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声响起的时候,周令钦正是半睡半醒的状态,迷迷糊糊间第一反应是“事成了”,当然睁眼之后他就知道是自己搞错。
动静来自基地内部。
火光冲天,人声嘈杂。
被吵醒的周大帅大发雷霆,作为贴心的自家子侄,周令钦当仁不让地担起收拾残局的责任。
很快,各类信息就汇报了上来:
距离司令楼不到百米的后勤保障部发生严重事故,燃气锅炉系统爆炸,导致指挥部大楼与司令楼断水。
亲临爆炸现场,周令钦训斥了基地事务官以及基地后勤保障部诸人,然后又安排灭火和设备抢修事宜。
“天亮之前,必须恢复司令楼的热水供应!”
“这——”事务官赵旭面露难色。
“这什么这!”周令钦拔高音量,“气象局说今天要降温,你还想让大帅用冷水?”
“周营长,管道维修没那么快的。”赵旭苦笑,“这样吧,早上我们想办法从一号营区调运热水过去应急,然后争取下午恢复热水供应。”
“不是争取,是必须。”周令钦冷冷道。
赵旭赶紧擦着额头应和:“是是是,必须恢复,我下军令状。”
打发走后勤保障部的废物,周令钦脸上的焦虑退了下去。
下午能不能恢复热水供应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如果一切顺利,周大帅不会再回司令楼过夜,自然也无所谓有没有热水。
确定只是一场意外事故,确定最后一天的会谈能够继续进行,他这颗心就放下大半。
看眼手表,发现时间已接近凌晨1点,他决定抓紧回去打个盹。
最初的慌乱已经过去,爆炸引起的大火已经被扑灭,救灾的官兵正陆续疏散,基地内部道路人流逐渐减少。
周令钦带着警卫走向司令楼,经过一处相对偏僻的路段,叶行言迎面而来,神色焦急,见到他就行了个礼,道:“周营长,属下有要事汇报。”
“嗯?”周令钦皱起眉头。
“事关重大——”叶行言往旁边岔路瞄一眼,“请周营长借一步说话。”
“你在后面跟着”,吩咐身后警卫一声,周令钦走入岔路,对叶行言道:“说吧。”
凌晨时分,一个翊卫营军官有要事不找蒋健康反映,反而找上他这个警卫营长,显然不合常理。
考虑到前不久范义还汇报过这人行踪可疑,他决定花点时间了解一下。
叶行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压低声音道:“是这样的,属下发现二皇子与勃铎人勾结,意图破坏这次曦曜会谈——”
周令钦蓦地停步,惊愕地看向叶行言,岔路旁光线晦暗,看不清这位翊卫营少校的脸。
“等等!”他做个打住的手势,扭头看向身后的警卫。
他只想让警卫离远一点,不料却看到有人正从后方勒住那警卫脖颈,将其往灌木丛里拖——
事情发展太过突兀,周令钦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曦曜基地内部是很安全的。
“住手——”周令钦刚开口,发生在那名警卫员身上的事情就在他自己身上重演了。
片刻之后,看着地上人事不知的警卫员,叶行言摇头,“这不是周泽,只是个普通警卫。”
“周泽昨晚十点离开了基地。”贺从军道。
叶行言疑惑,“去哪儿了?”
“不知道。”贺从军摇头,“当时我们不方便跟踪,后来通知刘执去城里调查,现在还没消息,只能确定他没回基地。”
叶行言拧起眉头。
周泽是周令钦的贴身警卫兼心腹,很可能全程参与这场阴谋,在他们的计划里,是要将周令钦和周泽一起控制的。
如今计划出现纰漏,登时就让他有了些很不好的预感。
上个轮回因为忽视周令钦而失败,这个轮回会不会因为漏掉周泽而重蹈覆辙?
