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遁入魔门之后>第28章 虚伪风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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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日高悬。

  我在房中闭门谢客,调息两个时辰有余,可以说是无济于事。丹府处总有一股郁结之气,久难散去。

  起身换了件青袍,路过铜镜时我步子一停。

  往镜中细细打量,青年浅眉淡目,面色沉静,只是额间那抹朱红印记似一线蛇瞳,隐隐约约,仍未消散。

  我忍不住凑近了些,又去看那印记形状,便在此刻,我听得一阵沙沙声自身后传来。狐疑间我屏住呼吸,闭目去辨,瞬息后我猛地睁开眼,看清镜中所映何物,登时脊骨生寒。

  黑红相间的鳞片迤然交错摩挲,一条巨蛇正盘踞在我身后!

  层叠盘错的蛇身当中,暗藏有一颗巨大的暗红色蛇头。在我惊恐的注视中,大蛇缓缓睁开眼,陡如两海碗殷红的血,当中竖着一条黑线,倒映着我的青色身影。

  蛇头之上,也有如我额间一模一样的朱红印记。

  近乎本能,我毫不迟疑拔剑回身一记迅猛横扫,魔息激荡,房中花架顿时裂为两半,而后碎为齑粉湮灭空中。

  大蛇分毫不受影响,依然盘踞原处。

  心魔阴沉沉的声音响起:“你伤不到它。”

  “为何?”我望着那条糜丽的大蛇,心脏剧烈抖动起来,脑袋也跟着隐隐作痛。

  “因为,你就是它。”心魔肯定地答,“它也是你。”

  “它只是另一种形态的你。蕴有无穷无竭的力量。只要你放弃灵识,便能轻而易举成为它,遁入魔界,获得永生。”

  永生。

  听起来多么诱惑。

  凡人挤破了头,苦苦修炼数十载甚至数百载不过是为登仙途,求一个羽化飞升,长生不死。

  而我只要向魔物献出灵识,便可获得永生。

  我的沉默勾起大蛇的兴趣。

  它试探般轻轻吐出血红的蛇信,无声朝我靠近。

  在蛇头将要触到我的一瞬间,屋中蓦地亮起一道幽蓝光线,这光线由微弱到明亮,带起一阵凛冽寒意,旋即满屋霜白如洗,这道光很快照彻屋内所有角落。

  大蛇在这强光之下销声匿迹。待我回神时,它早已不见踪影。

  房中重归寂静,徒留一股寒气,而我的乾坤囊正浮在空中,仍泛出淡淡余光。

  我召出寒冰魄,发觉剑身寒意尤为凛冽。拔出三寸,对剑自照,映出我已回归正常的面容,只是额间那抹朱红虽然减淡不少却未完全消去。

  “掌教,方宗主一行已抵达山下。”

  门外传来道僮的通禀声。

  我整衫出门。因着昨夜委身给了一个傻子,过程亦不畅快,今日脚步总有些虚浮。

  八卦盘前玉阶打扫得干净,香炉制成鼎型因待客而焚着上等沉香,紫烟袅袅,氤氲不定,闻之心神一清。

  一声清唳,有白鹤振翅而起,翅羽无暇如雪,变作一角衣袍,自我眼前掠过。

  道袍翻飞间,我想起方应天几年前头一回上青城山的场景。

  方应天为人风流不羁,讲话直来直去。这样的性格很容易得罪人。当初,即便是我这等黄毛小儿,也对他无甚好印象,更遑论内门长老大能。

  那时我才来青城不太久。昆仑峰主到访,依照礼数,我们师兄弟三人也来拜他。

  见了风南文笙,他一顿夸赞,特别是对大弟子风南,说他气宇不凡,颇有一门之主的风范。二弟子文笙开朗活泼,也很得他的心意。

  视线延伸往后,他看到了寡言的我。

  他尚且不知道我已经拜入云中真人门下,目光又探究了我片刻,当即一声笑:

  “小道士生得真是标致,是个美人胚子!从前怎么不曾见过啊。母亲是哪里的仙子?”

