonde》,还有一张是他不认识的钢琴家,菲尼克斯的《No Shape》。这张唱片上落了些灰,尘沙惑拂去灰尘,仔细看了看唱片的包装,可惜没看到任何有关这位钢琴家的信息。唱片的封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上只有一架黑色的钢琴,黑色的琴键被人擦得发亮。他掂了掂唱片,唱片很轻,没什么重量。就在这时,灯光暗了下去,幕布拉开了,尘沙惑把唱片放了回去。

  舞台变成了他印象里的客厅,颜色明亮,背景温馨。水晶吊灯的光洒下来,照出一个男人的影子。男人穿着猫的衣服,尾巴一甩,跳到了桌子上。他在桌子上打了个滚,用手碰掉一只杯子,一个花瓶和一个珠宝盒。一团绿色的气体从珠宝盒里升了起来。

  舞台上的灯光逐渐暗了下去,扮演猫的男人不见了,一个穿裙子的女人从烟雾里走了出来。

  尘沙惑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这是什么?颤抖?这就是世界带给我的感觉?等一下,‘世界’这个词语是从哪里来的?我好像在一个盒子里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紧接着,台上的女人抱住自己的肩膀,蹲了下去,浑身颤抖:“这是什么?颤抖?这就是世界带给我的感觉?等一下,‘世界’这个词语是从哪里来的?我好像在一个盒子里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尘沙惑又说:“我想起来,梦里有一个男人,是他和我说了‘世界’这个词语。”

  台上的女人猛地站了起来,面向观众:“我想起来,梦里有一个男人,是他和我说了‘世界’这个词语。”

  尘沙惑等了片刻,说:“他在这里吗?”

  女人四处张望了会儿,问:“他在这里吗?”

  尘沙惑的声音和女人的声音慢慢重合:“真是愚蠢,我已经不在梦里了,但你知道,人就是这么愚蠢。人?‘人’这个字也是他告诉我的。只要一想到他,我就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跳了起来……就好像,就好像一把锤子在我的身体里敲敲打打。”

  德卡德几乎不敢相信:“你把每一句台词都记住了?”

  尘沙惑点头道:“我还记得他们的动作。等一下女主角会捡到一个纸袋,在上面画一个伤心的表情,然后把它套在头上,走出这个房间。不过外面很快就会下雨,她的肩膀会撞到男主角的书包,男主角会后退一步,撞到路过的一对情侣。”

  德卡德倒吸一口气:“这么俗套的剧情你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尘沙惑说:“因为看了很多遍?而且我想找到和自己有关的线索……我也是一团雾,一开始发现我的也是猫,后来我也遇到了一个人。”

  “目前为止,你遇到过很多人。”德卡德语气认真,“你和这个女主角不一样,你从来没在头上套过纸袋。”

  “但我可以套的。”尘沙惑的语气也很认真。

  德卡德像是不知怎么被噎住了,半天才回了一句:“你不要想那么多,这个故事可能只是一种巧合。”

  尘沙惑没答话,目光落回台上,继续看了下去。和他说的一样,从台上传来了一阵雷声,女主角在雨里走来走去,撞到了梦里的男主角。他们开始在咖啡店约会,在迪斯科俱乐部跳舞,在图书馆研究地球时期的每一座雪山。没过多久,男主角拿出一枚戒指,向女主角求婚了。女主角戴上戒指,拥抱了他,却在回到家后抱着一本书哭了起来。尘沙惑不知道女主角为什么哭,也许她通过订婚戒指发现了男主角的秘密?也许男主角曾经坐过牢?或者根本不爱她?他没办法确定,因为作者没在台词里提过这些事情。

  演出到了一半,男主角辞掉工作,搬进女主角的家里,做起了他的作家梦。他每天都坐在书房里抽烟,喝酒,逃避现实。女主角卸掉漂亮的妆,换上了一条围裙,为书桌前的男主角送饭,送酒,送毯子,还要为他倒掉装得很满的烟灰缸。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爆发了几次争吵,女主角流的眼泪越来越多,眼眶也越来越红。婚礼前一天的晚上,他们又吵了一架,女主角涨红了脸,大口大口地喘气,音量提高了不少:“你神经错乱!你不正常!你知不知道自己简直像伊恩·麦克尤恩笔下的男人!”

  男主角朝女主角扔来一副扑克牌,怒吼道:“该死!你的问题就在于你读了太多小说!”

  女主角像芦苇一样伏倒在地,随手抓起扑克牌,一张一张往地上扔:“好啊!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只能选一张牌!你选择的应该是一个妻子!一个结婚对象!而不是一个母亲!一个女伴!一个姐姐或者一个女佣!”

  男主角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愤怒地说:“为什么我要遵守你的规则!所有男人都选了很多张牌!所有男人!”