“叶少校。”
听到贺从军出声提醒,叶行言压下心中不安,道:“稍等,我去开车过来。”
原本凌晨时分在基地内部开车通行是挺惹眼的,但眼下情况特殊,不久后叶行言驾车通过基地东门的时候,岗哨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离开基地不远,他将车停在路边,很快,贺从军带着另一人从后方赶过来,直接上了后座。
“东西拿到了吗?”叶行言问。
“拿到了。”贺从军抓起一个箱子放自己膝盖上。
叶行言点点头,挂挡给油,汽车重新起步,在空荡荡的主干道上向北急驰。
进入曦曜主城区的过程同样顺利,不到十五分钟,这辆车出现在行宫酒店北侧的小路上。
停车之后,叶行言径自下车,朝迎面而来的陆赫城点点头。
两人一起向小路深处走去,那辆汽车以及车上的人和物,自有特勤营的人负责处理。
在陆赫城的协助下,叶行言翻过曦曜行宫西南角的围墙,很快,两人就进入揽翠殿的花园。
作为行宫西南角的偏殿,揽翠殿与行宫中轴线之间隔了个小山丘,山丘上生长超过三百年的高大乔木多不胜数。
梁祺选这地方落脚估计就是为了僻静,当然现在这份僻静成了征原军的便利。
曦曜基地发生锅炉爆炸事故的同时,陆少帅带队控制了这处庭院,有叶行言事先提醒,裴统领没制造出什么麻烦。
接近主楼的时候,叶行言停下脚步。
揽翠殿依山而建,是比较少见的非对称结构,其主厅正对花园草坪的开阔地带,西侧建筑顺着山势而下,东边则向上延伸。
此刻东侧一个拥有大幅落地窗的房间灯火通明,两名征原军士兵正站在外面的露台警戒。
他认出那是梁祺的书房。
“请林首相的过程顺利吗?”他突然问。
“用了一点麻醉剂,现在人应该已经清醒。”陆赫城看他一眼,踌躇道:“如果你不想出面,可以由我来。”
“不,”叶行言摇头,“无论有多么不想,我都应该自己面对……”
他笑一下,“经过这么多轮回,可以说我的世界观都已经拆散重组,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说罢他迈开步子道:“走吧。”
叶家世居望海城,原是当地望族。
一百多年前,道武帝梁摧开疆辟土、威加宇内,叶氏子弟叶邃光投军从戎,立下赫赫战功。
后来叶邃光被册封为望海公,受命镇守帝国东南海防,他手下的部队便是白岩军的雏形,也是云汉最早的现代海军。
2418年夏,云汉藩属国茨恩爆发动乱,国王闾氏向宗主国求助。
先帝梁维令白岩军从海上驰援,接到旨意,年事已高的望海公带领白岩军出兵茨恩,不幸途中遭遇风暴,舰船悉数沉没于伏波海。
望海公为国捐躯,连带叶家最出色的年轻一代。
经此打击,叶家人丁凋零,在白岩军中的影响力也日益衰落,直至多年后叶行言的父亲叶训庭崭露锋芒。
年轻时的叶训庭不但长得好,天资也是出类拔萃,因而被长公主梁漪看重,得以迎娶梁漪的掌上明珠。
在长公主的支持下,叶训庭三十五岁就当上白岩军督帅。
可惜好景不长,只过了十年,叶督帅便死于一场空难。
彼时长公主已逝,先帝留下的影响力消耗殆尽,叶行言又还没成年,白岩军的控制权旁落许丞一系。
叶训庭死后,其遗孀带着一双儿女返回帝畿,表面上是为了离开伤心地,实际上却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周延仲帮助许丞取得白岩军控制权,叶训庭遗部做出退让,周延仲保证叶家人的安全,同时限制他们的自由。
不过几个月时间,叶行言就看惯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
彼时林玄群已经弃文从政,其领导的新盟党在云汉政治圈中有不小的影响力。
周延仲为了获得文化界与商业界的支持,对林玄群一向颇为礼遇,而林玄群对叶行言的照拂,是叶行言能在金翎军中过得顺风顺水的重要原因。
发现这场曦曜会谈存在阴谋之后,叶行言怀疑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怀疑过林玄群。
除了自己曾受过对方庇佑,还因为他一直很敬佩那位老人。
云汉新盟党的纲领是平和渐进的改革之法,那是一条看似简单、实则艰难的道路。
尽管叶行言对于那条道路能否拯救这个国家存在疑虑,但新盟党若是成功,云汉将会以最小的代价完成蜕变,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合众国家。
作为一个已经放弃政治抱负的庸碌之辈,叶行言依然尊重那些愿意为理想而献身的人,因此当第九个轮回听到谢文杰大骂他是“云汉的罪人”,他曾有过一瞬间动摇。
不可否认,如今的云汉沉疴绵惙,急需一场彻底的变革,物华保卫军的计划太过偏激和疯狂,但谢文杰对他的指责并非完全无稽。
坐视这个国家日益衰败而选择明哲保身的人,并不比那些疯子高尚。
然而最终,他还是未改初衷。
因为他认为比起谢文杰追求的所谓大义,还有更值得坚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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