  风南和文笙都有些尴尬,想解释两句又犹豫着不敢,只能低头暗暗交换眼神。

  方应天浑然不觉,继续同云中真人调侃闲聊;

  “都说蜀地养美人,看来此话半点不假,哈哈哈!”

  云中真人一拂玉柄麈尾,微笑:“应天,这是我三弟子,宋遥。他俗家是生意人。当年孤身上了华山,后来辗转入了青城。如今俗家再无亲眷。”

  方应天这才恍然,“哦,这就是从华山来的那小子?”

  云中真人道:“别看他年纪轻,根骨却不错,与青城正相合。最近这段时日,修为大有长进了。”

  与青城阴阳相合的大多是女剑修,男修士并不太多。最为典型的便是小白兰,她同我一样病体孱弱,来了青城旧疾都好了个七七八八。

  方应天豪爽又戏谑的笑声渐渐远去。

  青烟缭绕,清净幽芳,还是同一个会客堂。我和方应天再度相遇。

  唯一的不同,是这回需要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人不是我,是方应天。

  “方宗主驾临,青城今日真是蓬荜生辉。”我缓缓走入,朝他微微一笑。

  方应天手中正端着露水龙须茶啜饮,闻声他立刻起身,上下打量了我一遭,目露微疑,朝我一拜。

  “宋掌教。”

  方靖跟在他身侧,一言不发也躬身行礼,好似昨晚的事情都不存在。看来这傻子是将那事忘了个干净。再者我当时隐去了容貌,他大略也瞧不出来昨晚同他露水一夜的人是我。

  我抬手示意他们重新落座。

  方应天稳稳坐下,但他儿子方靖的目光却朝我偷觑而来。

  我有些忧心他是不是认出了我,索性端起茶盏,佯作喝茶挡了一挡。

  结果方靖这傻子还是口中喃喃:

  “仙子……”

  我和他爹同时抬起眼睛,确定他是在叫我之后,他爹的脸色有些难看。

  方靖对此浑然不觉,竟然扬高了声音,指着我:

  “仙子!仙子是我妻……!我记得,仙子昨晚与我双修过!”

  风南文笙都在忍笑。堂里的道僮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首,大气不敢喘一下。

  我一口茶水呛住之前,方应天自觉丢尽老脸,连忙呵斥:

  “靖儿,不得无礼!”

  这一声沉喝声如老钟,方靖乖乖闭嘴,不再吭声。风南和文笙也带着众人先下去,让我们单独谈话,以防傻子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传出去就很不好听。

  待人走干净了,方应天貌似伤怀,感慨道:

  “云中老道羽化,本座亦很痛心。若是老道尚在,破镜功法必定弘扬天下了。”

  我扫他一眼:“青城如今自立门户,门下三千弟子,自不负先师遗命,大道永固。只是,破镜功法乃我青城绝密,不传外人。”

  “方宗主今日若是为了叙旧,本座自当以礼相待。但若为了其他……”

  我笑意如旧,只是目光淡淡扫过方靖,“方宗主无事不登三宝殿,本座猜测,你是为了方公子而来。”

  方应天撤去虚伪笑容,苍老的目光不乏一股慑人的威严:

  “不错。”

  什么上山一拜青城先人,全是幌子,来寻破镜功法才是方应天真正的目的。

  方应天虽然久不问世事,但我当日同裴轻尘一战,后又同裴轻尘割袍断义反目成仇,自立门户,他必定有所耳闻。不过他与玉蝉真人嫌隙颇深,这下也乐得坐山观虎斗。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我忘恩负义,一剑刺破裴轻尘丹府的谣言传得尽人皆知。裴轻尘何等的修为高深惊才绝艳,方靖傻了,但他老爹不傻,知晓他和我打起来绝无胜算。

  出乎我意料的,他起身,朝我深深一拜,低下了他高傲的头:

  “方某一生眼高于顶,没有求过人。”

  “但是今日,方某有一事相求于宋掌教。”

  “还请借破镜功法秘诀一用。”他说。

  方靖闻言,微微抬起头。

  方应天站在堂中未动,等待我的答案。

  然而我笑意渐退,脸色转冷,并没半分妥协答应的意思。

  随着时间推移,堂中仍然寂静如死,方应天目光中的冷肃也一点点缓和下去,面上怅然难掩。他心中一切的情绪,最终演变为一声长长叹息:

  “宋掌教想必在三年前有所耳闻。犬子为法器所伤,此生……仙途无望了。”

  我随他一样叹息,“听说当时几位真人都去看过。修为最高的玉蝉真人也看过了?依然是没有法子?”