  女主角大哭着丢掉所有的扑克牌,用力喊着:“那是因为你们男人一直是掠夺者!世界的掠夺者!女人的掠夺者!你忘了吗!‘世界’这个词还是你教给我的!”

  话音落下,男主角转了个方向,瞪着眼睛看向台下的观众:“这是谁写的剧本?作者是谁?为什么非要让她在婚礼的前一天和我大吵大闹!”

  舞台渐暗,一束黄色的光在角落亮了起来。扮演女作者的人出现了。她推了推眼镜,说:“为了让她觉醒。”

  女主角仍在一边抽泣。男主角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觉醒什么?”

  女作者抱着手稿,站在原地:“为了觉醒她的自我意识。对于她的命运,一部分的她已经认输了,但是另一部分的她还没有。那一部分的她会意识到和你结婚是一个错误。”

  男主角握紧了拳头:“我哪里不好了?这是一出虚构的戏剧!我是被你虚构出来的人物!我没有任何缺点,又那么爱她!她为什么不愿意和我结婚?”

  尘沙惑皱起眉头,沉声道:“这里的台词不是这样的,男主角应该大笑两声,看着女作者说,‘真可惜,你知道一场婚礼最妙的地方是什么吗?就是两个人明明全心全意地相爱,却没意识到他们就要开始彼此折磨,彼此诅咒的一生!’”

  女作者回答:“现实里的婚姻没有这么简单,你们的婚姻只是一场谎言。”她平静地看着男主角,说,“你知道婚姻是由谁发明出来的吗?伏羲。男人在发明出婚姻制度以前,有问过女人的意见吗?我不想在这一点上说谎。”

  “这里也不对……”尘沙惑的眉头越来越皱,声音也越来越低,“他们临时改了台词?”

  男主角高喊:“可是这里又不是现实世界!我们在一个剧本里!我们在演戏!”

  一句话说完,蒙娜丽莎剧场的墙壁开始摇晃。台下传来一阵又一阵骚动,有喊声,有脚步声,所有人都忙着往外挤,乱哄哄的。

  尘沙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女主角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说:“我要走了。我不会再回来了。”

  德卡德终于说话了:“这里演得也不对吧?我记得女主角念了一首她自己写的诗……”

  尘沙惑还记得那首诗:“我现代,虚弱,就像一只蛙的舌头。我掠过世间的花与木,最后黏住的却只有飞虫。”

  砰地一声,女主角关上门,走了。尘沙惑发现剧场里的空间全都扭曲了,远处的舞台看上去像一座坟墓,一楼的窗户变成了沙漏的形状。一切颜色都在飞速溶解,就像掉进了爱德华·蒙克的《呐喊》。一楼的观众消失了,整个剧场只剩下面目模糊的男主角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张脸的女作家,还有漂浮在他们头顶的文字。

  尘沙惑走出包厢,抬头看着正在融化的天花板,说:“那些漂浮的文字好像是剧本里的台词,是这个剧本让这里出现了空隙吗?”

  德卡德的声音充满担忧:“先生,这个空隙好像正在吞噬现实。”

  听了这句话,尘沙惑一下就想到了地球时期的那场灾难。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男主角抓起一把水果刀,朝女作者冲了过去。很糟糕,二楼的包厢和舞台离得太远了,这个时候扑过去根本来不及制止男主角。尘沙惑摸到腰间那把没有子弹的枪,突然之间,一段地球时期的文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他想起李斯佩克朵曾经控制一辆车撞上了她笔下的女主角。想象……对,现在需要的是想象。尘沙惑定了定神,调动了浑身上下的全部注意力,一眨眼就想象出一只透明的大手。那只大手抓住了漂浮在舞台上方的所有文字,用力一握,就粉碎了无数文字。拳头松开后,尘沙惑看到一个巨大的,陌生的,笔画复杂又没有意义的文字从那只手心飞了出来。这个认不出来的文字好像变成了文字里的怪物,而这个怪物从舞台的另一侧追上男主角,砰地一声撞上了他。

  舞台上,男主角像李斯佩克朵笔下的女主角一样倒下了,身体像雕塑一样四分五裂,只是没有吐出一千个角的星星。随着男主角的消失,先前由文字组成的怪物也轰隆一声粉碎了。混乱中,孤零零的水果刀划出一条弧线,往前飞了很远。

  尘沙惑松了口气,刚想下楼,就听到二楼的另一间包厢里传来了动静。他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一只手推开了门,往上掀起白色的门帘,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川玉。

  ----

  后天闭站,明天会在废文这边更新闭站前的最后一章,开站后会继续更新的!

  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全文存稿,不会跑路:D

  (很抱歉闭站期间让期待这个故事的读者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