  他眼中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杀意。

  捋了捋须,他轻轻摇头。

  “方某也知晓,让宋掌教拱手让出破镜功法属实不易。某不过是尽力一搏罢了。”

  方应天已过天命之年。多年风霜,他眼尾刻上了交纵纹路,如今眼中早已没了当初的放浪不羁的神采。在我面前站着的,仿佛并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峰主,只是一个无助的父亲。

  这使我无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可我识海里只有模糊的一团影子。父亲的面目五官并不明晰。

  在他近乎绝望之际,我给了他一条生路:

  “本座有个法子。方宗主可愿一试?”

  方应天立刻抬头,满目激动:“哦?什么法子,还请宋掌教赐教!”

  傻儿子方靖微微抬起眼睛,目光掠过我,而后薄唇微微勾起。

  这傻子……他爹为了他不惜卑微到这个地步,他有什么好笑。

  我不理方靖,继续道:

  “本座才参悟了破镜功法,修为节节攀升如今已达至臻境地。只是,本座已经试过,破镜功法医不了顽疾,连师妹小白兰重伤之下都无法以此道救治。”

  方应天眼中的希望之光又灭了。

  “不过,本座可以闭关几日,渡方公子一些修为,也许于他心智有益。不知方公子可否以身试法?”

  方应天重新激动起来。他像一具傀儡,而我的话正如牵动这傀儡的丝线,他的心绪随我的操控而起起伏伏。

  我补充:“可能要将公子留在青城山几日了。”

  方应天一时不答话。这让我有些忐忑。

  行走玄门多年,方应天绝不是泛泛之辈。难不成是我这事提得有些突兀,让他一时不知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下一瞬,方应天就回过神来一般,朝我又是重重一拜。

  他话语带着哽声:

  “都道宋掌教行事作风与从前云中老道全然不同。传言不堪,说宋掌教中饱私囊,残害同门,手段阴狠……甚至还有人说宋掌教是堕魔了。方某一把年纪,对修为、登仙早已没了兴趣,无非是要一家团聚。哪怕小儿灵根尽废修为散尽,但凡能换来他心智完好如初,能做个凡人,安度余年便也够了。”

  这一派肺腑之言,满含了方应天对儿子的拳拳之意。

  我起身,扶起他安抚道;

  “方宗主请放心。本座定然竭尽全力。”

  方应天又要拜我。

  在他看不到的方位,我淡瞥了方靖一眼,朝门外道僮唤道:

  “带方公子下去好生安顿,备上斋饭。”

  方应天以为我救人心切,这下更为激动,连连道谢。

  道僮进来扶方靖下去。

  方靖身量高些,与我擦肩而过时,我侧目和他对视了一瞬,露出个稍纵即逝的凉薄浅笑。

  那傻子顿时看呆了,两个道僮硬生生拽着才将他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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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玉轮当空,月色澄澈。

  我沏了一壶好茶。茶香四溢间,我在房中挑灯拭剑。不是我惯用的仙剑‘锁魂’,而是一把凡剑,珠光宝气煊赫无比。是我爹从前的遗物。

  “将方公子带来吧。”我视线犹在剑上,只是扬起声唤道僮。

  一个时辰前我才让人带方靖去沐浴,眼下应该是洗干净了。

  方靖囫囵回到我面前时,身上还有新浴后的潮气与一缕幽淡的芬芳。他看着香炉,翕动鼻翼嗅了嗅,或许是闻出我提前焚上的是合欢香,又或许是看到我事先备在榻边桌案上的一些……助兴道具,他虽然不懂,但脸色莫名其妙有点不好。

  不知是不是我让他同他爹分开,他生气了。

  “别紧张。”我微笑安慰他,“公子渴了吧,不如喝点茶。”

  茶里下好了欲中烈药,不消片刻他就得神志不清来求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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